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该说,傻姑娘,她哪里用得着你说?她早早找了机会来我面前,向我索取报酬了。
但这涉及于寒舟生死的秘密,因此倒不能说了。何况,如果他说出来,只怕她要尴尬的——于寒舟见他第一面,就把事情原委说清楚了,没有居功,没有贪功。江如雪却在第二次见到他,才说出他还有一个恩人。
这让他心中升起一点异样。
他原本觉得,于寒舟过于精明,施恩望报,不够高洁。而江如雪心地纯善,救人只是凭心而为,施恩不望报,是个极高尚的女子。
他原本将姐妹两人的品格判了高下,这会儿却有些动摇了。不管怎么说,于寒舟说话做事都明明白白,她见他第一面就说清楚了,没有丝毫欺瞒。而江如雪,兴许只是无意,但她却的的确确忽视了姐妹的功劳。
“我说的是真的。”见他不说话,江如雪咬着唇,一脸后悔和愧疚地道:“那天,我去引开下人,叫她看着你。虽然她没做什么,但的的确确是同我一起救了你。现在她不在了,你同她上炷香吧。”
庄和睿听到这里,心中异样更深。他那日受了重伤,昏迷之际逃命便有些不得章法,他听于寒舟说过,他倒下的地方留下许多脚印和血迹,是她帮着遮掩的。所以江如雪去引开下人,如果没有于寒舟帮着遮掩,只怕等不到她回来,他就被发现了。
于寒舟绝不是“没做什么”。
江如雪这样说,究竟是不知道,还是想不到?
他望着她红通通的眼睛,娇柔堪怜的模样,登时心下一软。她应当是没有想到,她看起来便不是于寒舟那样精明又周全的人,她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小糊涂。
“好。”他点点头,“我会去的。”
虽然于寒舟没死,但是江如雪不知道,他便这样说了一句,叫她放下心来。
果然,江如雪的神情好转几分,还抿唇对他露出一点笑意:“你真是个好人。”
庄和睿见她这样单纯,心中愈发柔软,缓缓摇头:“我不是什么好人。”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她便急急赶他走了,还道:“你不要再来了,这不合规矩。”
他定定望了她几眼,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在心底,才低声道:“那我走了。”
“快走吧。”她眼神飘来飘去,一副很担心有人闯进来,他被发现的样子,急急赶他。
庄和睿见她这样,忍不住就想逗她:“她们被我点了穴道,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
江如雪闻言,立刻瞪他:“你怎么欺负人呢?她们虽是我的丫鬟,也都是认真当差的,你这样欺负人,等她们醒了还以为自己没做好差事!”
庄和睿轻轻一笑,不再逗她,转身走了。
走之前,把那副金子铸就的九锁连环留下了。他送出去的礼物,就没有带回去的。
离开江府后,庄和睿踏夜离去,想到刚才驻足的柔软温馨的寝室,以及寝室里的娇娇可爱的小姑娘,嘴角微微上扬。而后,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那位曾经也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过了这么久,她可适应平头百姓的生活?她后悔了吗?
这样想着,他便往自己的管事那里行去。倘若她后悔了,一定会留信给他。
他去找了自己的管事,也就是于寒舟如今的舅舅。
“他来过一次。”管事说道,拿出一个钱袋来,“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庄和睿见到那个钱袋,不禁一怔,伸手接过,打开一看,他给她的银票和碎银都原原本本地躺在里面,她分文未取。
他心情有些复杂起来。他从前认为她精明,是个逐利而行的人,这会儿却懊恼得想敲自己的头。如此武断,如此片面,他何时行事这样轻浮?这还如何为皇上办事?
“你知不知道她现在何处?”庄和睿沉了心神,收起钱袋问道。
管事答道:“月前,兴隆镖局的人来过,问了些话,我如实答了,倘若没有意外,他现在应当是兴隆镖局的镖师了。”
庄和睿听罢,既觉得意外,又觉得意料之中。觉得意外是因为,做镖师很辛苦,走南闯北的,她那样娇生惯养的身板,怎么经受得住?转念一想,她一身功夫,不做镖师又可惜了。
“我知道了。”庄和睿转身走了。
过了几日,他路过兴隆镖局,见门前有人,就走上前搭话:“你们这里可有一个叫于寒舟的镖师?”
“有的。您是?”
