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山将人抱下马,人还是魔障地,整个人呆呆地,愣愣的,仿佛一个木头人似的,唯有双手,还在一下一下哆嗦着,与往日的鲜活泼辣相去甚远。
薛平山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妻子,噢,不对,是第二回,上一回?
想到这里,薛平山双目微微眯了起来。
薛平山闻言,看了妻子一眼,扭头冲着小元氏及沈老二点了点头,随即,一手搂着人,一手牵起马绳,将马肚子轻轻一夹,老马便颠颠的冲了出去。
一口气,直接冲回了新宅子。
他还不及多想,只一路将人抱进了屋,放到了炕上,替她盖好被子,转身便要去给她倒茶,不想,人方一起,手忽然被人一把紧紧攥住了,被子里地人陡然惊醒了,只噌地一下从炕上一溜烟爬了起来,随即一把从背后抱紧了他的腰身,只哆哆嗦嗦道:“别```别走。”
她死死抱着他,生怕他走开了似的。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是个过路的寻常景象,然而——
薛平山不由看向怀里的人。
彼时,小元氏等人还候在身后,他们立在台阶上,没有留意到马背上二人的动静,见马一直停在那里,小元氏不由上前了两步,还在不厌其烦地叮嘱着:“当心着些,前头拐弯便无灯了,路有些黑,看不清便下来牵着马儿走。”
此时天色已晚,街上一片漆黑,只有元家,和几个相邻府邸的大门上点了灯笼,光线略有些昏暗。
薛平山只看到隐隐绰绰的光线下,帘子里,一张面如冠玉,风采高雅的脸在帘子后一闪而过。
她想开口说话,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喉咙在这一刻仿佛被人一把掐住了似的,硬邦邦的,如何都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喉咙被堵住了,渐渐的,只觉得出气多,进气少,一股巨大的窒息感压面而来,脸,瞬间一片惨白。
马背上的背脊先是绷得直直的,浑身僵硬了起来,紧接着,开始细微的轻颤着,然后这颤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顷刻间剧烈哆嗦了起来。
“怎么了?”
“轰隆——”
薛平山反手一把紧紧攥住了沈媚儿发颤地手,将她整个人一把拥在了怀里,将她的两只手一把紧紧攥在了掌心,他甚至来不及询问她怎么了,下一瞬,犀利敏锐的双眼嗖地一抬,直接朝着对面擦肩而过的那辆马车扫了去——
马车里的人目光直直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看着,目光仿佛噙着淡淡的笑意,似笑非笑着。
万物恢复了一片肃静。
马车缓缓与他们擦身而过,最终马车驶向了前方。
帘子轻轻一落。
薛平山一手牵着马绳,一手微微轻搂着沈媚儿,察觉到了怀里人的异样,感受到怀里的人一下一下剧烈抖动了起来,薛平山脸色微微一变,立马低头看去。
沈媚儿双手用力的攥着马鞍,手嗖地一松,只微微哆嗦的去抓打铁匠的手,她紧紧攥着他的手,好似,能从他的身上获取到安全感似的,然而,攥着他的手指骨渐渐发白,指甲依然不自觉地掐入了他的肉里。
整个人仿佛要嵌入他的身体里。
说这话时,她嘴微微颤抖着,声音更是透着阵阵颤抖。
“别走,别走,别走```”
沈媚儿死死抱着打铁匠,嘴里机械般反反复复的念着这一句话,只知道说这一句话。
薛平山高大的身子微微一顿。
良久,他缓缓转过身来,将她地脸摁在了自己的胸口,郑重地说了一句话:“好,我不走。“
她还在他的怀里继续颤抖。
全都是不由自主地散发着恐惧与害怕。
这是一种什么样地情绪?
