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心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自从她上次去药房告诉方永年她爸爸要回来后,她已经有整整四天没有见到方永年了。每次想去药房找方永年,都会被她妈妈用各种各样很合理很自然的理由岔开话题。
比如今天。
刘米青一大早做了很多咸菜饼,陆一心往嘴里塞了一个就鼓着腮帮子跑到厨房拿出保鲜盒开始往里面装。
“你干嘛?”刘米青一直等到陆一心把保鲜盒往书包里塞的时候才开口。
“路过药房的时候给方叔叔和郑叔叔带一点。”陆一心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咸菜饼,呼哧呼哧的喝了一口咸豆浆,毛毛躁躁的用校服的袖子擦嘴。
她妈妈工作不忙的时候会做面点,每次都会做得很多,然后让她装在保鲜盒里顺路给方永年他们带一点。
她都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看到面点就自动自发的找保鲜盒。
“我带过去就行了,你直接去学校吧。”刘米青伸手拿过陆一心的保鲜盒塞到了自己的工作包里。
陆一心鼓着腮帮子:“……你又不顺路。”
刘米青不理她,咬了一口咸菜饼喝了一口咸豆浆。
陆一心坐在她对面,叼着咸菜饼,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眼睛珠子快瞪出来了。”刘米青笑女儿。
陆一心放下咸菜饼:“为什么啊?”
都四天了,她再看不出她妈妈是故意不让她去找方永年的她就该去看脑科了。
刘米青叹了口气:“你方叔叔今年都三十二了,身体也不是很好,很需要找个人在边上照顾他。”
“前几天你爸爸在单位里给他找了个女孩子,临床研究员,两人见了一面互相感觉都还不错。”
“你方叔叔谈个恋爱不容易,你一小姑娘就别去凑热闹了。”
刘米青轻描淡写,喝掉了最后一口豆浆,摸摸陆一心的头,拎着自己的工作包就出门了。
可陆一心总觉得她妈妈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你们怎么这样啊!!”她一直等到她妈妈下楼了才反应过来,嚎得家里都出现了回音。
方永年,恋爱了?!
还是她爸爸介绍的?
他们两个不是关系很不好么?!不是吵架了之后一直都很生分了么?!
怎么能这样啊!!
今天周三,方永年晚上在药房值班。
刘米青早上吃饭的时候聊天说起方永年的相亲对象今天会去药房和方永年一起值班,貌似还挺谈得来。
晚自习最后一堂课还没有开始,陆一心就鬼鬼祟祟的从书包缝线的内衬里掏出了一件东西,偷偷摸摸的摸进厕所。
他们这层楼女厕所隔间好几个门栓都不太管用,陆一心试了几个好不容易找到个能牢牢反锁的门,关门的时候看到郑然然正双手环胸站在隔间门口看着她。
“……”陆一心反应迅速的把手里的东西塞到校服里,瞪大眼,“你为什么跟着我上厕所?吓死人了!”
演技十分拙劣。
郑然然比陆一心高半个脑袋,毫不费力的伸手从陆一心的校服口袋里拿出那根东西,在陆一心面前晃了晃。
“……”陆一心恨得想咬她。
“我们上个月才研究过的方法。”郑然然把玩着手里的染唇液,“把这东西涂在卧蚕上抹匀,看起来会很像眼睛红肿发炎。”
她们两个从网上看到的,可以假装自己结膜炎请假的神器。
陆一心对着郑然然磨牙。
“这颜色还是我跟你一起选的。”郑然然把手里的染唇液放回到陆一心的校服口袋里,拍拍手,“不过可惜了,没用。”
“啊?”陆一心张着嘴,有点不适应这个转折。
“我把这个方法教给了隔壁班的混世魔王,昨天就拿你的染唇液试过了,还是我帮他涂的。”
棉签贴着卧蚕涂的特别均匀。
陆一心:“……”
“没用。”郑然然挺遗憾,“老师当场就发现了,还罚他抄了五篇课文。
陆一心:“……”
“我都教过你多少回了,做坏事之前一定要试验一遍。”郑然然恨铁不成钢,“而且你的问题是逃课就能解决的么?”
