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0章1071【人间正道是沧桑】（八）

庞彬状若疯虎，几无章法可言，进攻的手段便是不断挥舞着势大力沉的长矛，接连不断快如闪电一般砸向李訾的面门。

然而李訾又岂是易于之辈，纵然受伤不轻，可他依旧能沉着应对，在庞彬露出破绽之时，手中长枪自下而上，无视对方再度砸下来的长矛，以一个极其精妙的角度刺向对方的心窝。

“嗖！”

战场之上，类似的声音延绵不绝，双方的弓手都没有放弃对敌人的狙杀。

在长枪距离庞彬身体仅仅半尺之时，一支冷箭从远处射来，正中李訾的肩窝。

右手猛地一颤，随即失去大部分力道，李訾咬牙奋起，于胸腔中迸发出一声决然的怒吼。

然而庞彬狞笑两声，长矛顺势转回，腰腹扭动发力，长矛以恐怖的速度横扫李訾的腰间。

血流漂杵的战场上，只见禁军主帅李訾被一矛扫起，飞出丈余后坠落青石地面。

庞彬自然不会有妇人之仁，他大踏步上前，在前进的过程中杀死三名赶来救援的禁军将士，然后单手高握长矛，朝着李訾的胸口狠狠刺下！

便在此时，侧后方一股凌厉的风声呼啸而来，旋即只听得一些叛军大声高呼。

庞彬遽然回首，便见一枪袭来，直冲面门！

他当然知道庞彬及其统率的骁勇卫对于王平章而言有多重要，尤其是在宫内这种复杂的地形里展开白刃战，比龙山卫的重甲步卒更加犀利。

这短短的二十余丈，裴城走完之后已经满身是血，此刻他甚至不知道哪些是敌人的血，哪些是自己的血。

庞彬双手捂着脖子，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涌出，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裴城，想不通这世上竟然有人比他更加悍不畏死。

裴城看了一眼四面的战局。

类似的场景发生在皇宫周遭各处，面对进入最后癫狂状态的叛军，在所有将帅和士卒的拼死抵挡下，宫内防线虽然岌岌可危，但始终没有被对方彻底冲垮。

南安侯苏武几乎是强行压制住心中的冲动，没有下令士卒再度加快速度。

谷芒寒声道：“末将领命！”

虽然在兵力上处于劣势，可谈晟很快便判断出战场局势，自己与骁骑卫必须承担起最艰巨的任务，哪怕是因此葬送这支骑兵，也必须要将长弓军拦在城外。

西营骁骑卫，领军之将便是指挥使谈晟。

苏武一字字道：“你带领本部骑兵，不惜一切代价为大军开辟道路，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要将叛军骑兵隔绝开来，绝对不允许他们挡住大军前行！”

当庞彬无比凶残地向李訾施压时，他便不断加快脚步强行突进。

此处战场叛军已经占据人数上的优势，故而他带领亲卫赶来救援的过程并不顺利。虽然虎豹营和骁勇卫没有干涉庞彬与李訾的厮杀，但一直注意保护他的两侧，射中李訾那一箭便是虎豹营高手所为。

这一枪瞬间让在场军卒想到近百年前，起事未久的高祖皇帝与北境枭雄叶成大战于龙蟠口，时任中军大将的裴元在战事最危急之时，在十余万人混战的局面下，领军突破对方的中军阵地，将叶成一枪刺死。

对于谋反这种株连九族的大逆而言，五成胜算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局面。

庞彬虽然悍不畏死，却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已经丧失战斗力的李訾搭上自己的命，于是间不容发之时猛然撤后一步，避开裴城的突袭，同时长矛中段交至左手，右手遽然发力从身侧向后捅去。

一死，一伤。

抉择只在一瞬间。

裴城将李訾扶起，然后挺枪击退涌上来的叛军。

他不指望这一招能杀死裴城，只要能够逼退对方，自然便可以改变眼下的被动状态。

长弓大营战力强悍，这是西军公认的事实，但是人力终有穷尽之时，他们现在已经将急行军的速度提到最高，如果不管不顾继续加速，那么将士们在抵临战场之后，根本没有足够的体力投入到厮杀之中。

谈晟呼出一口浊气，高高举起右臂，身后的骁骑卫尽皆面露悲壮之色。

身体不断流着血，但他始终昂然屹立，鏖战不倒，坚守此地。

他原本负责阻截北营大军，在接到王平章的命令之后，他将龙骧卫骑兵留下袭扰北营，尽量延缓对方支援京都的速度，然后自己带着骁骑卫主力快速折返。

拿下皇宫控制朝廷，王平章和六皇子便至少可以占据一半优势。

骑兵高机动性的优势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因为裴越太过耀眼的缘故，当年名声显赫的定国子弟已经逐渐不为人提起，即便裴城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便是京军指挥使，似乎仍然不值一提。可他终究是定国府的承爵人，是定国公裴贞的嫡长孙，身体里流着裴家先祖的血。

长枪在他手中抖出数朵绚烂的枪花，完全挡住庞彬的视线。他决然地任由对方的矛尖刺中自己的小腹，同时双手发力一收一送，枪头于刹那之间捅进庞彬的咽喉。

因为现在除了城内的守军、距离还远的北营大军以及面前的西军精锐，开平帝再也拿不出足以影响战局胜负的军队。

……

苏武身为沙场老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救援皇宫。

这便是回马枪。

在宫墙多处被撞开的时候，裴城便已经朝这一侧赶来。

“请侯爷下令！”谷芒神情坚毅。

等李訾中箭又倒下之后，裴城身边已经没有同伴，好在距离仅有两丈多远。

所有将士都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和使命，苏武等将帅在看到烟火令之后，更清楚都中局势已经非常凶险，无论面上能否保持平静，心里都变得焦躁不安。

当他们终于能够望见京都雄伟的轮廓时，前方忽然出现大量精锐骑兵的身影。

当看见城内接连发出的两枚烟火令，谈晟当机立断领军西行，刚好拦住长途跋涉而来的长弓军。

彼时彼刻，此时此刻。

看似不起眼的裴城赫然展现出几分先祖神采。

于是包括庞彬和李訾在内，周遭数百人同时看见那凌厉无匹的一枪。

在承天门城楼上发出那道烟火令后，京都西面十二三里处，长弓军正在快速进军。

远处，苏武在看见那支骑兵出现的刹那，便转头看向身边的谷芒。

苏武看着远方的京都城墙，距离应该只有十里左右，看似只需要半个时辰的路程，此刻却极有可能变成一道遥不可及的天堑。

一道改变大梁朝廷和无数人命运的天堑。

再看向远处阵容严整蓄势待发的叛军骑兵，苏武竭尽全力地发出决战的号令。

“击鼓进兵，平定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