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只有他一个人,走哪儿吃哪儿,随意对付,只管填饱肚子便是了,如今,却是不同了,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还是个娇滴滴的人儿,轻不得重不得,就连吃的肉干,都得切细了,钝烂了,不然,怕她嚼不动,昨儿个夜里他一度就在思索着今儿个该吃些什么,晌午,晚上该吃些什么。
粗糙的,怕将人委屈了,怕她不喜,精细的,自己又不会弄,今儿个早起光是在街上买早点,他都走了好几条街。
只觉得像是个瓷娃娃似的,得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稍有不慎,便像是当初拎回来的那只小兔子似的,被他给养死了。
看着有些腻,早起便没拿出来,一直煨在灶台上。
交代这些细枝末节时,薛平山只隐隐有些不大习惯。
“那你去吧。”
沈媚儿晓得打铁匠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应承了客人的,便是大半夜也要完成,说一不二,从不拖欠。
铺子杂乱不堪,且里里外外,皆是粗人。
薛平山一时微微蹙起了眉头。
榛子鸡是早起时薛平山赶早买的,他头一个去的。
薛平山闻言,顺了顺马毛后转身朝着沈媚儿方向瞅了过去,见她微微撅着小嘴,似有些不快,薛平山沉吟了片刻方缓缓道:“前些日子耽搁了些日子,还欠了几件铁器,明日有客人等着用,今日得赶着送去。”
说到这里,薛平山话语一停,顿了顿,又远远看了沈媚儿一眼,踟蹰片刻,只继续道:“尽量赶在午时回来给你烧饭,你若饿了,可以吃几口鸡肉垫垫,厨房的灶台上温着一只榛子鸡。”
他都不知歇息会儿的么。
前世就是这样的,日日窝在那巴掌大的铺子里头,咚咚咚的只顾埋头干活儿,将她这个貌美如花的娶回来,只当作摆设地么?
好在,沈媚儿虽贪嘴挑剔,觉得外头买的不如娘亲做的精细,不过,偶尔尝上一尝,却也觉得新鲜,沈媚儿一连着吃了好几个水晶胖头饺子,又吃了半碗馄饨,余下的全部进了打铁的肚子。
用过饭不久,只见那打铁的将水袋及斗笠挂到了老马身上,沈媚儿见了,走到门口,扶着门沿好奇问道:“你今儿个还要去铺子里打铁么?”
早餐,是打铁匠去街上买的,买了肉粥,水晶饺子,花卷,还买了馄饨,因不知沈媚儿好哪口,因此每样都买了些,且买的都是卖相稍好的,一时,早餐满满当当的摆放了一大桌子。
沈媚儿说着,一时瘪了瘪嘴。
说着,薛平山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怕她一个人待在这院子里无聊害怕,正要提议着要不要送她去她舅舅家,或者跟着他一道去铺子里,只是,这成婚头一日便巴巴将人送去了娘家,似有些不妥,至于铺子里么——
而她一身红衣媚骨天成,也着实有些不大适合。
薛平山复又瞅了一眼门口的那道迤逦身姿。
那地方又破又旧的,恐她不喜。
这是以往每日打铁匠出行时的举动。
可是,今儿个是新婚头一日啊。
她前世就是爱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上与他犟嘴,却不知生活本就是鸡毛蒜皮,而他每每说不过她,便抿着嘴,沉默不语,就连厨房里留下的吃食,他都从不多说,还是沈媚儿饿了,自己发现了,这才知他特意给她留下的,而这会儿,倒是晓得慢条斯理的提前与她交代安排上了,横竖冷眼瞅着,二人之间的气氛是要比前世和睦些的。
当然,是和睦,还是恶劣,都是取决于沈媚儿的态度。
前世,万劫不复,此生,沈媚儿自然痛改前非,摸索向好的。
故而,小嘴瘪了又瘪后,沈媚儿终究还是松了口,却又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一眼,道:“那你早些回来,我````我一个人在家里头无聊得紧。”
沈媚儿边说,边抠弄着贴在门口的对联,也不看他。
语气丧丧的。
跟个讨不到糖的小孩子似的,闷声闷气的。
家里头?
薛平山听到这几个字时,心脏微微鼓胀了几下。
只觉得心里头一时酥酥麻麻的,令人全是颤栗。
多么陌生,又多么令人热血滚烫的字眼。
家?
战事停了,他却迷路了。
飘飘荡荡了十数年,一颗冰冷悬浮的心,一直有些无处安放,而今,在这一刻,仿佛终于落了地,有了着落似的。
薛平山僵硬的心脏一时酸酸麻麻。
整个人缓不过神来。
他直直盯着对面的人,盯着她这副小模样,瞧了许久许久,竟一时迈不开步子,也挪不可眼。
良久良久,这才不动声色的呼出了一口气,牵起了马绳,冲她点了点头,道:“好。”
临走前,薛平山将家里的地契,宅子的钥匙,还有几十两的家底银子全部锁在一个小匣子里,交给了沈媚儿。
这个小匣子,便是他的所有财产了。
一丝不落,全部交给了她
沈媚儿高高兴兴的将银子地契数了好几遍,这些往后可全都是她的了。
在这一点上,那臭男人还不算小心眼。
不过,手宽是手宽,就是忒穷了些,几十两,还比不过她往日里偷偷攒下的私房钱了。
而今,又是聘礼,又是嫁妆,八方送来了诸多宝贝钱财,成亲也是有成亲的好处,至少,她沈媚儿可是为此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
沈媚儿捧着白乎乎的银锭子,傻乎乎的欢乐道。
薛平山走后不久,沈媚儿便将她的所有私有财产全部清点了一个遍,随即该锁的锁,该藏的藏,后又将这处崭新的院子逛了几遍。
这里往后便是她的家了。
院子不大,一进的宅子,前头带着一片空地院子,有正房一间,厅堂一间,后头还有耳房三间,杂物一间,前世,沈媚儿不爱一个人拘在宅子里,老爱四处晃荡,对这处宅子其实没有多少感情,在她心目中,这院子又破又小,压根比不上舅舅家,她在舅舅家的屋子收拾得都比这里的华丽。
如今,心既已落定了,便觉着,横竖无论金窝银窝还是狗窝,此处便都是她的窝了。
若无意外,此生她便要在此处度过了。
横竖这嫁了人了便也镇日无所事事,沈媚儿琢磨着,这宅子终归是简陋了些,虽打铁的上下里外全都修葺了一遍,可他一个大男人,到底粗糙了些,这偌大的院子,就一口枯井,一个石桌,沈媚儿决定,要将这院子好生捯饬捯饬,什么种种花,砌砌草啊,铺铺小石子什么的,好养养她的眼啊!
于是,沈媚儿围着院里院外转悠了一上午。
临近晌午时,豆芽奉舅妈的命,给他们送午饭来了。
沈媚儿一直巴巴等着呢。
压根没打开食盒,直接就着食盒便又原封不动的提拎着,朝着西街去了。
她决定,给那大木鱼块头一个小小的惊喜。
果然,与前世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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