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马拉申科与政委同志讨论着山田乙三下一步会何去何从之时。
在仅仅一区之隔的关东军司令部内,被马拉申科说叨着的山田乙三也在为自己的命运发愁。
俄国人连战车带步兵的大军,眼下就停在区区一个街区之外,山田乙三当然不瞎也能看得见、更加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
但是在涉及到眼下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怎么办的问题上,山田乙三却犯了难,眼看俄国人的最后通牒时间已到就是无法做出决定。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山田乙三也还在继续等待,这煎熬焦急之感是丝毫不比热锅上的蚂蚁强上多少。
“司令官阁下!回电,有回电了!”
“纳尼!?东京回电了吗?”
从椅子上瞬间起身的山田乙三那叫个情绪激动,就仿佛抓住了什么突如其来的救命稻草一般,然而参谋长接下来的话语无疑令其大失所望。
“嗨!司令官阁下,但但电文的内容,内容.”
知道司令官阁下在期待什么的参谋长一时结结巴巴、语焉不详,吱吱呜呜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的山田乙三也不墨迹了,随即一把抢过了参谋长手中的电文,用不着听取汇报直接自己看了起来。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着实是把山田乙三越看越生气,到最后实在气不过直接一把拍在了桌子上“砰”地一声直响。
“八嘎!军部匹夫!马鹿野郎!!无能透顶!!!”
气得山田乙三破口大骂的原因只有一个——军部那帮人对他提出的是降是战问询,是既没答应、也没否认,公然玩起了踢皮球的游戏把这烫手的山芋又给他撂了回来。
名义上是询问军部那边接下来该怎么办,到底是和俄国人血拼到底还是视情况投降。
但实际上山田乙三在电报里已经把情况说得很明白了,突出一个“仗已经完全打不下去了”,不是不想打而是根本没法打。
时至今日,连司令部都被红军端了一次的山田乙三,是彻底没了再把这场仗进行下去的本钱。
各条战线上的关东军残部仍有不少,但实际上仍然指挥得动、能够发挥有价值军事意义的部队几乎没有。
原因也很简单,还能联系上的各部队发来的电报里,不是求援就是告急,至于调动压根别想,不是被俄国人的大军死死缠住、压得喘不过来气,就是正在覆灭的过程中。
此种情况下哪怕撤退都是妄想,但凡敢离开阵地的下场就是被俄国人的战车追上、截住,紧随其后就是源源不断的俄国人大军掩杀而来,最后以钢铁洪流的形式把胆敢撤退的日军彻底淹没。
已经有数支成建制的师团级部队用血的代价告诉了其他关东军,千万别妄想在俄国人的履带面前逃走。前线上各种流言与恐怖故事传到飞起的关东军残部,也大部分都是惶惶不可终日。
面对如此糜烂的战局,山田乙三早就发现命令的下与不下,实际上没什么区别。
部队是动又动不了、打也打不过,部队与部队之间的地面联系早就被俄国人切得一块一块的,这仗怎么打?让部队干点啥?干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除了“继续坚守”外几乎无命令可下,一开始还在电报里说什么“援军正在路上”的山田乙三,现在已经是连这话都说不出来。
就自己的关东军司令部跟前都只剩下区区不到一个大队的兵力了,都这时候了哪儿还有什么援军可派?
