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起了如银丝的细雨,夜玄站在飞檐下,伸出白净修长的手,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的掌心,凝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巳时一刻,出殡队伍从雀宫侧门出发,队伍两端是由雀宫杂役临时拼凑的,他们走在湿淋的宫道上垂头不语,但心里却在咒骂这该死天气。
脚夫位列其中,共抬着一具雕兰红木棺椁,棺材上系着一朵娇嫩的白玉兰,是逝者生前最爱的花。
梓扬身为刚被女帝临幸的男宠,无名又无分,他的遗体终是不能葬在皇陵下。
女帝只好差人将他的遗体,运回了他自己的老家安葬,再给梓扬的家人下拨了一笔丰厚的安抚金,作为补偿。
“殿下,殿下不好了。”北泽从雨幕中冲出,快如闪电般登上二楼,来到了夜玄的身旁,匆匆行了一礼。
夜玄摩挲着指间划过的雨水,看了他一眼:“何时如此慌张?”
北泽拭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作揖道:“眉公今晨向女帝递了一道奏疏,意为翊王有急事需速回殷烈,还请女帝与他见上一面,兑现诺言交出灵玉。”
翊王能有什么急事,莫非他知道自己的王妃,跟着本宫跑路了?
夜玄一双涣散无神的黑眸,终于有了颜色。他勾起唇角道:“翊王要进宫?”
北泽眉头紧锁,点了点头。“对,他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快给本宫更衣,本宫也是时候去炽凌殿,会会那位翊王了。”
话音刚落地,夜玄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寝殿内走去,带起袍角翻飞,步伐颇为恣意潇洒。
炽凌殿内气氛异常压抑,女帝端坐在大殿的金雕龙椅之上,凤眉微蹙,红唇紧抿,手中握着的是一纸奏疏。
女帝迟迟未开口,殿下众官员更是心生恐惧,垂首缄默,肃静的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的格外清楚。
此时忠武将军苍老的脸庞上,已是急的满头大汗,他捋了捋胡须,缓缓道:“如今灵玉被盗下落不明,殷烈翊王带兵入境,我们巫苏也得给人家一个交代才行。”
大司马曹骥闻言,动了动双唇正要开口劝忠武将军,莫要一时心急酿成大错。
但却被女帝抢先一步,厉声喝道:“朕又何尝不想?难道要将灵玉被盗一事告知翊王,让整个殷烈看我们巫苏的笑话?”
大司马摆了摆手,上前作揖道:“灵玉被盗已然如此,我们现在要解决的燃眉之急,是待会儿翊王前来,我们要如何拿出宝玉应对才是。”
大司马曹骥一语道破,女帝急召各位前来炽凌殿议事的目的。将众人心中的谜团解了开来,但很快又迎来了新的疑惑。
时间如此紧迫,我们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凭空变出一颗巫苏灵玉呢?
兵部侍郎尖利的三角眼,灵光一转,随即开怀大笑道:“臣以为,我们可以给一颗与巫苏灵玉相似的宝玉,殷帝想要宝玉,无非就是灵玉养人,用来收藏罢了。”
忠武将军皱起两弯浓眉,显然不是很同意,兵部侍郎那奸诈的想法。他摇了摇头,道:“可巫苏灵玉亦可以用作药引,若殷帝将假灵玉做了药引,那后果真是.....”
方才给女帝把完平安脉的程太医,忽然开口道:“千金藤。其外表与灵玉极其相似,还可以做清热解毒的药引!”
千金藤常年生长在深山悬崖峭壁间,耐干旱、耐贫瘠,生存能力十分强。
只是这世间有几位敢舍命,去悬崖峭壁采药的医者,所以千金藤十分名贵,堪比巫苏灵玉。
女帝凌冽的目光终于放缓了些,她微动红唇,扬声道:“程太医你速去御药房一趟,看看特等药品中,是否有千金藤。”
“臣遵命。”程太医对着殿上的女帝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快步出了炽凌殿。
待程太医离去,兵部侍郎咧了咧嘴,笑道:“若此事成了程太医还真是功臣啊。”
忠武将军见女帝都默许了兵部侍郎的诡计,立即见风使舵,缓缓道:“既然是侍郎的提议,那功劳自然也有侍郎的一半。”
大司马笑而不语,这忠武将军还真是两面人,脸变的比这凉州的天气都要快。
此时殿外缓缓走来一位,身着鸠羽色锦边长袍的男人,一头乌发半散在肩后,腰系一枚麒麟玉佩,随着轻盈的步伐,左右摆动。
他眉目间似含和和煦春风,一双水眸清澈亮丽,手中那把山茶折扇,轻轻摇起,给人带来一种清新舒爽的感觉。
他云步来到殿中,对着殿上的女帝行了一礼,缓缓道:“参见母帝。”
众官员惊的目瞪口呆,这又是哪阵妖风,将一向不问朝事的太子殿下,给吹来了?
