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嫩的树枝轻拂草棚,去往长安的官道,歇脚的野店车马停顿,过往的三山五岳旅人、商贩系了缰绳进店歇脚,喝上一碗凉茶,吃上几块饼子。
偶尔也有背负刀剑的江湖绿林进来,面容狰狞凶煞,就近的一桌行脚商连忙端了茶水、盛饼的盘子挤去另外一桌。
店中掌柜朝伙计挪了挪嘴,小二撇了下嘴,转身时换上谄笑,扯下肩头抹布,迎了上去,随后将人引到桌前坐下,擦了擦桌边。
“几位大侠,你们要吃点什么?”
“一人一碗凉茶,八个碎羊肉馍。”
说话那江湖客带有浓重的东川口音,打发了伙计离开,手中宽厚的刀身带着刀鞘‘呯’的重重压在桌角坐下来,一同坐下的,还有两个江湖同道,俱是巴蜀绿林,束腕贴身的衣袍,腰间铜扣皮带,披头散发,或发髻高束,身材短矮,手脚却极粗壮,其中一人颈脖长长的刀疤延伸至后背。
三人一坐下来,凶戾的气息散发开,令得草棚内顿时变得安静,已经快要吃完的商旅三口两口灌了汤水,匆忙结账赶车走人。还没吃完的几桌,俱低头沉默,谁也不愿意与江湖人扯上关系。
过得一阵,店家伙计将凉茶、羊肉馍端了上来,三人豪爽的一人一个掰开狼吞虎咽,草棚之中,喝茶、咀嚼声不停响起。
不久,外面道路间又有几人徒步而来,进的茶棚时,看了一眼那桌胡吃海塞的三个大汉,后者也微微抬脸,斜眼瞥去一眼,都是江湖人打扮,两边互相点示意一番,进来的几人便坐去不远的一桌。
小二上了茶水后,新入座的几人之一,朝那三个汉子抱拳。
“看三位好汉打扮,该是蜀地过来?”
“三花刀赵敬尧!”之前使刀的大汉放下茶碗,抬手抱拳回敬过去,随后伸手一摊,指向左右两个短矮黝黑的汉子:“躺地虎鲁搏、黑袖拳林照一!”
两汉子直起身来,朝那边的江湖绿林颔首抱拳,那桌的几个绿林汉子爽朗大笑,抱拳回敬说些‘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相互瞻仰、恭维的豪迈话语里,茶肆的伙计端了两盘凉拌白肉、碎羊肉沫过来,道了声:“几位客官,你们的菜上齐活了。”摆上桌后,又赶紧说了句:“还有何需要,朝灶头那边吆喝一声,小的立马就来。”说完,搭了抹布离开。
人一走,这边稍稍停顿的声音继续说下去,两边纵然不认识,可聊到江湖绿林都有说不完的话,不免问起那三个从东川过来的江湖同道,可是来为民除害的?
“如此盛举,我三人怎能错过?”
使刀的汉子‘嘭’的拍响桌面,抹过两腮大胡子,双眼瞪圆,指着外面朝南的方向,“那奸贼无端兴兵入蜀,沿途烧杀抢夺,害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如此大恶,我等义士如何不杀他?!”
说起缘由,从两川出来的三人脸色愤愤不平,经历了长安、陇州兵马南下杀入蜀地的战乱,繁荣的古道、城池充斥难言的破败,南下的军队尚在时,绿林人物暂避锋芒,不敢轻易上去,如今敌人退走,这个场子,他们自然要找回来,加上蜀中不少书生、官员造势、鼓动,此时不去争一口气,也要挣份名头回去。
听闻长安一带绿林呼啸盘踞数百人之多,有大举绿林大会的势头,便跟着过来,毕竟人多好办事,那奸贼总有落单的时候,到时一起刺杀过去,杀一个措手不及,就算侥幸让对方逃的一命,自己这边也显出莫大的名声。
不过这场盛举掩藏平复的百姓生活之下,常人难以触及,若是官场刻意打听,反而会打草惊蛇,藏的更加隐蔽。
眼下汇聚过来的各色江湖绿林在这段时间混迹长安一带,暗中打探那位雍王的行程、王府、喜好,错综复杂的消息疯狂充斥混迹市井的绿林耳中。
茶肆之中,听到赵敬尧愤慨的言语,那边端着茶碗的瘦脸汉子点点头,看去身旁的同伴。
“这位蜀中来的兄弟说的不错,此等恶贼心生妄念,打仗就打仗,荼毒百姓算得什么。在下也听闻蜀中大儒们言传,此人从小偷鸡摸狗,靠着谄媚谗言在飞狐县立足,后来又到的长安不知给前朝驸马于琮灌了什么**汤,混的人模狗样,还四处结交官宦子弟,籍着他们无恶不作,这等人也能爬上高位,当真老天爷不开眼!”