就这么明明白白的情况在电报里说的清清楚楚,然后附上一句接下来是战是降的问询。
山田乙三觉得但凡军部那帮人不是猪头,就肯定能看懂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这投降的决定由自己这关东军司令官来做,未免太草率了一些,起码得有军部的命令才显得合适。
谁知军部那些脑子确实还没进水、还能知道这里面弯弯绕的精明人士,压根就不吃他这一套。
一眼就看出了山田乙三打的是甩锅主意,不想自己背这投降的黑锅,硬要甩给军部希望能达成“遵命投降”。
自己有自己利益的军部,本就和关东军集团整天相互阴阳怪气,你看我不顺眼、我觉得你是二逼,自然是绝无可能替山田乙三这关东军头目背这口黑锅。
而且这手段也是近乎于“无可挑剔”,我既不说允许你投降,也不说不让你投降,我说了等于没说,要的就是这效果。
具体该咋办,你山田乙三自己负责自己看着办。
仗都打到了如今这个份上,名义上依然听令于军部、受其节制的山田乙三是真没想到。关东军与军部的这点勾心斗角破事,哪怕到了如此关键的节骨眼上还在继续,还在推卸责任互相甩锅。
但在对军部的愤怒之中,山田乙三却未能意识到、或者是直接下意识地筛掉了一件事,将其选择性遗忘。
这甩锅大戏的发起者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司令官阁下,现在该怎么办?俄国人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所谓什么样的长官就带什么样的兵。
自己本身就是个摇摆不定投降派的山田乙三,作为关东军集团的军事主官都这样了。为其打下手、搁左右帮忙的参谋长又是个啥样,那是能预料到的。
真要尿不到一个壶里的人,也根本留不到现在,早就被山田乙三赶回本土吃自己去了。
本身也和山田乙三一样,知道战事已不可为,除了投降之外就只剩下死路一条的参谋长,也更倾向于选择前者。
现在得知军部回复就这鸟样之后,要论起心态几乎和山田乙三也是差不多一样,感觉比活吞了苍蝇还难受、但也没啥更好的办法。
两个投降派头目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都瞅不出个花来。
实在想不出办法,感觉被逼到了份上的参谋长忽然有些上头,猛然间从嘴里蹦出来一句光是听着都让山田乙三直摇头的话来。
“司令官阁下,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不如杀了那些平民,然后跟俄国人决一死战!我们玉石俱焚!”
右眼皮忍不住一跳的山田乙三缓缓睁开眼,瞪了参谋长一下,不假思索的话语紧跟着开口。
“你的意思是,就跟牛岛满在冲绳做的那种事一样,对吗?”
冲绳战役虽然刚刚结束不久,但作为日军内部绝对位高权重之人的山田乙三,还是在第一时间知道了一些与之相关的消息。
听说牛岛满那疯子在战败前的最后时刻,几乎杀光了当地所有平民,殒命者足有十数万之多。如果再算上被打死的日军,亡者总数已过二十万,其中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是因为牛岛满一人的疯狂命令而直接导致的。
山田乙三可不想效仿这种行为,提前制定好投降计划以备后用,就是为了不跟牛岛满那种又疯又蠢的货色一样落得自杀身亡的下场。
不待参谋长回答,就已经越想越摇头的山田乙三紧接着开口。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俄国人到现在为什么都没炮击城区,为什么除了那些劝降的炮弹之外,就没打过一发能爆炸的弹丸吗?”
一听这问题,觉得自己了然于胸的参谋长立刻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显而易见,司令官阁下,俄国人在乎城里的平民伤亡。我认为既然俄国人已经暴露了这点,那他们在乎什么我们偏偏就要反其道而行之,杀光这些平民一定会让俄国人非常难堪,他们之前不做炮击的努力和流血就全都白费了!”
逻辑是能讲得通,只可惜头依然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的山田乙三并不这么认为。
“那我再问你,你知道这么做之后,俄国人会有什么反应吗?知道他们会怎么报复吗?”
“报复?”
下意识之下的参谋长正想说“还能怎么报复?无非就是把我们都杀了,大不了拿炮轰,反正就是个玉碎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没曾想还没等到自己开口,自问自答的山田乙三那边已经给出了其所认为的答案,着实是令参谋长意想不到。
“俄国人会对等报复,甚至是双倍报复。你知道现在有多少日本侨民在俄国人手里吗?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的所有,是全部!我们只有不到一个大队的兵力,俄国人就和我们一个街区之隔,你觉得俄国人到时候会放任我们对平民下手而不管吗!?”