来议事也就算了,还打扮光鲜亮丽、衣冠楚楚,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今日要娶亲呢。
女帝对待夜玄的出现很是意外,她眉心间不由浮现了一抹焦虑。
莫不是朕昨日惩罚了他的心上人,他今日要当着众臣的面胡闹一番,以此宣扬自己的雄威?
还是说他又受某人妖言,不想去那千里迢迢的西域,迎娶达瓦公主了?
女帝眉心不由一跳,沉声道:“你来干什么?”
夜玄看着女帝不安惶恐的的表情,勾起唇角,粲然一笑道:“儿臣来见翊王。”
忠武将军一见到夜玄,脸由白到绿,立马僵了起来。
他皱起剑眉,语重心长地奉劝道:“陛下已是为灵玉之事,急的焦头烂额。还望殿下莫要瞎参和。”
夜玄不满地努了努嘴,“我是一国太子,外国使臣来访,我好心接待一下,又有何不妥?”
这番话说的是没错,但太子的性子一向放荡不羁,谁又能确保他不会将灵玉被盗一事,随口说了出来?
“翊王到——”殿外的太监尖声通报道。
众官员听闻,笑逐颜开,伸长的脖子看向殿外。
随即,一位移动的冰山便来的了众人面前,将阴雨天布满潮气的炽凌殿,瞬间转化成寒气逼人的冰窖。
殷雲翊身形极为欣长,穿着一件伽罗劲装,额前几缕墨色的长发随风逸动,墨玉一般流畅的长发用绮玉冠绾起。
“微笑。”身后的白展,小声提醒道。
是时,殷雲翊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对着女帝作揖一番。“殷烈翊王,拜见女帝。”
女帝看着眼前气宇轩昂的殷雲翊,双眸中充满欣赏的目光:“翊王这一路上真是辛苦了,前几日听闻翊王暂居眉公府,眉公可有招待不周之处?”
殷雲翊拱手道:“眉公与本王乃忘年之交,自然很好。”
忠武将军那和蔼的面容,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他见殷烈战神就站在自己面前,内心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连忙对着殷雲翊,拱手道:“翊王,我是忠武将军,当年我们两国一同抵御外敌,我们还一起合作过哩,你还记得我吗?”
殷雲翊默了一瞬,摇了摇头。
忠武将军见状,脸上写满了失望。他长叹了一口气,“不记得也罢,老朽在世还能亲眼再见战神一回,已经是老朽的荣幸了。”
殷雲翊摆了摆手,恭敬道:“晚辈资质尚浅,将军言重了。”
夜玄听着两人互相寒酸,鸡皮疙瘩已是掉一地。
忠武将军似乎感受到身后泛起一阵凉意,他缓缓回头看向身后的夜玄,沉着一双桃花眼,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忠武将军顿时明白夜玄的意思,不情愿地朝殷雲翊指了指夜玄,缓缓道:“那位是当朝太子,夜玄。你们二位年纪相仿,定有许多共语可言,不妨认识一下。”
随即,夜玄优雅地收起山茶折扇,云步上前,开口道:“久闻翊王武功高深,颜如宋玉,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殷雲翊看了他一眼,唇角的笑容一滞:“客气。”
夜玄皱起剑眉,如刀刻般精致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不悦。
星眸流转间,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唇角扬起一抹邪魅的笑容。他道:“俊郎配玉女,此次出行,翊王为何没带上王妃一起?”
不出夜玄所料,殷雲翊在听完他的一袭话后,眸光明明灭灭,浑身散发出一股冷峻的寒气。
“与你无关。”殷雲翊将墨眸看向一旁,不再理会夜玄。
夜玄见状,一手抵着下颌,直勾勾地盯着殷雲翊那棱角分明的侧颜,暗自思忖了起来。
什么同龄人共语很多,眼前这个翊王如此冷漠,倒真如羽裳所言,她这个夫君天生冷面、不苟言笑。
多说一句话就跟要死一样。
炽凌殿内气氛一度尴尬,女帝本想开口说些什么,耳畔却传来宫人的禀报声。
“陛下,御药房的千金藤没存货了。”
女帝闻言,面不改色地看了一眼殿下的殷雲翊,微动了动双唇:“翊王,今日灵玉恐怕没法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