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道面对歆德帝,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惊慌失措过!因为歆德帝的表情太让他失望了!
京城此时已经乱了,龙兆炎已经反了,两个亲王已经被龙兆炎抓住生死未卜,京城九门关闭了,准进不准出。
要知道,京城可是有十几万军队拱卫,龙兆炎一旦掌握了这些军队,就凭歆德帝身边的这区区一万羽林军,如何能抵挡?
徐天道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无比的震惊,因为他忽然意识到龙兆炎的这一次行动绝对不是遽然仓促的决定,而是谋划的很久的!
龙兆炎有谋划,偏偏歆德帝这一次去泰山祭天又是徐天道临时想的一个建议,怎么就这么无巧不巧的撞在了一起呢?
徐天道也不是一般的人物,他觉得自己一定被人利用了,把歆德帝请出京城只有他一个人能办到,别人就利用这一点,让他有所行动,徐天道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所以,京城出事让徐天道无比的愤怒,他几乎没有犹豫便第一时间来禀报歆德帝,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可能错了……
歆德帝斯条慢理的理了理道袍,淡淡的道:“师兄,你我是修道之人,修道求长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是你说过的话!
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纵使风云变幻,万变不离其宗,师兄啊,你太让朕失望了!你还是朕的师兄么?朕的师兄超然世俗,为何为如此惊慌失措,如此语无伦次……
莫非师兄这些年都是在骗朕,莫非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长生之说?”
徐天道呆立当场,瞬间哑口无言,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他这么多年在歆德帝面前都是一副仙风道骨,超然世俗的高人形象,怎么能突然就改变了画风,让自己变得如此惊慌失措?
徐天道真是肠子都悔青了,他甚至觉得这兴许又是一个圈套,要不然为什么周围的执事太监那么多,怎么是他第一时间听到了这个消息,又是他第一时间来找陛下说起这件事情?
徐天道心中在滴血,一时不知道挽救措施,只好压低声音道:“陛下勿要失望,贫道的确失态了!但是也是事出有因,因为贫道担心这个时候,陆铮被戕害,如果是那样……”
“生死之事,都由天定,不有一个‘缘’字么?朕和陆铮有缘,陆铮是否能逢凶化吉,能否历经种种困难而依旧出现朕的面前,这本就由天数来定呢!
倘若陆铮跨不过这一关,朕强加敢于又有何用?这就如同你我二人求仙问道,古往今来,求仙者不知几何,可能成者又有几人?
天道轮回,便决定了凡夫俗子不能脱离轮回,我等要逆天而行方可求得大道,需要经历的困难比陆铮九死一生经历的困难还少么?”
徐天道哑口无言,无话可说,他讪讪笑了笑,道:“陛下,您的悟性着实太高绝,以后您别称我师兄了,我恐怕在道法方面不能教您了!”
徐天道说完,长叹一口气,神情说不出的落寞颓然,歆德帝瞟了他一眼,冲着前面指了指道:“坐吧!”
徐天道坐下,屁股下面真如同坐针毡一般难受,他的养气功夫不算差,可是眼下这件事还是让他不能安心。
京城已经丢了,身为皇上的歆德帝已经无家可归了,所有依附于皇帝的人也成了无根的浮萍,在这种情况下,形势可以说危若累卵。徐天道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成为炮灰,随时都可能被杀死,他怎么能安心?
歆德帝依旧没有表情,徐天道刚刚碰了钉子,现在又不能问,那种煎熬实在是太难受了。
不知过了多久,龙撵已经停下来了,外面的太监已经在请陛下下去入行宫了,歆德帝慢慢站起身来,理了理道袍,淡淡的道:
“京城的事情,知道了灾难大,不知道灾难小!天下的事情我都不知道,除了泰山祭天!”
歆德帝说完,慢慢下龙撵,几个小太监过来搀扶,徐天道连忙凑了上去,他仔细品味歆德帝的话,明白其意思了。
现在京城已经反了,如果歆德帝这个时候发怒,让羽林军异动,京城一旦知晓必然不惜一切代价派兵绞杀,京城到这里不过一百余里地而已,骑兵只需要两个时辰便能杀到。
羽林军挡不住,歆德帝就无路可逃了!
而现在倘若装糊涂,装成什么都不知道,歆德率领所有人一路东进,到了山东境内在举动,号召天下军马勤王,那个时候卷土重来机会要大得多。
一念及此,徐天道对歆德帝不由得叹服无比,而他再反思自己,才发现自己这辈子除了装神弄鬼,除了炮制各种谎言之外,在其他的方面真是太低能了!
徐天道心中这么想,行宫便到了,进入到了行宫,在太监的伺候下歆德帝坐上了龙榻,徐天道躬身道:“陛下,贫道也告退了,不耽误陛下的静修!”