被问到哑口无言的参谋长仍有不解,虽有犹豫但最终仍忍不住向山田乙三回道。
“司令官阁下,俄国人俄国人真的能,干出来这种事情吗?他们不是以解放者的身份自居来攻打我们的吗?”
“解放者?呵,你就这么相信俄国人自己夸自己的说法吗?”
“.”
确实感觉不对味儿、不是这么回事的参谋长说不出话了,收起方才那不屑语气的山田乙三恢复了常态继续开口。
“从41年到现在,死在俄国人手里的德国人有数百万之众。光是那些听命于德国人的仆从军,被俄国人消灭的数字加起来,就已经比我们关东军还多。”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认为手刃几百万条人命的俄国人,会对区区几千几万条人命下不去手的幻觉?忘了发生在哈尔滨城外的事了吗?俄国人连我们的领事和外交人员都说杀就杀,你真觉得他们在报复上会有所顾忌吗?”
“既然我们已经无法战胜,为何还要把那些与之无关的人再牵扯进来?当那些侨民成片成片倒在俄国人的屠刀下的时候,你说这些关东军的亲属、家人、支持者们,会知道是我们害的他们落得如此下场吗?他们到了地狱里该怎么想?怎么等着我们?”
投降这事儿毕竟听上去不光彩,总得给自己找点粉饰门面的借口,就比如并不是真的在乎那些日本侨民在乎到不行的山田乙三眼下这样。
听起来大义凛然好像是那么回事,那目的呢?目的无非就是让参谋长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跟自己继续一条心地站在“投降派”阵营,所谓的拿侨民说事不过是个借口。
本身也不傻的参谋长大概听出了些门道,也知道司令官阁下这话与其说是给自己听的,不如说是先给自己说上一遍,好让自己接下来能复述给那些少壮派的死磕到底马鹿们听。
让这些蠢货明白投降是如何无可奈何、是如何别无选择之举,而且不能附带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比什么来的都要更加重要,也是最终能通向投降的关键一步。
会意的参谋长倒是反应迅速、转变很快,脑子里稍微过了两下很快就向山田乙三露出了一幅会意的表情,紧跟着点头鞠躬、应声答道。
“嗨!司令官阁下教导的是!方才是属下考虑不周了。”
“嗯,无妨,这不重要。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才最重要,现在明白还不算晚。”
话音未落、稍作沉吟的山田乙三思考片刻,从方才一直想到现在的“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不仁别怪我不义”计划,也是时候做出最终的决定了。
“电告俄国人不,还是你亲自过去一趟吧,反正距离也不远。去告诉俄国人,就说我们接受他们开出的条件,愿意在他们能保证我们生命安全的前提下投降。”
闻言一惊,但细细一想都到这一步了也不算意外的参谋长紧接着回道。
“那,下面的部队该如何处理?怎么告知他们这件事?俄国人肯定会要求我们命令全体关东军投降的。”
就此问题早就想好了解决之道的山田乙三未做多想、径直回道。
“电告关东军所有部队,就说军部默许关东军投降、并未拒绝,我部在军部的批复之下获准投降。记得到时候用明码发报,具体的电报内容就由你来亲自起草拟定吧。”
“.”
越听越感觉脊背发凉的参谋长可是知道,这明码电文一发出去,可就不止是关外战场上的关东军和俄国人能收到消息了,很多把眼睛盯在这战场上竖起耳朵的人也都能听到。
“司令官阁下,您这意思是”
参谋长几乎能猜到山田乙三这是想干什么,说是跟军部撕破脸皮掀桌子都不足为过,话音未落间只听嘴角在阴冷发笑的山田乙三再度开口。
“军部那些匹夫马鹿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哪里有半点身为上级的样子,只会用这种语焉不详的电报来糊弄我们、推卸责任!”
