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难逃名利之诱(1 / 1)

书房之中,刘陵手执毛笔,正在一块绢帛上奋笔疾书,方方正正的绢帛上很快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整齐的隶书...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到了门口却忽然戛然而止,紧接着,只见刘全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迈步走进书房,悄悄来到刘陵身边,然后静静侍立在一旁。

从进门开始,整个过程中,刘全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发现刘陵正在埋头写东西后,一举一动变得更加小心,几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陵忽然停下笔,伸了个懒腰,放下毛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语气慵懒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刘全躬身回答道:“回主人,人刚刚离府,现在正由李延年押送前往长安城外。而且,老奴已经安排了人暗中尾随在那两人身后,并嘱咐咱们的人,到新丰以后就留在那里,时刻监视新丰以及上隅里的一举一动,一有情况立即汇报。”

“嗯!”刘陵微微点了点头,并吩咐道:“小心一点,切记不可让人发现了,尤其是那个张然,这孺子年纪不大,倒是狡猾的很...”

说到这里,刘陵忽然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目前只需监控一番即刻,只要消息不泄露就行,暂时不要有任何行动,以免节外生枝,被廷尉那群疯狗嗅到味道。没有予的命令,任何人不可轻举妄动,知道吗?”

刘全恭敬的回道:“主人放心,老奴已经告诉他们了,不许随意靠近上隅里,只许在新丰以及戏乡西亭附近活动...”

“嗯~”

刘陵双手支起下巴,黛眉微皱,姣好的面容浮现出一丝愁绪,忽然间,刘陵转过头对身边侍立的刘全道:“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

“这…,老奴不敢妄言。”

刘全瞳孔一缩,躬了躬身子,头低的更低了一些。

“呵呵…”刘陵展颜一笑,摆了摆手,温声道:“这里就咱们两个人,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诺!”

刘全小心的应了一声,稍稍站直了一些身子,沉吟一小会儿,然后斟酌着开腔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新丰发生的事情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偶然,那做豆腐的法子应该只是那两个小郎碰巧发现的。

但不管有心还是无意,他们将豆腐以两钱之低价,在新丰公开叫卖豆腐的事情都殊为可恨。

被两个孺子这么一弄,大半个新丰都闹得沸沸扬扬,老奴就怕这么一闹,连这长安城里的显贵之家也收到消息了,那可就糟了”。

说道这里,刘全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满是惋惜与痛心疾首道:“唉~就因这两个无知小儿之故,我们王府怕是从此以后,再难以菽乳来招待宾客了”

“殊是可恨!”

刘陵一巴掌拍在案几上,俏脸上满是恼怒之色。

刘陵之所以如此气愤难忍也是有原因的。刘陵的父亲,淮南王刘安好求仙问道,常常与王府门客八公等人进山烧丹炼汞,这菽乳就是他们在一次炼丹的过程中,意外发现的。

因菽乳色泽洁白如冰雪,食之鲜嫩,入口即化,又因其是炼丹意外所得,刘安便认为这是上天赐予他的珍馐,对其甚是喜爱,经常食用。

后来,刘安将菽乳秘术献于天子刘彻。

而天子刘彻在听闻了刘安发现菽乳的整个经过,也认为这是非常好的兆头,所以便经常命宫中尚膳令的御厨为其烹制。

对于刘彻这个天子来说,菽乳好不好吃根本无所谓,他喜欢的就是菽乳颇具传奇色彩的诞生经历,图的就是一个吉利。

好家伙,一个流誉天下的贤王,一个九五之尊的天子,两位身份地位都极为崇高的“资深修仙大佬”,都这么喜欢菽乳这东西...

这下菽乳的身价还不立马暴增百倍?

再加上菽乳本就是刘安在炼丹求道中所得,本身就具有几分修仙求道味道…所以迅速就被不明真相的好事之徒,当成了“灵丹妙药”,隐隐有了一些菽乳食之可延年益寿乃至长生的传言。

正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在天子刘彻与刘安这两个人的带头示范作用下,菽乳迅速被蒙上了一层带有仙道色彩的神秘面纱,使其超脱了普通食物的范畴,成为了比之后世人参燕窝之类的滋补品更加珍贵的“灵丹妙药”。

而张然在新丰做的事情,换成是后世的说法,无疑就是把百年老山参当成大萝卜来卖了!

