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孟廷议功减刑之事,赵学尔进退维谷,但很快就不只她一个人烦恼了。
“议功?”李复书看着站在殿前的朱志行,面上惊疑不定。
曲智被押解进京都之后,刑部很快提审了他,如赵学尔所料,他的口供和自首书上的内容差不多,再加上有孟廷写给他的亲笔信为证,人证物证俱在,孟廷的案子很快就有了结果。
早朝时刑部尚书傅卫向李复书汇报了案情和判决结果,曲智因为没有收受贿赂,也没有直接参与或者事先知情兼并土地和杀人命案,并且从书信上看出他早就有了悔过之意,又自首有功,因此按渎职罪判了五年刑期。加上此案虽是由曲智自首之后曝光的,但实际早在姜无谄巡视地方时就已经记录在案,而曲智也正是摄于姜无谄的威名才主动自首。李复书早就放话,凡姜无谄代天巡狩时积累的案件,一经查实皆按罪加一等处置,因此曲智最后的刑期定为十年。
而孟廷因为收受了大量贿赂,被认定为贪赃枉法罪,赃款数额之巨大,本该处以绞刑。但念在其没有直接参与或者事先知情兼并土地和杀人命案,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便免除绞刑,判了死刑。傅卫问李复书是否还要罪加一等,李复书答人死如灯灭,往事已矣,一切恩怨情仇烟消云散,何必再加罪刑?因此孟廷最终仍然被判了死刑。
双方供词契合,案件案情清晰明了,本应该就此结案,但此时却有人提出了要给孟廷议功减刑。
议功减刑的事情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过,可此刻为政殿上的气氛却有些怪异。
因为提出要给孟廷议功的人,是朱志行。
孟廷因为数十年前的一次举手之劳,成为了当朝皇后的救命恩人,一下官升数级,奖赏无数,一个籍籍无名的侍卫瞬时变得仕途坦荡。这样的传奇故事在两年前可是极大地轰动了京都,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孟廷是赵学尔的救命恩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利益再也不可分割。
还有一件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便是赵学尔和朱倩之间的恩怨。三年前所有人都以为朱倩会成为太子妃的时候,赵学尔横空出世,抢走了原本应该属于朱倩的荣耀,以至于现在做主中宫的人是赵学尔,而朱倩只能屈居于一个妃位。皇后和后妃之间的差距,不单是这一时名分的高低,甚至对家族的绵延和后代子孙的影响都是巨大的,所以赵学尔和朱倩之间的恩怨不单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更是赵家和朱家两个家族之间的恩怨。
如此影响深远的、几乎不可化解的仇怨,双方不打起来都是万幸。
可朱志行现在却主动为赵学尔的救命恩人求情,这叫人如何能不惊讶呢?
尤其李复书知道这罪加一等的法子便是朱志行想出来的,也大略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可转眼他竟在替孟廷开脱,这下连李复书都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了。
朱志行站在大殿中央,在一众大臣们之中显得尤为突兀,绝大部分人都向他投去疑惑和探究的目光,偶尔有一两道了然和忌惮的神色夹杂其中。但他本人却仿佛根本不受这些目光的影响,神色平静地继续为孟廷陈情:“孟将军虽然犯错,但他多年前曾经救过皇后的性命,功劳卓著,再加上他此次犯的也并非十恶重罪,还请皇上看在皇后的面子上酌情议功减刑,饶孟将军一命,也能体现皇上和皇后对功臣故旧的一片爱护之心。”
这话若是换一个人说出来,必定感人肺腑,好一副尊君重友的仁慈心肠。
可惜这些话是从朱志行的嘴里说出来的,众人除了目光中更添一份探究的意味之外,想的便是这个老狐狸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紧接着又有更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卫亦君突然站了出来,高声道:“臣以为朱相所提之事不妥。”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卫亦君来京都之前,便是在赵学尔的父亲赵同的手下办差,而且极受赵同的重用。平日里赵学尔派人与大臣们问政,也是找卫亦君最多,所以卫亦君与赵家父女的亲近不言而喻。
