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寒舟对着铜镜打量映出的人影。
这是一张极漂亮的面孔,肌肤雪白细腻,五官精巧美丽。
颈子纤细而修长,丰肌秀骨,整个人透着一股不柔弱,不刚强,不妩媚,不清高,偏偏让人挪不开眼的清韵。
她叫眉儿,是怡香院最漂亮的姑娘。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名广播。
倾慕她的男子,不知道有多少。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天会有一个叫闵修然的男人为她赎身。
他把她赎回去后,好生供养起来,从不强迫她,只想得到她一个笑脸。
她不给,一直不给。
然后闵修然遇到了别的女人,一见倾心,娶回家做妻子。
他有了笑靥如花的娇妻,再看冷冰冰的怎么哄也不搭理他的眉儿,顿时丧失了所有的兴致,冷哼一声:“什么玩意儿!”
眉儿惊慌,开始挽回他,却总是不能成事。
她嫉妒,不甘,怨恨,开始对主母不敬,使手段暗害,最终被恼怒的闵修然又卖掉了。
这一回,她没能回到怡香院,而是一个极下等的地方,过得十分凄惨,很快上吊自尽了。
于寒舟打量着镜中的人影。
她今年十六岁,在怡香院已经十年了。
在她六岁那年,家里犯了事,一众女眷们都被发配进教坊司。
母亲当场自尽,死前还想掐死她,但是被人拦住了,她就被带进了怡香院。
家中其他女眷都被分配去了别的地方。
她是因为从小生得好看,才被带来了怡香院。
有乐师,琴师等各种师傅教导她才情,教导她规矩,在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放她出来招待客人。
她长得好,又有才气,很快艳名远播。
闵修然是她的爱慕者之一,他年纪轻轻就被封了侯,生得一表人才,性格也好。
厌倦了怡香院生活的眉儿,心中早就倾向于被赎身。
只是,后来……于寒舟又看了一眼镜中的人影,便站了起来,唤伺候的人进来,给她穿衣上妆。
她要以极好的面貌拒绝闵修然。
半个时辰后,她的头发梳好,妆容定好,又换上了一身光彩鲜亮的衣裙。
再看镜中人影,简直是容光逼人。
于寒舟没有先等来闵修然,她先等来了鸨母。
“眉儿啊,你真的要跟闵侯爷去吗?
那闵侯爷纵然生得一表人才,眼下看起来对你也是痴心,但是男人哪有几个痴情儿郎?”
鸨母苦口婆心地劝她,最后希望她再好好想一想,“你如今跟他回去,最多不过半年,新鲜感就尽了,他哪里还会待你好?”
“你是咱们怡香院最漂亮的姑娘,论才情,论聪明,哪个及得上你?
你留在这里,多的是人捧着你,哄着你,怎么不比跟那闵侯爷去的好?”
鸨母的表情是那么的情真意切,“你听妈妈的话,妈妈不会害你的。”
于寒舟垂下眼睛,不置可否。
鸨母的表情再情真意切,也不是冲着她,而是冲着她给怡香院带来的名声,带来的客人,带来的银子。
何况,论起“妈妈不会害你”,早几年她不肯接客,吃的那些说不出口的苦头,又怎么说?
不过于寒舟也明白了,为什么眉儿跟闵修然回府后,一直待他冷淡。
大约是听进了鸨母的话,不想新鲜感失去得太快,才一直抻着闵修然。
她抻着他,很是尝到了甜头,便一直没松口。
只是,她抻得太过,而闵修然又遇到了剧情为他配置的女主,眼里再也看不进别的女人——再漂亮的女人,再有才情的女人,在女主的对比下,都是庸脂俗粉。
“好。”
于寒舟点了点头。
鸨母还想再劝,蓦地就听见她应了一声,不禁怔住:“眉儿,你刚刚说‘好’?”
“嗯。”
于寒舟低着眼睛道,双手轻轻拧着帕子,声音很轻:“我昨晚一夜未睡,在想这件事。
我,我心里很是不安,也有些后悔。”
鸨母一听,大为欣喜:“好,好啊!眉儿,你这才是聪明人!你听妈妈的,妈妈去安排!”
她本以为这番劝说不过是白劝,只是想尽一尽最后的努力。
不成想,还真说动了!鸨母高兴得不行,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于寒舟看着她飞出去的背影,眉头轻轻挑了挑,走回桌边坐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没过多久,一阵重重的脚步声急匆匆走近了,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屋里瞬间多了一股强势的男人气息。
于寒舟偏头看去。
闵修然是本剧情的男主,论起容貌体格,那是举世无双,天下第一。
论起身份,那也是响当当。
这样的男人,谁又会不爱呢?
他一进门,就朝于寒舟看过来,狭长双眸充满了怒火,沉声质问:“你为何反悔?”
说话间,他大步走进来,来到桌前,一把提起了于寒舟:“我们之前说好的!你为何反悔?”
说着,他伸手往身后一指,正好落在紧跟在后面的鸨母身上,“是不是她要挟你?”
“冤枉啊!”
鸨母立即喊屈,“我怎么敢要挟眉儿姑娘,大人可不能这么说。”
闵修然不跟她理论,只凝视着于寒舟,等她的回答。
于寒舟垂下眼睛,轻声道:“对不起。”
她这么说,就是表明此事跟鸨母无关,纯粹是她反悔了。
闵修然又怒,又不解:“为什么?
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
“我胆怯了。”
于寒舟低着头,声音很轻,表现得就像是一个极有修养的弱质女子,“在怡香院,我不会被怠慢。
可是跟你回去后,我只是你府上的妾,我……”她话说到这份上,闵修然就懂了,他斩钉截铁地道:“你不需担心!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她再声名远播,也是青楼女子,并非良民,而是贱籍。
闵修然再喜欢她,为她赎了身,也只能令她做妾。
且不说他命中注定的女主会出现,就说是普通的当家主母,在府里见到一个容貌如此出色,又令自己丈夫曾经痴心倾慕过,如何忍得?
她不过是一个妾而已,已经进了别人的后院,难道曾经吹捧她的才子富豪们,还会为她出头吗?
“对不起。”
于寒舟仍旧是低着头道歉。
任他如何保证,她只不信他。
而她完全有理由不信他,这让闵修然不禁十分憋闷。
他亦明白,自己的保证只是一句承诺,而承诺这种东西,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不可信。
哪怕他是一诺千金的大丈夫。
可是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他难道能时时顾得到她?
“大人若闷了,可以来同我说话。”
说到这里,于寒舟才抬起头来,自他进门后,头一回认真注视着他。
她清澈雪亮的眸子,犹如雪山上的湖泊,又如底下流过热泉,蒸腾出茫茫水汽。
这世上再没有更美好的女子了,闵修然心道,握着她的肩膀舍不得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