造成的后果就是,刘陵手里原本价值堪比黄金的“百年老山参”也成了街头随处可见的大萝卜。

见刘陵面露愤愤之色,刘全又继续分析道:“主人,亏点钱什么的咱们倒是无所谓,老奴怕就怕,那些曾经在我们府上享用过菽乳的列侯以及显贵之家的宾客们,在得知...得知菽乳其实不过是两钱就能买到的贱物后,会因此而心生怨恨,乃至与我们反目成仇啊!”

说道这里,刘全都不禁咬牙切齿起来,心中暗暗有些庆幸他们淮南王府及时发现了“新丰豆腐事件”,不然若是一直蒙在鼓里,还傻乎乎的拿着菽乳当珍宝来招待客人,很有可能会在不知不觉间被人怨恨,甚至因此而跟他们淮南王府反目成仇。

不要以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要知道,长安城里的权贵们很多都是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主儿。

就在几年前,就在这长安城里,就发生了一件类似的事情。致使一位丞相与一位大将军反目成仇,最终双双殒命。

而这件事的当事双方,就是当时的丞相田蚡(汉武帝刘彻的舅舅)以及大将军窦婴。

起因嘛,说来可能很搞笑。有一天,魏其侯窦婴的好友灌夫去拜访当时的丞相田蚡,在拜访期间两人交谈时,田蚡随口说了一句,有空的话,我打算明天和你一起去拜访魏其侯。

本来田蚡只是随口说说的,谁知道灌夫这个憨批当真了。回去以后,就兴冲冲跑到窦婴家,将拜访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窦婴。

而窦婴在知道田蚡要来拜访他之后非常高兴,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因为当时窦婴最大的靠山窦太后已经病逝了,天子刘彻亲政后越发强势,窦婴迫切需要朝中有一个强力盟友帮助。而当时的丞相田蚡位极人臣,也同样被急于掌权的皇帝隐隐排斥,与窦婴的处境非常相似。

所以,为了促进两家的关系,和其结成政治盟友,共同抵抗来自天子刘彻的巨大压力,窦婴表现的很积极。

不但和他的夫人亲自置办肉酒,并且连夜打扫房子,布置帷帐,准备酒宴,一直忙到天亮…

等到天刚亮时,窦婴还早早的打发了府中管事的人在宅前伺侯,准备迎接田蚡。

但等啊等,一直等到中午,也不见田蚡到来。眼看赴宴的时辰快过了,田蚡还是没来。

于是窦婴便找来好友灌夫,让其驾车,亲自前往田蚡府内迎接。

谁知道等灌夫来到田蚡家时,他发现对方居然还在睡觉,于是便怒了,当场大骂田蚡一通。

回来后,灌夫还把田蚡府内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窦婴,得知真相的窦婴出离的愤怒了,认为田蚡是在故意羞辱他,于是便因而生怨,恨上了田蚡。

从此之后,窦婴在朝堂处处和田蚡作对…凡是田蚡支持的,窦婴都会反对,两人渐渐势同水火,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最终导致,两人被天子刘彻抓住机会利用双方的矛盾各个击破。

而就是因为一件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甚至决定了两个家族以及一位丞相一位大将军的命运,两个几乎可以左右大汉帝国走向的大家族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有这个血淋淋的例子在前,你说这种情况下,他们淮南王府怎么还敢继续拿菽乳当做珍宝来招待客人?

要是被人知道了,与菽乳相似的豆腐只卖两钱一斤,谁敢保证那些显贵们不会认为刘陵这是在羞辱他们,因此怀恨在心?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刘全就觉得不寒而栗,浑身上下冷汗直流。

“哼~”刘陵闻言不禁冷哼一声,刘全这种老仆都知道的道理,她这个长袖善舞的淮南王女,又岂能不明白?

这也是她在知晓新丰县城的集市有人贩卖“菽乳”牟利,勃然大怒,不惜大动干戈,派人远赴几十里外的新丰,强行抓人的原因所在。

因为刘陵也担心菽乳的秘密泄露出去之后,让那些本来因倾慕与艳羡淮南王修仙有术,而爱屋及乌,进而吹捧菽乳“食之可长生”,并以食菽乳为荣的权贵们。在得知真相后,因心里落差太大,而反目成仇啊!

