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破胆的马夫得了指示,一刻也不敢耽误,慌不择路地想要跑,转头却见一匹马轻嘶着跟了上来,他愣了愣,马上醒悟,忙不迭地一把拉住马跳上去,便狂奔回平章府报信。
而满心惊惧、愤恨的贾平早被迷晕,绑了他的黑衣人一把就扯起网索,如拎鸡崽般将其带走,转眼几人便消失在密林小道深处。
徒留那些个中了迷药的随扈被丢在路边,茫然的马匹也无所事事地就这暗淡的夜色啃起道边野草来。
月色终究彻底遁入幽冥,林间枭鸟桀桀,夜色越发深邃,今晚注定会是不安的一夜
小金谷外一个黑影飞纵奔入摘星阁。
摘星阁内灯火影绰、疏影横斜,夜虫唧唧,静谧而安祥,与远处依旧传来的笙歌间错、莺歌燕语一派泾渭分明。
白知言送走贾平,有些倦怠地回到摘星阁。一番梳洗,他闲闲地斜靠在锦榻上,目色深沉地轻擦着自己的佩剑。
自入了临安府,这柄庐山烟雨剑便再未见过血,甚至都觉得剑锋隐约有些许钝了——
看来,是时候得见见血了!他冷笑地牵牵唇角。
江湖之上,庐山烟雨剑自来与星陨、霜轻二剑不相伯仲。
当年庐山五老峰英雄会上,那周颐凭着一柄星陨剑同时令庐山五老阁与问剑山庄颜面尽失,自此两大江湖势力就皆与此人结下仇隙,都曾想寻到周颐以一雪前耻。
庐山五老更是为此立下血誓——不败周颐就绝不再收徒入阁。
可是,一晃十六年过去,星陨剑周颐自那次惊鸿一瞥后便仿若人间蒸发般,生死不见,江湖之内更是遍寻不着,导致庐山五老的徒弟到了白知言这一辈后,竟一时后继无人,师门空乏。
而目前五老阁的后辈之中,论文才、武功及谋虑,心机甚深的白知言若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八年前,莫忧子正式将庐山烟雨剑传予十六岁的白知言,同时也将寻找周颐一雪师门前耻的重任移交于他。
自此,白知言成为了将来继承庐山五老阁的第一顺位阁主人选。
——不过,他想要的可不单单只是一个庐山五老阁而已!
白知言盯着面前稀有寒铁打造的乌亮剑刃,眼神跟剑刃一般黑幽冷炙,噙着不为人知的野心勃勃,手上来回专注地细细擦拭着。
霍地,下一瞬但见那绢帕似被弃的柔弱妇人般跌落——
而他右手猛然一挥,手中长剑一时迸发出冷啸之音,裹挟着一股山雨欲来的鸷猛之气,一下子击中阶外葳蕤的海棠树,顿时枝摇叶曳,花瓣婆娑,似微雨初落,星光沉屑。
“坊主!”
门外落花下转眼便铺展出了一道影子。
穿过海棠花雨,江起疾步而入,神色微急。
“阿水回来时在小金谷出山的山道中发现了平章府侧翻的马车!”
白知言收剑的手一顿,眼神冷厉:“什么?”
“贾平不知所踪,随扈皆中了迷药被丢在道边!”江起赶忙递上阿水写下的笺子,继续道:“那些随扈、仆役所中迷药甚为怪异,这是阿水写下的证候!”
白知言放下剑,接过笺子,一瞧黄棉纸上的字迹不由瞳孔微缩了下——
忘昧?
又是花林楼!
看来他们果真在临安府落了脚。
默了须臾,随之他转而笑起来,玩味道:“花林楼——这是真要现形了吧!”
“坊主也觉得是花林楼所为?”
江起点头附和,“属下刚看阿水所写,发现确与忘昧一样,但是不敢轻易断论,如今看来坊主所料不差!”
