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弈和幼清对面而坐,中间摆着棋盘,幼清托颊盯着棋盘看了半天,指着白棋道:“你先了四十目,我又输了”说着叹了口气。
“已有进步。”宋弈穿着一件米白色细布道袍,斜卧在大迎枕上,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优雅的像是一只狐狸,“这一回让你十子”
幼清收着棋子摆着手道:“不用,哪有下棋越让越多的道理。”她将黑棋一颗一颗收起来放在棋篓里,宋弈伸过手来,纤长的手指夹着黑棋或白棋,真的很养眼,幼清不由多看了两眼,忽然想起什么来,笑问道:“你学了医,又考了科举,还有武艺在身,除了这些你还会什么”她还从来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
宋弈挑眉,望着幼清,微微一笑,道:“怎么”
“没什么。”幼清指了指他的手指,“觉得你的手指很好看,想着若是弹琴的话,肯定是很漂亮”
宋弈轻轻笑了起来,隔着棋盘牵了幼清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摩挲着,扬眉问道:“那你呢,你会什么”
幼清任由他摩挲着,除了有点痒,她并不讨厌也没有不自在:“小的时候父亲教我吹过笛子,还有一种不知名的乐器,像是琵琶又不大像现在想不起来,自然也就不会了。倒是笛子,许久未练恐怕只能吹半曲春江花月夜吧”
“那好。”宋弈微微一笑牵着幼清的手下了炕,“你随我来”
幼清趿了些跟在他后面出了暖阁,宋弈带着她进了书房,在多宝格上取了个红木的匣子出来,宋弈做这一切时,始终没有松开幼清的手。
宋弈开了匣子幼清就看到里面并排躺着一长一短两管骨笛,长的约莫半臂长,小的约莫幼清的手掌长短,做的很精致,纤巧灵秀
“你怎么会有这个。”幼清高兴的拿了一管握在手中,顿时有丝丝凉意自手心散开,她拿起来在手里端详,忽然就觉得这材质和做工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宋弈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道,“是觉得像那只鹿角吗。”
“是”幼清颔首,“你这个是从哪里的,看样子是有些年头的物品了。”
宋弈拿了另外一根握在手中,又取了盒中的绢布细细擦拭着,轻柔的道:“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她说短的这管是她的,短的则是我父亲的”
这是幼清第一次听到宋弈说起他的父母,她静静看着宋弈,轻轻的问道:“你还记得他们吗”
“不记得父亲。”宋弈轻描淡写的带过,放了绢布望着幼清道,“可想试试你那半曲还能否记全”
幼清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再问他,笑着点头道:“好啊”就拿了绢布擦了擦笛子,两人在书案两边各自坐下,幼清试了音虽觉得生疏但不陌生,而且骨笛的音质也很好,清脆悠扬,有直入云霄的空灵之感。
幼清先吹了基调,宋弈合音,顿时一首并不算流畅的春江花月夜倾泻而出,音符起初磕磕碰碰,可越至曲中曲调渐稳,宛若淙淙溪流,清冽悠扬,轻吟浅唱,又似少女曼妙轻舞,轻灵玄妙宋弈望着幼清,她专注着自己的手法,神情执着而认真,凤眸隐隐透着水光,曲终音散她眼泪也落了下来。
幼清低头望着手中的笛子,轻叹道:“小的时候,父亲教我时仿佛也是用的这样的笛子,只是”她遗憾的叹了口气。
“真是傻丫头。”宋弈走过来,捧着她的脸用手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低声道,“岳父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可以再让他教你。”
幼清点点头,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下来,她很害怕,怕像前一世那样,父亲再出那样的事情。
宋弈轻柔的抚着她的背,幼清的情绪渐渐平复,她将笛子擦拭干净放回匣子里,和宋弈的那只并排放着,这两管笛子保存的很好,纤尘不染,可见宋弈应该是经常拿出来擦拭的。