本来,刘陵满以为这次菽乳秘术被窃取,被贱卖之事,极有可能是她们淮南国的仇敌,以死间之计来报复淮南国的手段。

刘陵甚至怀疑,幕后指使之人很可能就是如辟阳侯审食其家族这样的,与她们淮南国一脉有世仇的列候家族所为。

当初刘陵的爷爷,淮南历王刘长(zhang),仗着自己是孝文帝唯一的弟弟,刘邦仅存的唯二亲子,可没少祸害长安城里的各大列侯们啊!

连辟阳侯审食其这种开国功臣,刘邦的亲信,吕后的救命恩人,都敢找上门去,将其当堂锤杀,可见其有多么嚣张跋扈。

要知道刘长可是力能扛鼎的大力士啊,好家伙,一锤子砸在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身上,那画面…

正是因为她淮南王一脉,与长安城中某些勋贵之家颇有仇怨,所以刘陵在事情发生之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像审食其家族这种及其仇视她们淮南王的开国元勋家族们所为。

不然,就凭区区两个毛贼何德何能,可以在她刘陵的眼皮子底下,偷走她严密保护的淮南国秘术呢?

又有何人,会在偷走秘术之后不为长生,不为牟利,反而故意以两钱的低贱价格当街叫卖?

除了审卿(审食其之孙)这种心心念念想要报父祖之仇,处处与她们淮南王府作对的家伙,还能有谁?

对方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其目的无非就是想让她刘陵自绝于长安城内的勋贵之列,同时借天子刘彻之手打击她这个淮南王女,其用心之恶毒可见一斑。

所以,在抓住窃贼之后,心中愤恨恼怒之下,刘陵便想也不想,就要亲手处死窃贼以泄心头之恨。

在刘陵看来,不过两个胆大妄为的无耻窃贼而已,杀也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从被她察觉并抓到的那一刻,这两个敢偷盗她们淮南国秘术的窃贼,就已经是“死人”了。就算杀了,也没人会为两个窃贼鸣冤叫不平。

但让刘陵没想到的是,将窃贼弄回来一番审问之后,她发现自己居然搞错了。

这次的菽乳秘术被盗之事,居然只是一个“意外的巧合”,而所谓的“窃贼”,也是两个偶然发现了“豆腐”制作之法的区区两个孺子而已。

不过,即便明白了这只是一场误会,为了保证菽乳秘术不被泄露,维护自身利益,刘陵不吝做一回恶人,“牺牲”两个草芥一般的庶民…

但更让刘陵没想到的是,这区区两个孺子不但不肯束手就擒,居然还反过来以她父王的名声来威胁她...大骂她是“不孝女”...于是刘陵出离的愤怒了。

对于这种胆敢以下犯上的狂妄之徒,刘陵本想直接杀了,但无奈对方颇有几分急智,不但敏锐的抓住了她的软肋,而且,话说的也句句在理,直戳刘陵的肺腑,随后又提出了一个让刘陵都有些心动的建议...

……

“算了,还是交给父王来决定吧!”

刘陵拿起案几上的绢帛,递给身边的刘全道:“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去淮南国,把这封密信送给父王。”

“诺!”

刘全连忙伸出双手接过刘陵手中的绢帛,然后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小巧竹筒将绢帛卷起塞入其中,并顺手抄在了怀里,转身向门外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时,却听到身后的刘陵忽然又道:“等等!”

刘全闻讯立即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满脸疑惑道:“主人,还有何吩咐?”

刘陵脸色一阵变幻,忽然咬牙道:“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当面向父王呈禀此事,请他来定夺!记住,一定要把张然最后的那个建议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诺!”刘全躬了躬身,坚定的回答道:“主人请放心,老奴一定将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给大王知晓。”

刘陵闻言心中稍安,轻轻舒了一口气道:“好了,你去吧!”

等到刘全走后,满心疲惫的刘陵斜依在榻上,轻轻揉了揉发痛的眉心,喃喃道:“这个可恶的孺子,居然给予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要不是顾忌父王的清誉,予非把他活埋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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