陆一心苦着脸从隔间里蔫嗒嗒的挪出来,把染唇液藏到口袋的最深处。
她也很遗憾,这染唇液花了她两个星期的零用钱,结果现在试都没试就没用了。
要不下次涂眼睛上吓方永年试试。
“你为什么老拿隔壁班的混世魔王做实验?”陆一心几乎有些可怜隔壁班的那个家伙了,长得人高马大的,看起来还挺机灵,结果被郑然然坑过好多回了,比她还笨。
“他自己要试的。”郑然然耸耸肩,不太愿意谈他的样子,“今天晚上你要是请假跑到方永年那里被你妈知道了,你以后要见他就更难了。”
陆一心垮下肩膀,对郑然然比了个四。
“我才四天没有见到他,他就恋爱了啊!”她鬼哭狼嚎。
“你哪怕每天都见他,他也一样可以恋爱啊。”郑然然戳穿她。
陆一心嚎到一半闭上了嘴,幽怨的瞪了郑然然一眼。
“你妈妈说的也没错啊,他年纪都那么大了,恋爱结婚都是很正常的事。”
“上次他在家里发病的时候,你不是很担心的么,还跟我说希望他家里能有其他人,担心他一个人会难受。”
“反正你不可能真的嫁给他。”郑然然摊手,“他也不可能不结婚,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
陆一心彻底垮下了肩膀,挪了两步。
很奇怪的,心有不甘到烦躁。
“我为什么不可能真的嫁给他?”她问郑然然。
“他不是我亲叔叔,我们之间只是相差十四岁不是四十岁,我从十二岁开始就喜欢他了,他所有的喜好我都知道,他所有的事情我都清楚。”
“我那么喜欢他,为什么就不能真的嫁给他?”
最开始,陆一心只是呢喃,声音轻到像是自言自语,可说到最后,声音就慢慢的大了。
她一直都说,自己长大了,要嫁给他。
她对他小心翼翼,打个电话都要想好八百个理由。
她在她根本不了解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嫁人的年纪里,所有的悸动所有的动心都给了他。
她为什么不可以嫁给他?
“因为他不喜欢你。”郑然然看着陆一心,残忍而直接。
她只是单方面的把方永年当成了偶像,一个生活中的、可以天天见面的偶像。
她只是对触手可及的偶像产生了错觉,因为她所有粉红色的少女梦想,都和这个偶像有关。
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她比谁都清楚。
陆一心不说话了。
所有人说的都是对的,从现实的一面考虑,都是对的。
那是一条大部分人都会选的路,和好好读书一样,都是显而易见的对的路。
她无法反驳的路。
可是,为什么做对的事,会那么难受?
为什么知道孤单的方永年终于有了看对眼的女朋友,她一点都不想祝福。
明明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件皆大欢喜的事,可是她心里却烦躁到想要逃课。
“然然。”陆一心站在教室门口,“我不行。”
她和郑然然是好朋友,她们两个从初中开始就形影不离,甚至一起经历了父母工作调动导致的转学。
她们共同成长的路上,遇到过很多困惑,大部分时候都来自于相对来说比较早熟的郑然然。
看起来乖巧的郑然然其实有很多困惑,她质疑过读书到底有没有用,她父母离婚的时候质疑过当个乖小孩有没有意义,她很喜欢的班主任辞职的时候,她还质疑过学校升迁制度是否公平。
她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和年龄不符的质疑,都是陆一心陪着度过的。
这一次,困惑的人轮到了陆一心。
“把那玩意儿给我。”郑然然拿走了陆一心的染唇液。
“……你不是说没用么?”陆一心张着嘴傻乎乎的看着郑然然很快速很熟练的把染唇液在眼睛下面抹匀,红红肿肿的一片。
“看人。”郑然然昂着头盯着日光灯,盯出了眼泪后,又涂了一层,“我是校第一。”
陆一心嘴角抽搐的跟着校第一的郑然然,看着她十分自然的和班主任请了假,说自己突发结膜炎,她妈妈在上夜班,所以想让陆一心陪她去急诊。
班主任立刻就同意了,甚至还让她们打车去医院。
“隔壁班的那位会气哭。”虽然陆一心已经很习惯郑然然用乖巧的表情做各种坏事,但是还是想为那位混世魔王抱不平。
郑然然才是真正的混世魔王,有她在,隔壁班那位简直是小儿科。
“我们去看看方永年的相亲对象。”郑然然穿好外套背上书包。
她们两个,对待青春期的困惑都喜欢用最直接的方法。
她以前有困惑的时候,陆一心就是这样陪着她,陪着她去看去听去问。
哪怕不懂,也直接看,直接听,直接问。
哪怕看了听了问了问题仍然没有解决,但是最起码,她们主动过了。
十八岁的年纪,是个可以横冲直撞的年纪,不给自己留下遗憾,不让自己年少的困惑变成成长的阴影。
陆一心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双肩包。
她就去看一眼,她自己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她就是去看看自己放在心上的方永年,谈得来的相亲对象到底怎么样。
是不是她想象中的温柔美好的样子。
看过了以后,她会尝试学着祝福。
去走那条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