他,也很想念自己的父母吧
“早点歇着吧。”宋弈摸了摸幼清的头,微笑着道,“我明早会有事出门,你在家中乖乖等我回来”
幼清闻言一怔,望着宋弈,就道:“不是说等崔大人的消息传回来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宋弈笑道道,“临时决定的,我们不能坐等事成”
幼清知道他并非真的坐等事成,他已经做了很多很多,但是他已经决定了,幼清也没有拦他:“不管你去做什么,都要小心一些。”
“将如此美貌的夫人独自留在家中,我定会慎之又慎。”宋弈轻笑,牵着幼清的手出了书房,幼清嗔道,“就没句正经话。”想了想问道:“大理寺开堂了吗,严志纲是不是不招认”
“想让他招认恐怕不易。”宋弈淡淡的说着,漫不经心,“不过,他招不招认已无妨,大理寺他是出不了的。”
那倒是,人既然进去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出来,幼清想了想,道:“是不是还可以从他历年的事情中着手,上一回派人劫杀我的不是那些江湖人士吗,这些人现在何处,能不能找到他们。”
“真聪明。”宋弈望着她赞赏的道,“我也正有此意,这些人再严孝死后宛若一盘散沙,前些日子还闹了事情出来,严志纲险险压了下去,现在严志纲也身陷囹圄,他们早就坐不住了。”方徊鼓动他们闹事,索要盐引,严志纲倒也精明未出盐引,只拿银票敷衍了一番。
幼清点点头,这些江湖人士能跟着严孝,一方面或许是和严孝有些交情,但大多数的应该还是和钱分不开关系。
宋弈将幼清送回房中,又在院中负手站了一刻,江淮无声的走了过来,低声道:“爷,太仓来信说,秦昆已经被我们控制,正关在那边。还有严家派去的刺客悉数歼灭,迦翼请示,下一步怎么做”
“让他早太仓等,应天巡抚不日便会带兵围剿漕帮,让他将漕帮的大当家的救下来,交由应天巡抚与秦昆一起押解进京,勿走水路”宋弈负手而立,缓缓言道,“我明日出趟远门,你和江泰留在家中保护夫人。”
江淮一愣,爷前面没有提过此事,难道是刚刚决定的他想跟着去,便道:“夫人身边有周芳还有江泰应该足够了,就让属下跟着您去吧。”
宋弈淡淡扫了他一眼。
江淮不敢再说话,垂着头心里直嘀咕,爷到底是要去哪里,怎么这么着急,他做事向来都是谋定而动的,一切都是预先计划好的,但是爷不说,他当然不敢再问。
“爷”夜空中,方徊若鬼魅般飘了进来,江淮不满的看着他,方徊宛若未看到,低声回道,“严孝招募的那些江湖人士听到严志刚被抓的消息后,已经闹了好些日子,严安恐怕已经压不住了,您看,要不要添一把火”
“再等十日。”宋弈声音沉沉的,“不能让他们如一盘散沙,也不能动静太大被人察觉,十日后你再按照原计划实行”
方徊应是,宋弈道:“我出门的事情,你和老安说一声,楼中的事让他全权处理”方徊也是一怔,没想到宋弈要出远门
两人应是,宋弈回了房中。
幼清听着院子里没了动静,让绿珠出去看了看,绿珠回来道:“院子里没人了,老爷已经回去了。”
“我们也歇着吧。”幼清躺了下来,绿珠给她放了帐子,笑着道,“方才的笛声是太太吹的吗说起来,奴婢好几年没有听到您吹笛子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在福建的时候,吹的就是这首曲子,有两三年了吧。”话落,又笑着道,“不过和老爷一起合奏,真好听,像奴婢这样一点都不懂的,都听的痴了。”
幼清失笑,想到方才的情景,她当时满脑子里都是回忆在福建时的情景,反而没有注意到她和宋弈到底合奏的好不好,也不知道他突然说明天要出门是为了什么事,神神秘秘的,也不和她说。
幼清翻了个身,这两日宋弈在家中闲着,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一起说笑一起吃饭一起下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话题,继续说下去,兴起时还能争论两句,可到最后又笑了起来,发现彼此的想法其实是相同的,不同的只是视角不同而已。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让她觉得很踏实,仿佛只要宋弈在她就什么都不用烦,什么压力都没有,不用想着朝堂上的事,也不用想着家里的事,只要跟着他的步子走,他就一定会有条不紊的将所有的事安排的妥妥当当的,然后分门别类的摆在她面前,她只要照着做就成了。