可他此时却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给孟廷议功,众人一时都有一种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的感觉。
尤其李复书知道赵学尔在卫亦君心目中的地位比赵同还高,而柳弗愠更知道卫亦君对赵学尔的情谊,此时再看朱志行和卫亦君的举动,李复书和柳弗愠二人不由得思虑更深。
卫亦君站至朱志行的身边,两个人对视一眼,仿佛都从对方幽深的眸子中看到了火花四射。
只这一眼表达了类似交战的讯号之后,卫亦君便错开了眼锋,转而面向李复书,缓缓开口:“如今各项改革虽然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改革之事业道阻且长,尤其代天巡狩的使臣刚刚换了人选,吏治改革正处于极为敏感的关键时期,皇上前几日才说了要严查严打贪官污吏,若是这个时候议功减刑,便与改革的初心相悖,所以臣以为此时不宜给孟廷议功。”
朱志行呵呵笑了两声,看卫亦君的眼神犹如看负心汉一般:“可孟将军与他人不同,他救过皇后的性命,卫侍郎与皇后同出承州,还曾在赵国公的手底下办差,现在却一心置皇后的救命恩人于死地,不知皇后知道了该有多么的伤心。”
卫亦君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如炬,毫不理会朱志行地嘲讽,凛然道:“既然是改革,便是自上而下都要遵守,岂能因为他有过一些功绩便不遵守国法律例?我想即使皇后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他稍稍倾斜了视角,撇了朱志行一眼,蔑视道:“而且我是朝廷臣子,享国家俸禄,所思所虑都是为了国家百姓,而不像朱相总是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至于在公务上竟也有了偏颇,实在是要不得。”
“你……”朱志行颤抖地指着卫亦君,虎目圆睁,怒不可遏。自神武太后在时他便已经身居宰相之位了,这些年位高权重,即使是王公皇子们也要给他些脸面,其他人更是迎合奉承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人敢给他气受?可恨卫亦君只不过一个小小的中书侍郎,竟敢指着他的鼻子骂,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朱志行竟然被激得一时失了态。
幸而他还记得今日的目的是什么,衣袖挥下来的瞬间便隐藏了怒色。他不再理会卫亦君,转而面向李复书,只是声音仍然有些控制不住的僵硬:“皇上,兼并土地和杀人命案的罪魁祸首是商人刘二,也是他多方钻营才搭上了孟将军昔日的一个同僚,并且主动委托此人赠送财物给孟将军以寻求庇护。孟将军却不过故旧情谊,一时义气便收下了,但他与刘二至始至终都没有见过面,就更加不知道刘二的罪恶行径了。”
“事发后孟将军还曾要求刘二把非法兼并的土地还给受害的农户,可惜刘二却一再地阳奉阴违最终杀人灭口,连累孟将军也被拖入了罪恶的深渊。孟将军因为割舍不去与旧日同僚之间的情义,又受了奸商的蒙蔽,才有今日之祸。只是他虽然官风不正,但终究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尤其他还是皇后的救命恩人,还请皇上能够看在皇后的份儿上为其议功减刑,饶他一命。”
朱志行的这一番话听着似乎极为通情达理,大臣们之中竟然还有不少人暗暗点头认同他的说法。
尤其刑部尚书傅卫似乎极为感动,主动站了出来附议朱志行的提议。
但朱志行自己心里却十分清楚,他的这些说辞只不过是为达目的强词夺理罢了。
他最终的目的是为了给李复书一个配合他的借口,只要李复书愿意配合,他就已经成功了。
他面上平静但内心灼热地盯着李复书,希望李复书能够给他一个肯定的回复。
但李复书却低眉沉思,并没有注意到他急切地目光。
反而是他身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又开口了:“按朱相的说法,既然孟廷如此无辜,罪不该死,那朱相不应该求皇上给他议功减刑,而应该直接叫傅尚书不要判他死刑才是。”
“卫侍郎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唆使朝中重臣徇私枉法,你把南唐律法置于何地?”朱志行抓住了卫亦君的错处,颇有些得意,义正严辞地道:“今日在这为政殿上,当着皇上和众位大臣们的面,卫侍郎行事都如此放诞不羁,只怕私底下还不知道怎样胆大妄为呢?”