“我是她舅舅的亲戚,她舅舅托我来瞧瞧她。”庄和睿答道。
“可不巧,她前些日子跟着二师兄出去押镖了,您要见她只怕要等几个月。”
庄和睿听得“几个月”,暗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了,多谢。”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居然真的要吃这种苦头,庄和睿十分不理解,心中又想,等几个月后她回来,满面风霜,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认得出来?摇了摇头,他大步离去了。
于寒舟此时的确顶着烈日在行走。
脸上被晒得发烫,她身为一个“男人”又不好太顾忌脸面,心里有些纠结。
倒是马车上的老太太,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见着小伙子脸上被晒得通红,有些看不过去,拿了自己的一顶帷帽,撩开车帘递了出去:“小舟啊,这个给你戴着,哎哟,好俊的一张脸,可别晒坏了。”
老太太是个颜控,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小闺女小伙子,想着到家还要走上一个多月,如果这张雪白俊美的小脸变成粗糙黑炭脸,登时就有些不愿意。
“你年纪轻轻,别不当回事,长得好看些,说媳妇都容易。”老太太生怕她不接,谆谆劝导,“来,听话,戴上。”
于寒舟心里乐了。
这可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她心里把老太太喜欢上了,面上还扭捏了会儿,才伸手接过:“倒不好辜负您的心意了。”
把帷帽戴上了。
老太太见她听劝,高兴得眼睛一下子笑弯了:“好,好,听话就好。我跟你说,年轻人还是要听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听得进话,以后好日子在后头呢。”
她这话意有所指。这一路上,她没少说这样的话,都是在影射她不听话的儿子和儿媳妇。于寒舟笑了笑,说道:“您说的是。”
老太太是个健谈的,她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儿子在老家种地,小儿子经商成了富户,儿子们倒是都孝顺,小儿子把她接去享福,结果她和小儿媳妇脾性不合,过得很难受,加上小儿子一年到头不在家,她觉得没趣儿,就要回老家。
富商小儿子给她捎带了不少银票和好东西,叫她回了老家也能过上好日子。老太太心宽得很,一路上拉着于寒舟说话。
没办法,谁叫她长得最俊呢?她小儿子给她安排的两个丫鬟,看着也是清秀样貌,但是跟于寒舟一比,怎么看怎么不起眼。
“眼看着这天儿要热了。我早说要走,他不肯放人,大热的天叫我老人家在路上奔波,那个不孝子!”老太太唠叨道。
于寒舟刚穿过来时,是百花盛开的季节。过了两个月,她离开了江家,又在镖局过了大半个月,如今已进了六月份,天儿热起来了。
这种天气赶路,是挺折腾的,尤其老太太年纪大了。
于寒舟便劝道:“得亏您身体好!换个老太太来,根本赶不了路!”
“那是!我们村上,许多个年轻小媳妇都跑不过我!”老太太骄傲道。
伍师兄见于寒舟跟老太太聊得起劲,忍不住扯嘴角。他走南闯北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唠的。默默解下水壶,给她递了过去。
老太太瞧见了,“哟”了一声,拍着大腿道:“这后生倒是心细!娶妻了没有?”
伍师兄脚下一顿,面上还撑得住,含混道:“嗯。”
“娶妻了啊?”老太太就有些失望,随即又高兴起来:“说得也是!这个年纪早该娶妻了!有几个孩子?”
伍师兄这下扛不住了,说道:“我到前头看看路。”他个头高,长腿一迈,很快走远了。
于寒舟在后面暗笑。伍师兄快三十的人了,却还没有娶妻。镖局里有家室的人很少,干这一行的辛苦,又是高危行业,等闲人家的女孩儿不爱嫁过来。前头倒是有几位师兄,攒够了本儿,就不干了,回家娶小媳妇过日子去了。
伍师兄攒了多少本儿,于寒舟不知道,但他现今是个单身汉无疑。被老太太这样打趣,扛得住才怪。
一路上有了老太太这个活宝,这趟镖走得很是有意思。只是到了晚上,卸下一身戒备,浑身的疲惫就涌上来了。
最难受的是脚。之前磨出的水泡被挑了,又上了药,但是一晚上哪里修养得好?每天赶路,到晚上休息时,袜子都脱不下来。
疼是真疼,饶是于寒舟曾经吃过许多苦头,可是再吃苦头的时候,还是心绪难平。
等到上完药,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汗。她呼出一口气,仰面躺下,心中想道,再过些时候,等脚底起了茧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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