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楠站在家门口。

秦淑珍穿了条旧羽绒服，正在门口跟修车的谈价，都几年过去了，秦淑珍老了很多，看到陈楠，她都不敢信，急忙走过来。

“楠楠，楠楠，你回来了。”

秦淑珍一句话讲的磕磕绊绊，不停的笑，眼圈瞬间就红了。

陈楠眼眶酸涩，她点了下头，也朝她笑一下。

“赶紧进屋，赶紧进屋，冷吧，没吃饭吧，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快点进来。”秦淑珍先胆怯没敢拉陈楠，后来忍不住了，拉着陈楠进屋，她都忘了修车的，进了屋又赶紧出来，修车的是熟人，她特别高兴，满脸带笑跟人讲：“我闺女回来了。”

“你家大闺女啊，哎哟，长得真漂亮，找到对象没？”

“有对象了。”

秦淑珍把地上的工具收了，赶紧的拎进屋，她嫁给陈建生的时候什么都不会，现在摩托车电动车都会修了，不比陈建生技术差。

“楠楠，你在家啊，我去东头买点菜。”

秦淑珍骑车去东头熟食店买了一堆菜回来，好几年没见了，见到陈楠，她心里紧张，也不知道该讲什么，就是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出来，她急忙擦了。

“他呢？”

陈楠坐在椅子上问。

秦淑珍不敢看她，笑了一声，声音低了讲：“去那头了。”

陈建生在市里给孙兰芝母子又买了房子，这么多年陈建生一直是两头跑着过，她也习惯了。秦淑珍切五香牛肉，跟陈楠讲：“你爸也想你了，我给你爸打个电话。”

“别打。”

陈楠讲，秦淑珍看着她叹气，跟她讲：“楠楠，他再怎么都是你爸，你是小孩子不能这么不懂事，别人知道会笑话。”

陈楠嘴唇发抖，她特别小声的说：“妈，你跟我走吧。”

秦淑珍没听清，把牛肉划到碗里偏头看她，陈楠死死地捏紧手指，她全身绷紧，又讲了一遍：“妈，你跟我去Ａ市吧，我养你，啊？”

秦淑珍赶紧摇头：“你讲这话，我哪能跟你去啊，传出去不让人笑话吗？你爸还好好的，我跟你去干什么呢。”

陈建生是外头有人了，但是对她也怪好的，他就是想要儿子，她生不了儿子他也是没有法子才找孙兰芝，不怪他，孙兰芝一直逼他离婚，他也不肯离。

“……”

陈楠垂下眼，眼泪掉出来，她没有吵，她没有力气再吵了，她只是觉着悲哀。

晚上，陈建生一个人开车回来了，家里买房了要办事，宴席在村里的饭店里办的，明天办。

陈建生好几年没见陈楠了，陈楠从来不跟他打电话，他也想陈楠了，他买了一堆吃的回来。

“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给你妈，给家里能呆几天啊？”

陈建生问，人老了，心就会变软变弱，他有点讨好陈楠，面对女儿陈建生也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就有点底气不足。

陈楠始终冷漠，陈建生跟她讲话她也不理，看都不看他。陈建生讲了几句见她不搭理，脸上就讪讪的，自己住了嘴，让秦淑珍给陈楠弄好吃的。

陈建生给他跟孙兰芝的儿子买的楼房，孙兰芝肯定要带儿子过来，陈建生的儿子叫陈硕辉，陈硕辉今年刚考上大学，夏天的时候请客办的宴席。

孙兰芝一早就带着陈硕辉来了，孙兰芝穿的永远都时髦，化着妆，她还带着陈硕辉跟陈楠打招呼。

“楠楠，这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记仇的，以前的事都不讲了啊，你爸昨天接到你妈电话，我就让他赶紧回来，给你买好吃的，硕辉，喊你姐，这是你亲姐，好好跟你姐学。”

陈硕辉长得高壮，戴着眼镜，看着陈楠他眼神不善，孙兰芝又催，他才不情愿的喊了声姐。

陈楠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脸色发寒发青，陈硕辉暗地里翻白眼，转身往外走了。

今天家里办事，修车铺也没关，饭店那边放鞭炮，要开席了，这家里也得去人招呼客人。

陈建生跟孙兰芝在外面讲话，秦淑珍上楼去穿好衣服，陈楠还坐在那里不动，秦淑珍看一眼门口凑过来跟陈楠讲：“楠楠，今天家里办事，你不能这么不懂事，你爸喊你你得答应着，他是你爸，你今天不管怎么样不能让你爸难看啊，都是一家，闹出去谁都不好看。”

陈楠抬头看她，脸是僵硬的，她没有表情，只眼睛红了。

陈建生喊秦淑珍，秦淑珍赶紧出去，陈建生讲：“大秦，家里不能没有人，我又不能走你看，要不你留在家里吧。”

秦淑珍看看他，又看看孙兰芝，她挤出一个笑，赶紧讲：“行，我留在家里，你去吧，我本来就不欢吃席地，都是人挤一堆。”

“回来我给你带菜啊。”

陈建生讲，他领着孙兰芝陈硕辉走了。

秦淑珍看着自己的新衣服，她心里发酸，她回头看到陈楠站在门口，她心里觉着特别丢脸。

“楠楠，你上楼去玩吧，你爸回来给你带菜，都是好菜，自己家包的席地菜都是好的。”秦淑珍讲，有人来修车了，她赶紧上前招呼。

饭店里。

孙兰芝跟陈建生招呼客人，这里虽然是农村，但是村里人也都瞧不上陈建生干的这事，也没人跟孙兰芝打招呼，亲戚也都是跟陈建生唠二句就去坐席了。

“呀，建生，大秦怎么没来啊？”