面对朱志行的指摘,卫亦君毫不在意,反倒微微一笑:“我不过是看朱相救人心切,这才帮着想想办法,怎么到了朱相的嘴里就成了唆使傅尚书徇私枉法了呢?何况我若真想要唆使傅尚书做些什么,何不私底下悄悄地去找傅尚书喝两壶小酒?又或者赠些财帛?干嘛非得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唆使呢?又不是脑子犯了大病。”
说到“大病”那两个字,他特意撇了朱志行一眼。
朱志行离得那么近,自然看清楚了卫亦君看他那一眼时的微妙神色。
也不知道他把那一眼脑补成了什么涵义,顿时气得怒发冲冠,裂眦嚼齿。
而无辜被点了好几次名的傅卫抚了抚袖子里竖起来的汗毛,也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李复书见朱志行气得差点儿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忙咳嗽了两声,提醒卫亦君不要欺负他的三朝元老。
卫亦君这才敛了敛肩膀,又微微低头,表示他不会再欺负老人家。
好在朱志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至于就被几句含沙射影的话气得去世,他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担心李复书会因为卫亦君的话而误会他,又找补了几句:“皇上,臣虽然怜惜孟将军因为一时意气而自毁前程,但也绝对不敢藐视国法徇私废公。虽然皇上任命臣作为此案的主审人,但臣全程都只不过旁听监审,提审犯人和判罪量刑等一应具体事务都是由傅尚书和刑部的各位同仁们共同完成的。臣从来没有以一己之私心干预审判过程,傅尚书和刑部的各位同僚们更是不偏不倚秉公执法,还请皇上明鉴。”
朱志行话音刚落,紧跟着傅卫也是一副既惶恐又愤怒的模样道:“皇上,臣对犯罪嫌疑人的定罪和量刑俱都有法可依,绝没有欺公罔法之处,还请皇上明察。”
两位老大人委屈得都快要哭出来了,李复书正要安慰几句。
这时卫亦君又开口了:“傅尚书若不是欺公罔法,那就是用错了律法条文,判错了刑。”
傅卫堂堂刑部尚书,竟然被人质疑用错了法条?
朝中的大臣们都忍不住躁动起来,连李复书看傅卫的眼神竟然也茫然中夹杂着一丝怀疑。
傅卫见状,顿觉不堪受辱,一时气血上涌,差点晕厥了过去,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咬牙切齿地道:“孟廷收受奸商刘二的财物,并且请托临州刺史曲智为其掩盖罪行枉法裁判,是为受财枉法赃,按律一尺杖一百,一匹或一千钱加一等,满十五匹处绞刑。孟廷收受巨额贿赂,按律当处绞刑,但念在他收受贿赂之前并不知道刘二所求,且曾经劝阻刘二作恶,仍心存一丝善意,所以为其减刑一等,判为死刑。不知卫侍郎认为我哪里用错了法条?”