以前,她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想自己做,如今突然有了这样的体会,不知道以后没有了宋弈,她还能不能好好的去做一件事。
幼清叹了口气,又忍不住轻笑,可想到宋弈的从来不提的父母又生出隐隐的心疼,她叹了口气,重新翻了个身,望着帐完,就收了鞭子回了自己房里。
路大勇理解戴望舒的心情,也明白她的性子,遂笑着摇了摇头走了。
彭尚元望着眼前哭的双眼红肿,形容憔悴的女儿,恼怒的道:“你这么哭有什么用,难不成哭就能把事情解决了”
“老爷。”彭夫人轻声劝着,“她这不是心里难受吗,您就少训斥她两句。”
彭尚元摆着手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你自己宠坏的女儿,你自己教去。”他这些日子做什么事都不时,严安的幕僚正在给那些人发放盐引,每人十万盐引,共二十余人,可见严安手中的盐引数量可惜那洪先生一进锦衣卫就牢中自杀,现在就等那些江湖人的审讯结果出来,到时候严安与两淮盐业案想撇清都不行”话落一顿,她又道,“你说,彭尚书和赵大人为何还不审讯”
“在等秦昆到京,应该会几项罪名并在一起。”幼清说完,薛思琴想起什么来,问道,“九歌什么时候回来,他这一走有十来天了吧。”
幼清点点头,也不知宋弈在扬州怎么样,回来了没有
“太太。”绿珠蹦蹦跳跳的进来,“外头许多百姓往菜市口涌,说要看斩严志纲,奴婢也想去看看,行不行。”
幼清皱眉,道:“人多拥挤,你一个人不安全”绿珠就笑着道,“江大哥答应陪我一起”
幼清失笑,颔首道:“那你去吧,小心一些,别朝人群里挤,远远看着就好了。”
绿珠应是,高兴的和江泰出了门,等绿珠到菜市口时,那边已经是人山人海,像是赶集市一般异常的热闹,甚至有货郎挑着瓜子蜜饯在一边叫卖,笑闹声此起彼伏。
绿珠愕然,江泰低声道:“严安弄权十几年,如今圣上能斩杀严志纲,对于百姓来说,无异于是严安倒台的一个先兆,他们当然高兴,奔走相告”
“难怪这样。”绿珠指着前头道,“时间快到了,我想去前面看看,那个坏人和屡次三番的害老爷和太太,我想亲眼看到他脑袋被砍下来。”
江泰颔首,让绿珠跟在他身后,一路“披荆斩棘”的开着路,不一会儿就挤到了前头
“还有一刻。”江泰看了看时间,护着绿珠不让她被挤着,绿珠左右眺望又兴奋又高兴,过了一刻,就看到单超和薛镇扬一身官服,气势威严的出现在监斩台,薛镇扬下了令牌,过一刻绿珠就看到一身囚服,面容憔悴垂着头的严志纲被带了上来。
“奸贼,狗贼”严志纲一出现,围观的百姓就立刻忍不住谩骂起来,特意带来的如鸡蛋菜叶之类的东西,暴风骤雨似的朝上头丢过去,严志纲披头散发的垂着头,满身满头的堆着赃物的东西,他也不说话更没有抬头
薛镇扬看了看时间,和单超低声说了几句,随后道:“时间到,验明正身,行刑”侩子手抓了严志纲的头发,将他的头抬了起来,随后衙役拿着画像过来比对,与薛镇扬回道,“回大人,确认罪犯身份,乃严贼无疑。”
薛镇扬颔首,丢了斩立决的令牌。
侩子手手起
绿珠本以为自己敢看,可等看到侩子手手里的刀吓的立刻转头过去,扯着江泰的衣襟不敢看,等身边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想起来,她才问道:“斩了吗”
江泰眉头微蹙的点点头。
绿珠回头小心翼翼的朝身后看去,果然就看到严志纲的头身已分,猩红的血自断掉的脖颈处泂泂流出,不一会儿就将斩台周边染红了一片,她心有余悸的拉着江泰离开,才长长透了口气,道,“没想到斩首就是这样的”
江泰若有所思,绿珠见他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江泰摇摇头,道,“只是觉得严志纲今日有些奇怪”
绿珠不以为然,笑着道:“他知道自己快死了当然会害怕,人一害怕总有些不一样的。”说着,和江泰往人群外走,正看到严府的马车静静的驶了过来,绿珠指着马车道,“是来收尸的吗”
江泰点了点头,道:“我们先回去”他觉得这事儿很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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