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9章1050【人生难两全】

在王平章携六皇子出现在南营将帅的面前时，京军北营驻地南面七八里处的一片林子边缘，一行五十余骑静候原地。

约莫半刻钟过后，南方有二十余位骑士策马赶来。

气度沉稳的王九玄身披轻甲，腰畔悬着一柄长剑，在抵达林子边缘时放缓速度，然后打出一个手势，亲随纷纷勒住缰绳。

他下马独自走向侧前方，那边原地等候的骑士中为首者亦下马迈步前行。

两人来到一棵松树下方站定。

王九玄望着对方年轻英俊的面庞，感叹道：“这两年总是偷偷摸摸相见，现在总算看到一抹曙光，或许将来无需如此小心谨慎。”

年轻人面上浮现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淡淡道：“兄长这话听着有些别扭，仿佛胆大妄为的年轻男女私会一般。”

王九玄笑了笑，摇头道：“说起来你这个年纪还没有娶亲，也不知道罗叔叔究竟是怎样想的，难道他平时就不催你吗？”

年轻人名叫罗克敌，定军侯罗焕章之子，曾为西境长弓大营固原寨守将，后来被罗焕章送到北营，成为裴越麾下一名大将。他从小便家学渊源，对于步军战法颇有心得，带兵打仗和个人武勇都有很高的造诣，再加上在西境北线战役中表现出色，被裴越提拔为武定卫副指挥使。

王九玄诚恳地说道：“事到如今，我们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的余地，而且时间非常紧迫。一旦没有抓住这仅有的机会，我们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知道你和北营那些人相处得很好，这两年与他们称兄道弟，不忍对他们下手，可是你也要想一想自己，想一想罗叔和家人。”

他眼中飘起痛苦的神色，往事一幕幕蹿进脑海。

一行百余骑颇为狼狈地前行。

如果不是那场席卷北疆的瓢泼大雨，他们理应在三日前抵达此地，进入兴梁府后离京都便很近了。骑士们虽然满身脏污，但也得益于这几天的走走停停，精神和体力都没有损耗太多，此刻还能保持非常清醒的状态。

“是，少爷。”心腹快速应下。

罗克敌扭头望向南方，虽然看不见京都城墙雄伟的轮廓，却也知道那里将会变成血流漂杵的修罗地狱。

王九玄点头道：“祖父也知道这件事的棘手之处，所以才退而求其次，至少得让你先掌握住武定卫。”

然而现在他不得不做出背叛的抉择。

犹记得西境初见，裴越开口便是问他有多少银子，虽说是一句玩笑之语，却让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裴越对他无比信任，他比唐攸之更早知道裴越关于北线战役的谋划，再到亲眼见证谢林率领的大军崩溃，裴越在他心中的形象自然变得高大起来。

在北营这两年，罗克敌深刻领会到裴越的与众不同，更为对方的能力和忠诚感到由衷的敬佩。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递到罗克敌手中，轻声道：“这是谷梁签发的西府军令，告知北营将士今日都中发生的事情。祖父对此早有预料，提前让我带人在城外候着截了下来。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等到明日南营和西营开始攻城，北营迟早会发现异常，到那个时候你能压制住秦贤等人吗？”

等王九玄率领轻骑返回之后，罗克敌依旧站在原地，久久未曾动弹。

罗克敌打开文书匆匆看了两眼，然后用力捏着文书直至纸张变形。

王九玄微皱的眉头松开，温言道：“理当如此，但是最迟不能超过明天晚上。”

罗克敌颔首应下。

王九玄微微垂首，片刻之后轻声道：“裴越现在北疆，北营群龙无首，只要能解决杨应箕、秦贤、薛蒙和俞大智，其实想要掌控两万余精锐不算太难，关键时刻祖父也会为你撑腰。毕竟，武定卫不是藏锋卫，对于裴越的个人崇拜还没有那么夸张。”

当这一天真正到来，他才知道内心的痛苦有多么强烈。

王九玄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转入正题道：“北营这边情况如何？”

罗克敌深呼吸两次，沉声道：“告诉我们的人，明晚将有军议，届时准备动手。”

王九玄没有继续催促，静静地望着他的面庞。

罗克敌道：“虽说国公爷昨日对秦贤和薛蒙下手，但谁能想到杨应箕那个老官儿突然挺身而出？宁国府如今没落不假，可是杨家在军中的名声极好，杨应箕自身的操守也令人敬佩，凌辉拿他根本没有办法。”

听到王九玄的调侃，罗克敌头疼地道：“怎么不催？只是这两年情况特殊，父亲不想我因为那些事分心，否则早就把我绑起来，再随便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逼我成亲。他老人家那个脾气难道你还不知道，动怒的时候别说我这个儿子，他连自己都不放过。”

罗克敌想了想，正色道：“很难。”

罗克敌凝望着远处辽阔的天地，缓缓道：“秦贤和薛蒙被夺了军职，我如今暂代指挥使一职，可是实话实说，我最多只能带三千人离开北营，对于大局来说或是杯水车薪。”

“少爷，要不要在此处等一等后方的骑兵主力？”冯毅谨慎地问道。

秦贤、薛蒙、杨应箕以及北营那些将士，经常会让罗克敌生出无尽的感慨，这样的同袍何其难得，能够与他们并肩作战才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只是于他而言，这人间竟比地狱更黑暗。

日落时分，兴梁府北面与化州交界处的乡间小路上。

王九玄见状便说道：“克敌，此刻祖父已经和六殿下抵达南营，罗叔叔决意出兵京都平叛。”

“少爷……”心腹紧张地喊道。

“少爷，是否回营？”一名心腹走到近前压低声音问道。

罗克敌扭头望去，却让这心腹唬了一跳，因为此刻他双眼赤红如受伤的野兽一般。

……

他当然明白这番话的深意，可是想要下这个决心却没有那么容易。

罗克敌依旧沉默不语。

王九玄倒也知道他的难处，不由得轻叹道：“确实很难。”

在罗焕章将他送入北营那一天起，罗克敌便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两年来一直在做着心理建设，原以为自己不会很为难，毕竟另一边站着的是自己的父亲和家人。

罗克敌微微一怔，神色复杂地望着王九玄。

良久过后，罗克敌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我需要时间安排。”

裴越那双俊秀的眼眸中精光熠熠，遥望着远方兴梁府的城墙，他淡淡地说道：“不必，叶七既然写信让我提前回来，当然知道我要做什么和需要什么。”

“走吧，回京。”

他猛然提高语调，百余骑轰然响应。

疾驰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