傅卫的解说合情合理,那一丢丢因为不了解案件详情而产生的怀疑顿时涣然冰释,众人都等着看卫亦君如何解释。
谁知卫亦君竟然不急不躁,还冲着傅卫乐呵呵地笑了两声,道:“傅尚书也别冲着我瞪眼,说您用错了发条的人是朱相,又不是我?”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傅尚书用错了法条!?”朱志行吹胡子瞪眼,不敢相信卫亦君在这为政殿上竟然也敢胡说八道。
卫亦君一本正经道:“您刚刚说孟廷是从他旧日的同僚,也就是他如今的下属手里接过的财物,他从来没有与刘二见过面,且收受财物之时也根本不知道刘二所图。既然如此,那孟廷犯的应该是所受监临罪,而并非贪赃枉法罪。所受监临赃按律一尺杖四十,一匹或一千钱加一等,八匹徒一年,满五十匹流两千里。如此说来孟廷的量刑最高应该是流两千里,确实罪不当死,傅尚书差点枉杀了人命啊。”
朱志行嗤笑一声,蔑视道:“卫侍郎既然不懂律法,就不要在这里装懂。官员不因事受财,即只接受下属或者管辖对象的财物,但是没有枉法行为的才能以所受监临罪论。傅尚书刚刚才说过,孟廷不但收受贿赂,还唆使临州刺史曲智为刘二掩盖罪行枉法裁判。”
“按照我朝律法,官员接受有事之人的贿赂,为其向有关官员请托,比照受财枉法罪论处,原本最高刑罚应为流三千里。但是曲智原本不愿意枉法裁判,迫于孟廷的强权压制才不得不同意,这才给了刘二胆量和机会杀人灭口,造成了极为恶劣的严重后果。所以我与傅尚书一致认为孟廷的行为不能只归于‘请托’,而应定为曲法裁判,所以最终定罪量刑时以受财枉法罪论。”
“哦,原来如此。”卫亦君一副受教的模样。
朱志行不耐烦地瞥了他两眼,还以为他有多厉害,没想到是满罐子不荡浅罐子荡。
解决了卫亦君这个麻烦,朱志行准备继续请求李复书给孟廷议功减刑:“皇上……”
忽然卫亦君又想起了什么,一惊一乍地道:“啊,我想起来了。受财枉法赃和受所监临赃适用的对象好像都是监临主司而并非一般官吏,除监临主司之外的一般官吏若是因事收受他人财物,则属于‘坐赃’。坐赃罪止徒三年,所以孟廷最高应该只能被判徒三年而已,可傅尚书却判了他死刑。啧啧,真是草菅人命啊。”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歪头眯眼打量着傅卫,那眼神仿佛傅卫就是一个杀人凶手。
“你……”傅卫又一次遭到暴击,且更加直白和恶毒,别说他高高在上多年,就是他升任刑部尚书之前又何曾受过这种气?可怜他一时气急,瞠目结舌,竟然连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
朱志行被打断说话本就十分不悦,见状更是恼怒,冷哼一声道:“卫侍郎说的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以赃入罪的律例条文在立法之初确实详细区分了监临主司和一般官吏的入罪条件和量刑标准,但因为监临主司和一般官吏犯了同样的罪,判刑却大不相同,便有许多人抱着侥幸心理钻这些律例条文的空子,不但增加了案件的侦查和审判难度,还增加了贪官污吏的犯罪机率,所以后来在使用法条时便渐渐模糊了两者的概念,不再区分监临主司和一般官吏了。”
他瞥了卫亦君一眼,想看看卫亦君一再被打脸的模样。
谁知卫亦君非但不觉得脸疼,还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样道:“哦,朱相的一席话真令我茅舍顿开,多谢赐教。”说着还当真给朱志行行了一礼。
朱志行翻了个白眼,用力地挥了挥衣袖,一副半点也不想和卫亦君扯上关系的样子。
他看不起卫亦君不懂装懂卖弄玄虚,也更加为自己刚才竟然被这个装腔作势的半罐子气到而懊恼不已。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卫亦君废话那么多,他只想尽快让李复书给孟廷议功减刑了事:“皇上,还是尽快议功……”
谁知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又又被卫亦君吊儿郎当地打断了:“我还听说在立法之初曾经专门讨论过官员收受贿赂的问题,有不少先贤学者认为受财不枉法其实属于官员的个人操守问题,根本算不上犯罪,也不必判刑。据朱相方才所说,孟廷虽然贪财,却无心害人性命,只不过这个刘二太坏了,竟然闹出了人命,这才受到了牵连。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依照上述理论随便给点处罚稍微意思一下,又或者让他给受害者家属补偿了事?当然,我事先声明我对这种说法是不认可的,但是如果朱相一定要救孟廷的话,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胡说,我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想法。”朱志行厉声呵斥,他终于知道卫亦君其实就是在胡搅蛮缠,他不想再与其纠缠下去,目不斜视地道:“皇上,臣为孟廷请求议功是合乎朝廷法度的,但卫亦君竟然在朝堂上狂言乱语,胡乱歪曲律法条款的涵义,如此藐视国法,还请皇上治罪。”
这时又一个人从大臣们之中站了出来,是工部尚书王邦。
他仿佛增势一般站在朱志行的身后,面无表情地道:“皇上,臣附议。请皇上为孟廷议功,并且治卫侍郎藐视国法之罪。”
先前傅卫的出现倒没有在众人心中掀起多少波澜,但此时王邦的站队却让一众大臣们心里略略吃了一惊。
当初李复书登基之时,不但杀了惯常在康宁公主身边阿谀奉承的工部侍郎雷于利,连同当时的工部尚书诸杰也以驭下不严、不作为等理由给罢免了,提了身为康宁公主家令,却在他与康宁公主的斗争中立了大功的王邦顶上来。
王邦继任工部尚书之后,着实位高权重,但他却丝毫没有要张扬显摆的意思。他从来不主动表明自己的观点,能附和别人就附和别人,能随大流就随大流,能不说话就坚决不多说一个字,为人如此低调谦卑,以至于人们常常忘了他也是一位手握重权的宰相。
可就是如此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今日却一反常态地在事情还没有决断的时候急着站出来表态,这叫人如何能不多想呢?