几个月前,暴雨连天的深夜,他忽然被人砸门喊出,被人一路从西街请到了东街,看到床上噩梦连天的人儿,就曾想过这个问题。
究竟经历过怎样的过往和无助,才会被惊吓成这副模样,就连在梦里,都无处逃脱。
那一晚,薛平山都有些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
那一声声哭泣,那一个个颤栗颤抖,那一幅幅孤立无援,惊恐万分的瞬间,都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
他是个不详之人,他手中染的血,沾的阴灵,注定让他这辈子不配得到幸福,然而,尤是如此,在那一刻,他什么都忘了,什么都抛在了脑后,只想```只想要安抚她,保护她。
昨日再次重现。
岳母在成婚前,曾偷偷与他说过,说她自那回被老虎惊吓过后,便遭了惊吓,当夜噩梦连连,烧了四天四夜,差点儿醒不过来了,后从庙里回来,又忽而高烧不退,岳母小心翼翼地与他细数她的一些过往事迹。
薛平山心里头是有些数的。
他也以为她是受了惊吓,或者高烧所至,可今儿个——
薛平山的双目浮现出了一丝狐疑。
薛平山鞋袜都来不及脱下,只紧紧搂着怀着的人儿。
她一贯蛮横骄纵,高高在上,在他面前,更是耀武扬威,时时叉着小蛮腰对他颐指气使。
他见惯了她小野猫似的小模样,竟隐隐瞧不得如今这副惊恐无助的模样。
薛平山想开口问一问,恨不得替她承受了,只是,嘴唇蠕动了片刻,最终依然一言不发。
只紧紧将人搂着。
将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脑,轻抚着她的后背。
大抵是他一直安安静静的守着。
如磐石似的身影一直盘旋在她左右。
渐渐的,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终于一点一点安静了下来。
沈媚儿缓过神来后,只紧紧搂着打铁匠,忽而将脸死命的朝着打铁匠怀里钻。
他像是她落水溺水时遇到的浮木似的。
媚儿拼命抱着,不舍,也不敢撒手。
“好了,好了,没事了。“
“放心,有我在。”
打铁匠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无助似的,只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低低说着。
沈媚儿听了鼻尖忽而嗖地一酸,眼眶便不自觉泛红了。
她拼命的眨着眼睛,忍着眼泪,忍着脆弱。
良久,只用力的抱紧了打铁匠,冷不的沙哑开口道:“若是```若是有朝一日,我```我被人害死了,你```你会不会难过?”
沈媚儿将脸埋在了打铁匠的怀里,闷闷开口说着。
说这话时,她的嗓子还有些沙哑,只觉得整个脖子依然绷得紧紧的。
这是打从回来这么久后,她主动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说这话时,沈媚儿全身绷得紧紧的,只立马屏住了呼吸。
对这个问题,她是既盼望,又忐忑。
被人害死了?
薛平山听到这句话似乎微微一怔,原本低垂的双目嗖地一眯,陡然间变得锋利无比起来。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有些像是小孩子无厘头的话,类似于“长大后爹娘死了怎么办””长大后娶不到媳妇儿怎么办?”,是一种天真又焦虑的小烦恼。
然而,薛平山却丝毫没有觉得这是一种无厘头或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糊话,只当作这是一句无比认真的提问,只沉吟了一阵,方一本正经的回道:“不会有这样的人出现。”
顿了顿,只眯着眼,又道:“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薛平山一字一句认真说着。
他丝毫没有任何敷衍,一字一句都是由衷说着。
每一个字眼都是从他的腹腔里发出来的,铿锵有力。
他有说这种话的底气。
沈媚儿听了这个回答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心脏一下一下的紧缩了起来。
双眼一点一点开始湿润了。
她以为他会说难过,没想到——
沈媚儿忽而再次加大了力道,死死抱着他,这样的答案,令她心安,却又令她心慌无比。
“那我```那我日后若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你会怪我么?”
脑海中乱作一团,乱成了一团浆糊。
沈媚儿脑海一片乱糟糟的。
她不知她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也不知她该要什么样的答案。
几乎在他的回答落定那一刻,她又马不停蹄的,一脸慌乱的匆匆问了这一遭。
问这句话时,沈媚儿心脏一下一天突突的跳着。
她微微垂着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不敢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后脑勺微微一热,有人一边轻抚着她的脑袋,一边轻轻冲她道:“不会,无论你他日对我做什么,我都不怪你。”
薛平山低着头,看着妻子伏身在他的怀里,又开始一点一点颤动了起来。
媚儿两行清泪哗啦一下滚落了下来。
她揪着他的衣领,忽而呜咽着,一下一下抽泣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她整个人卷缩在他的怀里,团成了一小团,这才发现,她那样的小,那样的单薄,她浑身微颤着,像只受了伤的小动物似的,整个人仿佛无处安放似的。
媚儿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剧烈的卷缩着,抽痛的。
心口,一阵阵的发疼,发痛。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是不是要死了。
在听到他这样的回答后,心脏就跟要坏掉了似的,疼得不成样子。
媚儿伸手一下一下揉着心口,不多时,只一边啜泣着,一边抓起了打铁匠的大掌,让他替她揉,与此同时,她抬起了双眼发红发胀的眼,仰起脑袋朝着头顶的人看了去,良久,只一边呜咽抽泣着,一边紧紧抱紧了打铁匠的脖颈,将脸凑了上去。
沈媚儿只觉得天空炸响了一道闷雷,轰隆一下,笔直朝着她劈砍而来,瞬间将她整个人炸得四分五裂,粉身碎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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