歆德帝抬抬手,道:“等一下,你我今天暂时坐而论道吧,等一等,等一等吧!”
徐天道愕然,他才明白歆德帝的心中其实并没有心如止水,只是他的人城府太深了,深到连徐天道也感受不到其内心的波澜。
只是这个时候要等,等什么呢?
漫长的夜,枯燥的等待,外面有人报,说是悬镜司首尊陆长河觐见,歆德帝淡淡的道:“让他进来吧!”
陆长河踱步走进来,行色匆匆,看上去神色颇为凝重,他向歆德帝行礼,道:“陛下,刚刚收到消息,京城可能……”
歆德帝抬抬手,止住话头,道:“算了,刚刚陆铮的人已经来给朕禀报过了!朕现在在外面,管不了京城的事情,朕便将金剑赐给了他,让他全权处置京城的事情。年轻人啊,遇到了这样的机会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我们静观其变,看这个年轻人能做到哪一步吧?”
“呃……”陆长河低头沉思,抿了抿嘴唇道:“陛下,此时过于重大,陆铮就算有能力,可是他刚刚才调任兵部侍郎,他能有这个威信掌控局面么?
还有,南衙十六卫和北衙六卫,除了羽林军跟随陛下出行之外,其他的诸卫都在京城。我以为这些亲卫有至少一半已经倒向了太子,陆铮纵然手上有一些资源,可是手中没有兵,怎么能在这种凶险的局面下有作为?”
歆德帝阴恻恻的冷笑,笑得陆长河浑身不自在,也笑得徐天道觉得毛骨悚然,遍地生寒,歆德帝忽然站起身来,用手指着陆长河道:
“长河,如果陆铮办不到,他就只能死!因为朕需要的是要么能在危难时候替朕排忧解难,救朕命的人!朕要的是在关键时候,能替朕死的人!
长河啊,这么多年了,你我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但是你我的身份,你我的地位,你我彼此是对方何种存在,这一点你和我都要谨记,知道么?”
陆长河跪在地上道:“陛下,臣谨记,臣就是陛下的守护者,随时准备替陛下死!”
“哈哈!”歆德哈哈大笑,他回头看向陆长河,道:“这么严肃干什么?些许小事而已,非得这么严肃?”
陆长河道:“陛下,此时绝无儿戏,岂能不严肃?”
“好了,说了这么久,朕也乏了!长河,你平身吧!”陆长河慢慢站起身来,然后往后退,一直退出到了厅堂的外面。
他刚刚走出厅堂,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一扭头,看到对方是羽林军中郎将曹华,他愣了一下,道:“曹将军,你这是……”
曹华嘿嘿一笑,道:“陆首尊,从今天起,你我就要好好在一起亲近了!陛下有旨,悬镜司首尊陆长河玩忽职守,贪得无厌,勾结逆贼,欲要图篡位大业,先着中郎将曹华缉拿关押,敢反抗者,杀无赦!”
陆长河惊呆了,他睁大了眼睛转身就要往行宫跑,却被曹华一把拎住,曹华身高两米有余,一身功夫了不得,陆长河本也有修为在身,可是比之曹华这种顶级的武将,他的那点手段算什么?最多就是挠痒痒的水准呢!
曹华将陆长河拎了了起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陆大人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长江后浪推前浪,陆大人,卑职得罪了……”
陆长河被曹华抓在手中,浑身动弹不得,身体带来的巨大的痛苦,让他绝望无比。他的一颗心已经坠入到了谷底,他拼命的嘶喊,拼命的歇斯底里,可是,行宫巍然依旧,行宫中的陛下稳如泰山,并不稍动!
行宫中,歆德帝依旧沉稳,徐天道却只敢侍立在身旁,外面陆长河鬼哭狼嚎般的惨叫传进来,两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徐天道只觉得心中瘆得慌,难受啊……
歆德帝道:“我离开京城的消息只有你知道!能从你口中知道消息的人,只有陆长河!嘿,陆长河啊,一辈子当狗多好?至少能够善终,可是偏偏要去做贼,焉能怪朕心狠手辣?
师兄,你瞧瞧现在我们大康是不是很热闹!我还没死呢,他们都按耐不住了!师兄引领我进修道之门,我孜孜不倦求长生之道,我倘若真长生,会不会躲不过
我子孙后辈的追杀?”
徐天道低头不语,冷汗涔涔而下,这些话他哪里能说?他只能装傻,闭嘴不语!
歆德帝也没有继续追问,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忽然看向后面的营帐,冷冷的道:“谁啊,说话!”