白知言一时未答,只细细又梭巡了笺子一番。
自运河船劫赵重幻失败后,这几日他便遣哑子二人日夜监视起谢府公子来。
但玄妙的是,对方明明只是一位闲散贵公子,却如惊鸿游龙一般,神出鬼没到连哑子兄弟都无法时时盯得住,惟有跟着平郡夫人才能偶尔得见对方的身影。
此刻,再望着手上的笺子,白知言对自己心中的猜测越发笃定了。
毋论谢府公子与花林楼有何干系,如今却都与平章府产生了莫名纠葛,而这一切的根源,不用说——必当皆是为了那个赵重幻。
想来贾平所言怀疑平章府内有人与赵重幻勾结行事,并非空穴来风,而问剑山庄的二当家无故遭火焚一事更是疑窦重重,其中究竟藏着多少隐秘叵测,倒是颇为勾人兴致了呢。
而赵重幻的身份却今非昔比。
白知言此前对于西域特使千方百计寻中蛊者的执念不解,虽然秉着师门之命协助于对方,但其实心中一直不以为然。
现在瞧来,这其中缘由势必也是与赵重幻的真实身份相关了。
嘉云县主的身份虽尚未落实,今夜却就有人开始行刺于她,凡此种种,无论情不情愿,她一介弱女子都身不由已地将自己衍成了暴风的旋眼。
师父莫忧子总说乌有老道对这个女孩儿特别,想来那老牛鼻子处心积虑的背后亦是另有玄机的。
怎么看这出大戏都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白知言神色舒展开来,他将笺子凑到烛火前轻轻一撩,火舌卷起纸张,骤然开出一朵硕大的花火,转瞬湮灭。
“那,我们可需要帮着去追查贾平行踪?”江起注视着白知言的动作低声问。
“算了——”
白知言弹弹袍袖,意味深长道,“花林楼不敢也没必要真杀了贾平,咱们不必掺和,坐等看戏便好!”
江起颔首,随后有些踌躇地又掏出另一封书信递上来。
“这是特使之前遣人送来的,说荣王府在四处寻找被刺失踪的赵重幻,还——还责怪我们没能盯紧她,让人给钻了空子!”
白知言却看也不看一眼那书信,拿过来直接迎着烛火便燎了。
“暂时不必理会!”
吹了吹手上的残灰后,他垂眼缓缓将庐山烟雨剑收回剑鞘,慢条斯理道,“上次不成,还损折了不少干将,此事筹谋许久,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直接办成,他自然是着急!”
“不过照现今这情形,他们想要带走赵重幻绝非易事了!荣王府、平章府、谢府,花林楼、虚门宗,甚至问剑山庄,来来往往这么些个人,都与此女牵扯上千丝万缕的干系,他急也无用!”
他转头瞥了一眼江起。
“此事还要从长计议!阿水还有甚话?”
江起赶忙又道:“是关于平郡夫人府邸的事情,他们发现还有另一拨鞑人也在监视平郡夫人府邸!”
“也是鞑人?”白知言挑眉,“确定吗?”
江起点头:“配着弯刀与弓弩的!”
白知言若有所思地收好庐山烟雨剑,在屋内蹀踱起来,灯火下的影子如暗黑无常的波浪来回轻晃。
“这拨人八成是从上都来的!”
对此他眼中也浮出几分难解,“可怎地会对平郡夫人感兴趣?若是对谢家有所图,不该直接去监视临海郡王府邸吗?或者,也有可能是冲着谢长怀来的!”
江起也无法断定:“不过阿水他们还探听到一个有些奇异的消息,据说平郡夫人最近正欲往北地去!也不知是不是做买卖?”
一个妇人要去北地?
白知言也想起临安府内流传的关于平郡夫人的各种闲话,显然这位出自皇家贵族的妇道人家未婚先孕、且还抛头露面做买卖的轶闻,在任何人看来都能称为旷世奇闻了。
思索片刻,他却不再置喙,只道:“让他们继续盯着谢长怀便可,至于其他,且莫多论!”
“还有那假会之事,我们可要插手?”
江起又道,“李良他们那批人最近颇有些脱缰之态了!虽说此事与我们并无直接干系,但我还是担心会牵扯到我们痴意坊!”
白知言沉吟了下道:“派人盯着李良他们,有甚动静来报就是!”
他走到门边,眺向远处歌舞升平的院落,不由勾唇嘲弄一笑——
这临安府,果真是处好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