崇明南沙,龙王庙。
似乎这里就是崇明海贼的权力中心,在顾三麻子失踪之后,海贼中实力较大的一股的首领廖二便占据了这里,距离朝廷规定的日期还有三天了,南沙岛上人心惶惶,但是廖二却坐在长桌前,撸起袖子,对着眼前的大餐大快朵颐。
一只烤乳猪已经被廖二吃了大半,大块烤熟的肉塞进那张大嘴里,看的周围人啧啧称奇。
同样在崇明一带讨饭吃,廖二与其他人不太一样,大家伙的营生都比较单一,要么打劫来往的客商,要么做些走私买卖,但是廖二不同,他麾下人不多,也就二百来号,和顾荣、顾三麻子差的很远,也没有几条好船,平日里也很少和各家合伙打粮,他更多的喜欢绑架崇明周围一带的士绅子弟,勒索钱财。
廖二本身就是因为士绅欺压,夺其祖屋,杀了当地士绅全家逃出来的,近些年来勒索绑架,麾下人虽然不多,但都是能打能杀的,廖二本身和苏松士绅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各家也信任他,顾三麻子之后,廖二已经成为抵抗派的盟主。
陆陆续续有几个头目来了,大家坐定之后,相互看看,其中一人没有看到顾荣,便是问道:“顾荣呢,商讨大事,怎么没有见他?”
“许是有事儿耽搁了,再者还没到时间呢。”当下有人便是说道。
那人却是不依不饶:“不会是背着我们联络官府去了吧,想着把咱们一网打尽!”
“那种传言你也信?”有人不服气的说道。
既然话题说开了,几个人都加入讨论中来:“我倒是觉得这几天的传言有些意思,说顾荣投了官府,准备把咱们当垫脚石,虽说没有证据,但是你们想想,顾荣平日了就想压顾三麻子一头,现在顾三麻子不在了,他却躲起来,把廖二爷推到这个位置来,说他没有私心,我是不信的。”
“就是就是.......。”
一群人嗡嗡的讨论着,弄的这里像是菜市场一般嘈杂,廖二倒是不管不顾,继续享受着自己的晚餐,人们终究是忍不住,问:“廖二爷,你怎么看,这个时候咱们要是内斗了,白白便宜了官府那些狗贼。”
廖二把手上的油在身上摸了摸,笑了笑:“光靠瞎猜是没用的,还是得有证据,顾荣可是咱们之中的前辈,胡乱猜忌也是会引起内斗的。”
“莫非二爷有了证据?”其中一人试探道。
廖二嘿嘿一笑:“不,我没有,但是我有法子。”
正说着,顾荣带着几个小头目走了进来,看了看众人,抱拳行了行礼,坐在了一边,廖二哈哈一笑说道:“顾老哥来了,咱们就开始吧,再过两三天就是官府约定的日期了,到时候肯定会大举进攻,这一仗能不能赢关乎着弟兄们日后的叱干还是吃稀的,咱们大家伙要团结起来,顾荣老哥,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顾荣不曾想廖二把话头引到了自己身上,他咳嗽两声,和稀泥起来:“话说的没错,力合则强,分则弱嘛,大家伙攥成一个拳头,官府也得掂量掂量。”
“顾老哥说的没错,可是我就担心,在这个当口,有些贪慕富贵的人背叛了大家伙,投了官府,把在座诸位兄弟的脑袋当成了进身之阶!”廖二接口说道。
众人脸色大变,特别是一开始就进来的,心道廖二怎么这么蠢,这不是指桑骂槐嘛,现在南沙四处有顾荣投敌的传言,此时说出来,不是火上浇油吗,难道廖二这厮要火并?
顾荣回身看了一眼心腹,那心腹微微摇头,示意廖二手下没有异动,他又冲身边一个头目使了使眼色,那头目说道:“廖二爷,你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听了那些闲言碎语,怀疑顾头领吧。”
廖二笑了笑:“哪敢呀,顾老哥是在座所有人的前辈,我哪里敢胡乱怀疑,只是这话不会空穴来风,我如今当着盟主,可不能大战之时让人捅了诸位兄弟刀子不是?”