营帐后面,隐隐有人影晃动,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末将得兵部侍郎陆铮之命冒死禀报陛下,京城太子龙兆炎,公主府公主龙灵秀反了……”
来人洋洋洒洒,说了足足万言,将京城眼下的局面说得清晰明白,这其中包括几位王爷的情况,众多嫔妃的情况,还有在京的各大家族的情况,等等,事无巨细,都禀报得清清楚楚,显然,他们把这个差事办得非常的漂亮。
歆德帝微微一笑道:“终于还是来了,再不来朕真要睡着了!好吧,陆铮没有让朕失望,至少,他在仓促之间接手了陆长河的事情,并没有任何疏忽,这很好,很欣慰,说明他足以将陆长河取而代之,他值得朕的信任!”
“谢陛下夸赞,末将一定禀报陆侍郎!”来人道,态度十分的谦卑恭谨,歆德帝道:“你刚才也听到了,我如何和陆长河说的?就在你站立的地方,有金剑一柄,此乃我大康皇室御赐金剑,见此剑如朕亲临!
你带着剑回去,让陆铮执此剑斩妖除魔,平定叛乱!去吧,朕乏了,该做晚课了!”
营帐中的影子晃动,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人已经走了,不见了踪迹。徐天道自始至终看完这一幕,他忽然觉得和他相处了十多年的歆德帝,他今天才第一次认识!
这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歆德帝的心机,城府固然是让人折服,更厉害的是他的一套手段,一套情报系统,让人不得不叹服。
刚才的那个人,长什么模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徐天道都不知道,而且此人明显改变了嗓音,以后徐天道纵然在哪里见到,也绝对不可能认得此人!
能够把情报传递做到这种隐蔽的程度,大康悬镜司之名名扬天下便真能折服人了……
歆德帝的神情彻底放松了,他看向徐天道,道:“此时的羽林军将士众人一心,因为他们都知道朕,都了解朕!京城的事情看似危若累卵,可是却终究只是一场闹剧!
朕这心里难受啊,你昨天看到灵秀了没有?你瞧瞧她,多乖顺,多有礼。可是呢,暗地里他却要反朕,要反他的老子,要将他老子的江山给夺走!你说朕失望吗?
还有太子,我立他为储君,我让他监国就是对他信任,就是希望他能够把差事办好,给我大康的百姓谋利益,让我大康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富饶!
可是……他不去想正途,竟然也要害我,也要篡位,也要造反!”
徐天道道:“陛下,您心思放平静一些,刚刚您自己不也说了么?不知道更好,知道了反而麻烦!事情到了这一步,我相信大康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您做得仁至义尽,您是一位好父皇,只是他们太让人失望……”
徐天道顺着歆德说,心中却是一阵胆寒,歆德帝不知道龙灵秀为什么反?不知道太子龙兆炎为什么反么?
龙灵秀在皇族拥有那么大的权利,得到那么多宠爱,可是歆德帝一个念头,便让她变得一无所有!
龙兆炎身为太子,可是现在满朝上下谁还在意他这个太子?别说是臣子了,就连宫里的那些奴才们也没把他当成个玩意儿呢!
歆德帝如果真心立太子,他为何又要如此大力的扶持两个亲王出来?朝堂上三王并列,这不是灾祸之道有是什么呢?
徐天道以前觉得歆德帝如此安排,只是因为他的心思全在求道上面,他没有精力去细细思忖这些事情。
可是今天,他见识到了歆德帝可怕的城府和心机,见识了歆德帝手中掌握缜密而精确的情报网络和行事网络,他真的不敢那么想了。
他想这一切是不是歆德帝故意为之的?他就是要逼反太子?因为他要长生,他要永远不死,他自己要永远的在陛下的位子不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歆德帝要太子干什么?他要个太子,不就是给自己培植一个造反的敌人么?
歆德帝甚至不要儿子,他要儿子干什么?他永远不死,万寿无疆,大康帝国永远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才是歆德帝追求的目标。
徐天道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内心恐惧,他有一种冲动,那就是他想直接跪在歆德帝面前,他要将一切都坦白。
徐天道根本就不是什么国师,他的出身就是个游方道士,他更没有掌握什么长生求仙的本事,他的那一套全是编的故事,全是骗人的!
还有,他炼制的那些丹药,全是像毒药一样,人一吃就上瘾不能自拔,一直吃下去不仅不能长生,而且还能加速死亡!
还有这一次去泰山祭天,根本就不是祭天,而是徐天道需要去找一味新的药材,他找到了这种药材,才能给歆德帝炼制更高级别的毒药……
徐天道脑子里思绪纷飞,他以前不知道“饮鸩止渴”的滋味,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了,不仅理解而且深刻领悟。
“下去吧,师兄!天大的事情回头再说!你我此行目标是泰山,此行一定要成功。放心吧,江山社稷的事情是小事,这些小猴子们蹦跶不出什么名堂来!哈哈……”
歆德帝哈哈大笑,徐天道却觉得内心胆战心惊。
他有一种欲望,他想立刻冲回去,冲到京城去找陆铮,他要问清楚陆铮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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