果然,朱志行的身边有了人,支持卫亦君的人也毫不逊色。
柳弗愠和刑部侍郎陆续站在了卫亦君旁边,纷纷为卫亦君解释,并且反对为孟廷议功。
此时双方阵营都是三对三,且其中竟然还出现了刑部尚书站朱志行,而刑部侍郎站卫亦君的怪异现象。
双方形成对峙之势,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似乎嗅到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啊。
即使李复书高坐在龙椅之上,此刻也感受到了萦绕在大殿之中既微妙又紧张的气氛。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些疑惑朱志行的目的,但经过卫亦君在其中这么一搅和,他大概明白了朱志行想干什么。
但是卫亦君……
“卫亦君,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李复书的声音很平淡,不辨喜怒。
阻止给孟廷议功的办法明明有很多,但是卫亦君却选择了最令人迷惑的行为,他看了半天戏都还不知道卫亦君究竟想干什么。
卫亦君收起方才玩世不恭的样子,极为严肃地躬身回话道:“回皇上,臣不敢辩解,但是臣心中有一个小小的疑惑。朱相今日多次提起要给孟廷议功,且态度十分坚持。可臣非常积极地替朱相想了很多办法之后,朱相却这也不许,那也不能,而且对臣的态度还非常的不友好,前后极为矛盾,所以臣有些怀疑朱相究竟是不是真地想救孟廷。”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周围立即响起好几声细小的像是捂着嘴笑的噗哧声。
可不是吗,就他那强词夺理无理取闹还死皮赖脸非要说给人家听的办法,就算朱志行答应了,他们也不可能答应的好吧?
竟然还好意思倒打一耙怪别人不答应?
但众人笑过之后,突然又有一种卫亦君问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感觉,至少救人心切的态度不应该是朱志行那样的。
可朱志行若不是真心想救孟廷,那他三番五次替孟廷请求议功又是怎么回事呢?
众人不由得陷入了新一轮的沉思。
李复书嘴角抽了抽,当然不是。
但是他并没有替朱志行回答,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朱志行,他也很想知道朱志行究竟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只见朱志行正义凛然地道:“我虽然怜惜孟将军受人蒙蔽,一时失足成千古恨,但却绝不会因此而妨碍司法,更不会破坏国法秩序。”
李复书挑了挑眉,这个回答中规中矩,没什么新意。
卫亦君道:“既然朱相不想妨碍司法,又何必给孟廷议功?尤其皇上几日前才说了要严查严打贪官污吏,朱相此时提出给孟廷议功,岂不是有悖于皇上的训诫?何况孟廷贪赃枉法酿成大祸,本就为国法所不容,又有什么值得怜惜?刑部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该怎么执行就怎么执行,这样不是更好吗?”