“既然如此,那也不用再在乎什么军部了!他们的回电里不是既没同意也没否定吗?那好,全凭我们自己理解,我的理解就是没否认就代表同意。战局已经糜烂至此又不否认投降,那不是同意是什么?”
“他们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敢发这种推卸责任的电报,那就得承受代价!到时候让这些马鹿野郎到天皇陛下跟前解释去吧!”
显而易见,山田乙三这一通明码电报发出去,等同于是直接把军部架在了火上烤。
本来关东军集团与军部之间整天互发这种阴阳怪气的电报,两边都已经见怪不怪了,都能看得懂其中的“暗语”也不会把某些事当真。只不过这种事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的,只是双方心里都懂就行。
结果山田乙三这次偏偏要玩“春秋笔法”,揣着明白装糊涂,来一手“非是既非”故意搞二极管思维。
我都把情况说的这么清楚了,你不否认那我就只当同意,而且我还要“昭告天下”。就看你们这帮连明确军令都不下、故意推卸责任的马鹿野郎,到时候怎么跟天皇陛下解释这丢大人的破事。
如此一来,心领神会的参谋长当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反正现在跟山田乙三绑定死了,还被军部搞这种推卸责任所抛弃。
那还不如按司令官阁下的办法来做,再不济也能给自己谋条生路,不至于沦为军部推卸责任的替死鬼炮灰。
关东军司令部这边的决策一做一拍板,那接下来的事也就相对好办得多了。
很快,马拉申科就在自己的临时军部所在地,在深夜时分。
在距离最后通牒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的最后关头将至时刻,等来了深夜造访的关东军参谋长——四手井纲正中将。
“我们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即将发起最后的总攻,不知道你这大半夜跑过来又是所为何事?难道是来向我们投降的不成?”
面对面前这俄国人中将,连一句基本敬语都不带用的嘲讽式主动发言,面前手边连个能落座的椅子都没有、更没有被邀请入座的关东军参谋长倍感屈辱。
但有命令在身,更知只能如此的情况下,还是强忍着屈辱感杵在原地,向着坐在对面谈判桌后的俄国人中将站着开口。
“关东军参谋长四手井纲正中将,受关东军司令官山田乙三大将之任命,率特别谈判组特来与贵军商讨停战事宜。”
“噗嗤——停战?”
一时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而且不止是坐在主座上的马拉申科在笑,就连一旁陪同入座、肩扛少将军衔的政委同志与拉夫里年科也在笑。同场参会的一票参谋与会议记录员、翻译员们,也是紧随其后笑出了声,场面一时间快活到不行。
身处于这就差哄堂大笑的场面中,更是令没椅子坐,只能站着的日本鬼子一行人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没有什么停战,我们也根本没打算停战。我知道某个词对于你们而言难以启齿、说不出口,但我想说的是如果我听不到这个词,那我就只能下令让卫兵把你们所有人立刻轰出去,然后在——”
话音一顿抬手看了眼手表,有意而为之的马拉申科随即继续开口。
“嗯,在一小时十七分后对你们发起总攻,不出两个小时后我们肯定能再见,只是那时候就不保证在站的诸位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了。当然,我并不在乎便是,就算是诸位化成碎肉送到我面前来再次相见,那也不是不行。”
马拉申科这边俄语声渐落,一旁的翻译员立刻如实复述。
自知被逼上了绝路的关东军参谋长就只剩一条路可走,最后的一丝体面俨然已经被俄国人当众抽打得体无完肤,只得低下头来缓缓开口。
“我们.我们愿意投降,接受贵军提出的条件,是前来与阁下商讨投降事宜的。”
无需翻译都能听得懂这话的马拉申科面带冷笑,瞟了那关东军的参谋长一眼随即悄然开口。
“你瞧,这话还是能说得出口的,没那么难。面子这东西,有时候比你们一张邮票就能征来的日本兵还不值钱。”
“早知如此的话,那又何必当初呢?”
码了个大章一口气全放上来了,久等了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