此话一出,茶肆所有江湖人附和起来。
“说的好!我义士聚在一起,就是要将此人除去,还百姓朗朗乾坤!”
“.......听说,那人家中二十多个婆娘,俱是美貌妇人,依我看,多半是他强掳来的,正好一并解救......”
“说不得外面更多。”
“嘿,当真把自己当皇帝了,这世道乱了,这种人当真如鱼得水——”
“哈哈,若是杀了他,攀附他的那些人,到时会是何种表情?想想,就觉得好笑。”
江湖绿林,粗犷豪放,丝毫不在意茶肆中其他宾客,说到兴处,众人齐齐哄笑起来,唯有赵敬尧微微蹙眉,他取过桌角的兵器,立去地上,用手掌压着,嗓音粗哑。
“尔等还是小心为妙,此人爪牙甚多,你们在这边不清楚一件事。”
众人朝他望去,其中有人还带着笑声挑了挑下巴:“何事?说来给大伙听听。”
“蜀山剑圣!”
赵敬尧没有看他,拄着兵器抿了抿嘴唇,“蜀山剑圣秦怀眠,你们或许不清楚蜀地绿林的事,此人纵横蜀地,未尝一败,手中一柄剑,几乎无人能敌。三月前,他出现巴州,解了雍王麾下一拨人的危险,单枪匹马将王宗侃麾下一员大将斩杀骑阵里,提着头颅扬长而去。听闻,他可能已投靠那奸贼。”
“哈哈.....什么剑圣,不过蜀中扬名罢了,天下九州,岂是只有巴蜀?”一个打扮类似头陀的江湖人,大笑起来:“闻名不如见面,他若真甘心当一头恶犬,纵然武艺了得,咱们人多,岂怕他?!”
“这位大师,莫要轻敌!不管剑圣不剑圣,举在下所知,那奸贼除了军中猛将如云外,手下还有其他高手保护!”靠近灶头的那桌,瘦脸汉子旁边,一个发髻斑白的老翁,看着众人望来,颇有些满意的继续说下去。
“那奸贼门庭之内,有吼狮王窦威,内力雄厚,一声暴喝能将寻常人震的血管爆裂七窍流血而亡。”
有人冷哼一声:“又一头恶犬罢了。”
那老翁摆手。
“别打岔,老朽在长安经营多年,消息灵通,说出的消息,到时或能派上用场,各位安心听来。”
待周围声音稍减,老人捶下手来,继续道:“那门庭之后,还有一高手,仿佛不老般,身姿轻盈,速度极快,老朽曾有幸远远看过一回,是暗器宗师无疑,拳脚亦是不凡呐,还有曾经绿林赫赫有名的雷霆枪王飞英、水火鞭屠是非、刀王杨怀雄俱是宗师高手,虽说三人已入了官门,可都在那奸贼麾下做事。”
“一代新人脏旧人,老头子,你说的那些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不少人嗤笑起来,根本没有当回事,江湖绿林就是这般,只要没搭手过真章,谁也不服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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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人看他们模样叹口气,摇摇头。
“这些都是轻的......你们呐,还要当心一个人。”老人在桌上敲敲筷子,看着他们压低了嗓音:“当心那奸贼的义弟,西北大都督李存孝.......老朽正是从西北赶来的,听说那位大都督准备来长安。”
语重心长的话语絮絮叨叨叮嘱,可茶肆中的人哪里会当真,西北绿林道上,人微言轻,没有拿得出镇场子的人物,听一个快老掉牙的老前辈说话,耐心下来,已经是最大的极限。
不久,喝完茶,填饱了肚子,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按着约定的时间,赶去武林大会赴约,然后议定接下来为民除害的谋划。
这一切,都在寻常的日子里过去,待到李嗣源、石敬瑭安顿完兵马回长安述职,绿林的端倪才堪堪冒出一个头来。
三月初九,艳阳天。
清风抚动庭院草木,雍王府里丫鬟仆人来来去去,耿青躺在躺椅上,脸上搭了一张湿手帕,难得清闲,正晒着早晨的太阳。
片刻,李嗣源等人回城的消息,便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