顾荣身边走出几人,横在了顾荣身前,喝问:“廖二,这话什么意思,你这是要火并吗?”
众人也警惕起来,廖二却是摇摇头,他站起身,说:“不敢不敢,我廖二可不是那种厚颜无耻的小人,不过今天话说到了这里,咱们索性挑明了,现在岛上人心惶惶,各家劲儿使不得一块去,不少人都是存了阵前投敌的心思,可若是如此,咱们怕是要落败了,还是得找个法子,让大家同心抗敌,再无他念的好啊。”
顾荣推开身边的人,笑问:“廖二,你不会是贪念这盟主的地位,想把各家手下的弟兄都拢到你那里去吧。”
不等众人说话,廖二连忙说:“我可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胆子,今天我只是想断了所有的头目投降的念想罢了。”
说着,廖二拍拍手,大堂后面走出十几个持刀的汉子,各自押着一个人,这些人有男有女,看穿着非富即贵,有些人轻轻抽泣着,却是被身后的汉子用刀抽打了背部,十几个人被押到堂内,跪在了众头领面前。
顾荣警惕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开始以为这是廖二抓了头目们的家眷为人质,但是细细看看,里面却是一个也不认识,更是不明白廖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廖二站起身,抓住其中一个年轻人的肩膀扔到了顾荣面前,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问道:“告诉顾老哥,你是哪家豪强家的崽儿!”
那年轻人吃痛,连忙说道:“各位首领饶命,我叫孙承业,家父乃是......乃是苏州士绅孙达言。”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孙达言的名头众人是听说过的,不光是苏州一带有名的大缙绅,而且还是苏松民团的组织者,想不到廖二竟然抓了他的儿子。
有了孙承业开头,其余人也都是喊叫起来,这些人竟然都是苏松一带士绅的子弟,不少和苏松民团的缙绅有着关系,却不曾想都被廖二抓了肉票了。
“哎呀,廖二爷好本事啊,有这些人在,怕是官府兵马也得投鼠忌器呢,说不定今日就解围了啊。”当下便是有人赞叹道。
顾荣脸色微变,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廖二却是哈哈一笑:“这些人多是各家的支系旁族,斤两不够,这孙承业虽然是嫡系,但是那孙达言却有十几个儿子,少他一个不少,想要拿他们要挟官府,怕是不成!”
“那廖二爷的意思是?”
廖二说道:“这次官府占了上风,若是不能让他们在南沙碰的头破血流,今后咱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的,如今各家心思不一,索性这些肉票我都不要了,各家一人挑一个,就在今天,咱们当着诸位兄弟的面,亲手杀了,一来祭旗壮壮声威,二来各家都与苏松士绅结了血海深仇,想来也不敢再有其他心思了。”
“好,好!”
“二爷想的周全啊!”
顾荣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几个与他相熟的头目都急迫的看向他,顾荣不知该如何办,如果真的杀了这些世家子弟,怕是以后在官府的日子的也不会好过,正当顾荣迟疑的时候,廖二却是把一把刀扔在了顾荣面前的桌子上,廖二说道:“顾老哥,你是在场各位的老前辈,这孙家的崽儿便由你来杀,也好给诸位兄弟带带头。”
“别杀我,别杀我啊。”孙承业抱着顾荣的腿大声哀求着。
顾荣骑虎难下,环视一周,发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他知道,今日之局面,难以全身而退,顾荣忽然咧嘴笑了:“廖二,廖二爷,你可真是好手段!”
说着,他抓住孙承业的脑袋,抽出匕首刺入了他的脖颈,血喷溅了众人一身。
“好!”