一个人问，陈建生也油皮了也不尴尬，笑呵呵：“喊她她不来，家里修车忙，也不离不开人。”

本家亲戚坐一桌，坐在靠东墙的一桌席地上，陈建生也在吃饭，孙兰芝在外面，陈建生三爷夹了块牛肉，夹着烟问：“建生，大秦呢？”

陈建生给他三爷倒酒：“喊她她怎么都不来呢，我回去时给她带菜，家里也忙。”

三爷呵了一声，抽了口烟看他：“家伙，你这走运了，大秦也不闹。”

陈建生喝了口酒，跟大家伙笑着讲：“大秦懂事，大秦比狗还好养活，撵她她都不走。”

陈楠站在陈建生的身后，脸色又青又白，陈建生的话她一字不落的听到，桌上有人认出她来了，三婶赶紧起来让位子：“楠楠，赶紧来吃饭，多少年没回来了吧。”

“楠楠来了，赶紧来吃饭。”

孙兰芝走过来搂着陈楠笑着说。

陈楠剧烈的喘着气，她突然尖叫甩手搧了孙兰芝一巴掌，她薅着孙兰芝的头发把她推倒在地上！她冲过去薅着桌面发疯一样扯着拽着！桌上的菜碗摔碎了一地汤菜流的到处都是！

“你！你这孩子你少脑子！”

陈建生气得叫，陈楠跺着脚歇斯底里的喊！她挑起条凳子疯一样冲过去要砸陈建生，屋里的人赶紧上来拉拽劝她！一群人都差点没能拽住陈楠，她发了疯把条凳砸出去，差一点砸到了陈建生脸上，陈建生吓得赶紧往后躲。

“啊——”

陈楠尖叫，发疯一样的挣扎，发疯一样的哭喊！叫得撕心裂肺！

陈硕辉从外面冲进来，他跟自己的朋友一起，他听说孙兰芝被打了冲过来就要打陈楠，陈建生几个叔叔拉着，二叔喊：“行了，你想干什么？你说你想干什么？”

陈楠三婶抱着陈楠，心疼的都哭了：“孩子，跟你三婶回家啊，别哭了。”

家里的几个婶婶嫂子带着陈楠回去了，坐了一屋子人，都劝陈楠，陈楠在饭店闹了一场像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她瘫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秦淑珍心里也委屈，一直在抹泪。

劝了好长时间大家伙才走，秦淑珍擦了泪，转头又觉着陈楠不懂事，她劝陈楠：“你今天不该跟你爸闹，让人看笑话，你小孩子不能这样，他到底是你爸。”

陈楠盯着她呵呵的，像笑又像哭，太可悲了，太可悲了，她笑得满脸都是泪，她用那种绝望到极点，怨毒到骨子里的眼神的看着秦淑珍讲：“你死吧，你还活着干什么啊？你早就是个笑话了，你比孙兰芝还贱！”

“小楠，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讲话呢。”

秦淑珍二只手发抖，白着脸样子悲惨可怜，陈楠哈哈笑，她站起来指着秦淑珍骂：“你有脸吗？你还有脸吗？你就是贱！下贱！你闺女养你你不要，你就要跟着陈建生老死了跟陈建生三人一个墓一块埋！你离不开男人是不是？你缺男的是不是！？离开陈建生你会死是不是？那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啊去死啊！”

陈楠跺着脚尖叫，叫得嗓子嘶哑像要劈裂一样！她发疯一样哭喊：“你配当妈吗？你把你女我都害死了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秦淑珍讲不出话来，一个劲的哭。

陈楠抡起椅子砸到她脚边，秦淑珍吓的哆嗦一下，她也不敢躲，陈楠用手背压着嘴唇，狠狠的压住哭声，她瞪着眼睛讲：“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这妈了，从今往后，你病了，你死了，我都不会再回来。”

陈楠奔上楼，她拿了包，她早就叫了车，出租车已经在她家门口等了。

陈楠冲出家门，秦淑珍追出去，陈楠已经上了车，秦淑珍拼命的追着车子跑，陈楠闭着眼睛痛哭！秦淑珍一面追一面哭，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哭得这么凄惨过！

陈楠掏出手机，她把手机关机丢到座椅上，她看着车窗外抱紧双臂放声痛哭！

晚上，下了小雨，天特别特别的冷。

陈楠站在阳台上，她回Ａ市了，她没跟乔良说，她回了自己的家。

手机从回来就一直在响，她闭着眼睛，也不在意，都不重要了，那个腐烂的家，还有费正，都不重要了。

０点了，手机还在响。

陈楠坐在床上，她木然的别了下头，拿起了手机。

“楠楠。”

陈楠三爷声音沉重：“你来家一趟吧，你妈，不在了……”

陈楠睁大眼睛，握着手机手在颤抖，她又闭上眼睛，手臂软弱无力的垂下来。

秦淑珍死了，她喝农药自杀的。

陈建生跟孙兰芝晚上去市里住了，是陈楠三爷三婶不放心晚上过去看看，找到楼上时秦淑珍已经倒在地上。

救护车来的时候她还有呼吸，只是讲话含糊，在救护车上，她一直在喊楠楠，她一直讲，不跟陈建生埋在一块，死了，要自己一个人埋。

她死了，死在救护车上，没能撑到医院。

市中一院。

半夜，乔良听到手机响了，她揉了下眼睛坐起来找手机。

她还在医院，陆与还没有出院。

她翻出手机接电话，迷糊的问：“谁啊？”

电话里的人问：“你是乔良吗？我们是红桥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