李复书点了点头,这也是他不想给孟廷议功的原因。
朱志行咧嘴笑了笑,声音沙哑得有些阴森:“刑部按律严格判刑体现的是国法国威;皇上严惩贪官污吏体现的是圣人君威,而为孟廷议功体现的却是皇后的仁慈,三者各尽其职,互不干扰,又怎么能混为一谈呢?依据国法和皇上的旨意给孟廷判刑,再根据他曾经救过皇后的功劳为其议功减刑,便可以将国威、君威和皇后的仁慈同时展现得淋漓尽致,又何乐而不为呢?”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朱志行别有用心,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说的这些理由确实完美得让人几乎没有办法拒绝。
卫亦君眯了眯眼睛:“孟廷的事情跟皇后可没有半分关系,朱相却每句话必要提皇后,这是何意?”
众人心中咯噔一声,朱志行今天一直提起赵学尔,确实有些反常,难道他救孟廷其实是为了对付赵学尔?
朱志行却笑得更加得意:“孟廷是皇后的救命恩人,皇后必定是愿意为他议功减刑的。”
卫亦君嗤笑一声:“您可别这么说,好像您跟皇后关系有多好似的。”
笑容凝固在脸上,朱志行无话可说,毕竟他再厚脸皮也说不出他和赵学尔关系很好的话来。
卫亦君继续道:“而且我还有一个疑问,我记得刘二的案子是由曲智监临主司,而并非孟廷。曲智和孟廷是平级,他又不受孟廷的领导,他若真是那么不愿意,干嘛听孟廷的呀?如果他至死不从,孟廷远在京都又能奈他何?听说刘二给他送的礼送一次退一次,连孟廷寄给他的银票都退了回来,一分钱没收。结果他枉法裁判害死了人,只判了十年,而孟廷却判了死刑,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说到“有心还是无意”的时候,他的眼睛死死地盯在朱志行的脸色,可惜却没有发现一丝蛛丝马迹。
“曲智为什么这么怕孟廷,大家不是都心知肚明吗?”朱志行三番五次被卫亦君调侃,捉弄,冷嘲热讽,好几次都下不了台,正心中着火,就听见卫亦君问了这个愚蠢的问题,他当即阴阳怪气地讽刺回去,憋了半天的怒火这才发泄出去。
只是他沉浸在报复卫亦君的快感之中,却没注意到李复书的脸色有点难看。
卫亦君又道:“所以您的意思孟廷是借了皇后的势,甚至可能是皇后直接指使曲智枉法裁判的?
“难道不是吗?”朱志行想也不想地道。
怒吼声席卷而来:“朱志行,注意你的言辞!“李复书脸色铁青,没想到朱志行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孟廷打入大牢,又明里暗里地示意朱志行酌情处理曲智手上的证据和口供,目的就是为了不要把赵学尔牵扯进来。他本以为朱志行再怎么和赵学尔不对付,也会维护皇室的声誉和威严,却没想到朱志行竟然会为政殿上当着众位大臣们的面说出几乎是肯定赵学尔参与其中的话来?所有践踏皇室声誉和威严的事情,李复书都绝对不能忍受,一双喷火的眸子恶狠狠地盯着朱志行,恨不得在他身上烧个窟窿出来。
朱志行这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他虽然确实想借此事大做文章搞臭赵学尔的名声,但不是用这种打李复书脸的方法啊,他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些话来,不过那些暂时都不重要了,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跪求李复书的原谅:“臣不是这个意思,是臣胡言乱语,还请皇上恕罪。”
卫亦君却还不放过他,在一旁闲闲地道:“今日朱相在这为政殿上无凭无据地污蔑皇后,只怕明日坊间就会传出流言,说皇后包庇罪犯,以权压人,收受贿赂,祸害百姓。皇后厚德载物,克己奉公,勤俭节约,关爱百姓,若传出这样的话来,既令皇后伤心,也令皇室蒙羞。”
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原来朱志行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过既然被卫亦君当场拆穿,他的算计只怕是要化为泡影了。
果然,李复书听了怒火中烧,立即喝道:“朱志行,日后朕若听到这样的传闻,便惟你是问。”
朱志行唯唯称是,只是掩盖在匍匐着的身躯下的恶毒眼神却格外的明亮。
早朝就这样不欢而散,大臣们三三两两地交谈着出去,有人欢喜有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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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每天都在写,只是我写得慢,量和质之间,我只能保一个,对不起催更和等着看文的朋友,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