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威父子离开以后,李复书便开始安排后续之事。
他先是嘱咐张俭:“费苏我就交给你了,路上务必要保证他的安全。”
“你回去以后替我转告柳弗愠,他先前平定朔方有功,我断不会容忍国家功臣为奸佞所陷害,我会将这次事情的始末奏明陛下,不会让他蒙冤。”
张俭十分高兴地向李复书行礼:“末将替将军谢殿下!”
李复书点了点头,又对狄国公道:“这次多亏了狄国公及时带兵赶来,我才能全身而退。待我回了京都,定会如实奏禀陛下,为你请功。”
“俨州冶铁练兵是国之大事,不可耽误,既然此间事情已了,狄国公就尽快带兵回俨州吧。”
狄国公忙道:“朔方蛮子凶狠残暴,老臣实在放心不下,余下的行程还是让老臣护送殿下吧!”
李复书笑道:“只要说服了费威,余下的朔方诸王只要稍加安抚就好,哪里还会再有什么危险?”
“若是狄国公带着几万兵马护送我,只怕他们又要不安了。”
狄国公又道:“那让臣弟狄荣护送殿下,不然老臣不能放心。”
不待李复书说话,赵学尔插话道:“还是让卫司马护送殿下吧。”
“卫司马曾经在柳尚书帐下效力,讨伐朔方,征战多年,对朔方的地形地貌和风土人情都很是了解,有卫司马在,殿下此行定能顺利许多。”
卫亦君冷不防地听到赵学尔提起他,心中打了一个激灵,李复书是太子,国之储君,哪个有志之士不想在他面前表现,获得他的认可?
就是狄国公推荐狄荣护送李复书,心中也未必没有这个想法。
卫亦君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的卫亦君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对赵学尔的感激之情,又或许不止感激。
或许还有许多许多的,除了感激之外的,他一直埋藏在心里,无法说出口的感情。
他忽然想起了六年前,赵学尔也是这样把他推到了柳弗愠的面前,她总是在最恰当的时机,为他做最好的安排。
在赵学尔的推动下,他一步一步地成为了承州司马,刺史之副,也算是位高权重了。
这几年来,他看似是在为赵学尔所用,帮赵学尔实现她的主张,可是她有哪一次强迫过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呢?
又有哪一次按照赵学尔的吩咐去做了以后,不是他在受益呢?
李复书看了看卫亦君,略加思索,便同意了赵学尔的提议:“好,那就让卫司马随行。”
“这次我能顺利脱险,赵女公子劳苦功高,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说,只要我能办到,都会尽量办到。”
赵学尔笑道:“殿下实在是谬赞了,这次之所以能够有惊无险,全都仰赖殿下的万全之策。”
“不过如果殿下一定要给我赏赐,我倒想请殿下赏一赏我的几个护卫。”
“虽然替殿下跑腿是他们的荣幸,但我想殿下是不会吝啬赐他们‘忠勇可嘉’四个字的。”
她当初让薛毅他们几个跟她走的时候,可是说了要让赵同都高看他们一眼的。
虽说当时是骗他们的,但是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自然要为他们争取一下,毕竟失信于人总是不好的。
李复书被赵学尔逗笑:“赵女公子嘴上说着谦辞,要东西的时候还真是毫不推辞啊。”
他虽然察觉出了赵学尔的小心机,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样的赵学尔有点儿可爱。
于是他大笔一挥,当真写了“忠勇可嘉”四个字给赵学尔。
李复书安排好了后续之事,众人便各自回去收拾准备了,吴自远留了下来。
吴自远一副欠打的模样,戏谑道:“若论资历,狄将军在军中的时间比卫司马更长;若论熟识程度,您在京都时就认识狄将军了,而与卫司马才认识不过七八天。”
“此行朔方,凶险未知,您为何不让狄将军护送,却让卫司马随行?”
吴自远知道,这几日李复书天天都约了赵学尔赏花、喝茶、下棋,总之能找到的借口都找了,目的就是为了招揽赵同。
但赵学尔却始终无动于衷,对李复书许诺的加官进爵等等许多好处,都不放在眼里。
李复书却没有因此放下赵同,反而觉得他是位性情淡薄、与世无争的大才,更加日思夜念地要把他搞到手。
他在赵学尔身上无处下手,这才把主意打到了卫亦君身上,想着卫亦君是赵同的佐官,总比常人要更了解赵同一些。
吴自远见李复书一边对赵学尔本人不屑多看一眼,一边又对她爹垂涎欲滴,实在好笑,这才故意问李复书为何选择卫亦君,而不选狄荣。
李复书不理会吴自远的打趣,一本正经地道:“你之前不是还夸过卫亦君是良才吗?既是良才,自然该为我所用!”