轰然的叫好声淹没了整个龙王庙,各家头目上前,一人抓起一个,纷纷杀了。
接下来,众人商议如何抵抗官府,再也无人敢提投降之事,倒也融洽了许多,顾荣却是一言不发,待散了场子,廖二问身边的人:“查清楚了吗,谁把这孙家崽儿扔到咱们寨门前的?”
手下摇摇头,说:“问过了,这几日都没有船靠过来,只有顾荣控制的码头问不到什么。”
“那孙承业说了,他是在崇明县的青楼喝花酒,被人敲了闷棍,醒来就在这里了。”手下补充道。
廖二摆摆手:“算了,别管这事了,你立刻让弟兄们戒备起来,小心顾荣,那老家伙要是真有二心,今天怕是要狗急跳墙。”
赵三刀看到顾荣怒气冲冲的回来,就知道自己的计策成了,顾荣进了屋子,抓起东西就是乱砸一通,惹的众人都是不敢言语,许久之后,天色都快亮了,顾荣才是安静了下来,他抓住赵三刀的胳膊,问道:“你跟我说说,苏州士绅孙达言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达言?”赵三刀装出惊诧的问道,又说:“孙老爷和那些老爷还不都是一样。”
“是啊,都一样,都一样啊。”顾荣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喃喃说道。
“发生了什么?”赵三刀装作不知,问道。
顾荣的手下连忙上前,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赵三刀点点头,对顾荣说道:“顾头领,现在可不是犹豫的时候,你杀了孙达言的儿子,原先追随你的头目肯定和你离心离德,而孙达言这人最是睚眦必报,若你没有立下功勋,怕是日后也不会放过你。”
“赵兄弟,你有什么办法没有?”顾荣问道。
赵三刀说:“如今这个时候,要的就是果决,不如趁乱率人围攻龙王庙,先把廖二等几个头目杀了,兴许还能堵住众人的嘴,再者,你立下功勋,孙达言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顾荣却是摇头:“廖二和几个头目聚在一起,人马有两千余,其中不少能打能杀的,怕是我也拿他没有办法,为今之计,只有先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若是那位孙老爷真的追究气啦,老子大不了一走了之,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容身之处!”
赵三刀可没有想到顾荣这个时候心生退意,连忙出言相劝,却是怎么也劝说不动,顾荣连留下当内应也是不干了,连夜带人上船,直奔外海而去。
崇明。
李明勋听了赵三刀汇报,呵呵一笑,说道:“顾荣这厮当真有意思,拿得起放得下,也算是个人物了。”
“我没有劝动他留下临阵倒戈,实在是失职。”赵三刀有些失落的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你不用放在心上,顾荣这类人,最是识时务,他很清楚,临阵倒戈也抵消不掉杀死孙达言儿子的罪过,不如选择一个最稳妥的法子,你看,顾荣带着五百多弟兄撤出了崇明南沙,到了崇明立刻受封把总,怎么着也是有功之臣了,如果能在接下来的战事中立功,上报朝廷的名录里也有他的名字,孙达言倒是一时不敢说什么了。”
“大掌柜,接下来我该怎么做?”赵三刀问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走到赵三刀身边,拉扯了一下他身上穿着的破衣服,说道:“三刀啊,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回去好好休息,换身得体的衣服来,今天晚上参加军议,明天早上领军与我一道,进击崇明。”
“我?”赵三刀一时有些惶恐。
李明勋道:“南沙的海贼先后遭遇了顾三麻子失败和顾荣背叛,已经是必败无疑,而社团不仅会在南沙设立商馆,为了保护商馆和航道不受残留海贼的袭扰,也会留下一支守备部队和分舰队,而你,作为未来的守备官,此时再不登堂入室,如何能让众人信服呢?”
“我明白了,回去之后定然好好准备,为大掌柜,为社团立下功勋,让社团扬名长江口!”赵三刀高声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我们已经向我们的盟友展示了舰队的实力,接下来就是让他们知道我们陆地一样称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