吴自远在心里憋笑,没想到他当初为了缓和李复书和赵学尔之间的气氛,随意夸了卫亦君一句“良才”,竟然被李复书用作接近卫亦君的借口。
第二日一早,众人在萦州城门口道别。
张俭和费苏拜别了李复书和费威之后,便上马往京都的方向去了。
紧跟着狄国公和狄荣也向李复书辞行,带兵回了俨州。
赵学尔向李复书和费威告辞,李复书要多派几个人护送她回承州,被拒绝了。
费威则特意为赵学尔备了份礼物,说是为之前的无礼赔罪。
赵学尔与不为共乘一骑,仍带着四个护卫离开了萦州,却少了卫亦君。
众人目送赵学尔离开。
一直站在李复书身边的卫亦君看着赵学尔的背影,郑重地拜了一拜。
送走了所有人之后,李复书与费威告辞,他带着吴自远、卫亦君和当初一起被虏到萦州的南唐大臣们前往下一个地点。
朔方三王之一陶固的领地,梓州。
李复书没有去找当初留在平州的使臣团,他们既没有阻止董重屯兵萦州,也没有想办法到萦州来找他。
虽说这些使臣在董重的监视下,可能行动没有那么自由,可李复书的心中却始终对他们有了芥蒂。
就这样,四支队伍同时向着四个方向,离开了萦州。
几日后,李复书一干人行在一条山道上,山上到处都是嶙峋的怪石和盘曲的虬枝。
翻过了这座山,他们就到梓州了。
原本阳光高照,沙石滚烫,谁知忽然一阵狂风吹来,黄沙漫天,雾气笼罩,天色逐渐变得昏暗,显出几分风雨欲来的冷清。
李复书看了看天色:“看样子是要下雨了,还有半日的路程就能到梓州城了,我们赶一赶,争取在天黑之前到城内避雨。”
众人都称“是”。
卫亦君却反对道:“殿下,此处地势险峻,土质松软,若是下大雨,极有可能会出现山体滑坡或者坍塌。”
“我们还是原路返回,择一处空旷开阔之地歇宿才好。”
李复书不以为然,哈哈笑道:“你看这山高大威武,这石头重逾千金,哪里这么容易说塌就塌,说滑坡就滑坡呢?”
“若真是遇上能把山都下塌的大雨,那我们曝露于野外,岂不是更不安全?”
“我看还是尽快进城,寻一处安稳之地遮风避雨才是。”
李复书驱马就要继续往前走,卫亦君急忙跳下马,拼命地拉住李复书身下马匹的缰绳。
他极力劝道:“殿下,臣曾于五年前亲眼见到山体坍塌,瞬息之间阻断了河流,填满了湖泊,数千人根本来不及跑,就被淹没在泥石之下。”
“移山倒海之力也不过如此,人力根本无法抗衡,殿下千金之躯,绝不可冒险啊!”
众人惊骇于卫亦君描述的悲惨景象,纷纷劝李复书原路返回。
一行人往回走了好几里路,才在一处开阔之地找到了一座破庙。此时疾风骤雨呼啸而来,众人顾不得讲究,忙进了破庙避雨。
一番休整之后,大家对卫亦君方才说起的山体坍塌之事十分好奇,纷纷问起他当时的景象是如何吓人,他又是如何应对,如何逃生之事。
卫亦君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躬身向李复书请罪:“请殿下恕臣欺上之罪。”
李复书道:“哦?你骗了我什么?”
卫亦君道:“臣方才描述的山体坍塌的景象不是真的。”
李复书道:“难道那些令人惊骇的故事,都是你编来骗我的?”
卫亦君道:“那倒也不全是。”
“五年前臣确实看见过山体滑坡,但是并没有阻断河流,也没有填满湖泊。虽然有人在那场事故中丧生,但是没有数千人之多。”
“而且臣也并没有亲身经历那次事故,只不过是事后随柳尚书征伐朔方时,见到了山体滑坡之后的景象。”
“但殿下千金之躯不可冒险却是真的啊,如果臣不那样说,以殿下之英勇,定不会听臣所谏,原路返回并且屈居于这破庙之中的。”
李复书见卫亦君说谎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他不但不生卫亦君的气,反而觉得心中十分的温暖。
但他见卫亦君如此一本正经地向他请罪,便想要逗一逗他。
李复书故作生气地道:“既然你骗了我,那我该如何治你的罪呢?”
卫亦君神情严肃地道:“只要殿下平安,殿下想怎么治我的罪,就怎么治我的罪。”
李复书与卫亦君相识不过十几天,没想到卫亦君竟然就对他如此忠心,为了他的安危,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这样的臣子,他又怎么忍心为难呢?
李复书收起顽笑之心,亲自扶起卫亦君,笑道:“你一片赤诚忠心,无论明日会不会出现山体滑坡,我都不会怪你。”
卫亦君十分感激地道:“谢殿下不罪之恩。”
李复书原本只不过是为了接近赵同才让卫亦君随行,经过了这样的小插曲,似乎瞬间拉近了他们君臣之间的关系。
他忽然十分感谢赵学尔,把这样一位有着赤诚忠心的臣子举荐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