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十几天,终于又见到了薛咏。
邢烨然拼命克制自己,才能使自己看上去稍微矜持一些,他真想现在就直接冲上去抱住薛咏,放在桌下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
薛咏穿的是机车服,当初薛咏在公墓找到他时,就是类似这一身的衣服,只是剪了短发,看上去更加硬朗英俊。
薛咏提着机车头盔走进来,眉目之前有几分化不开的忧悒,踟蹰了一下,才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来。
薛咏不敢马上和他说话,想先点个饮品转移注意来缓解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刚摸到桌上的菜单,就听见邢烨然说:“我已经帮你点了,柚子茶,你最爱喝的。”
薛咏“哦”了一声,局促不安地垂下眼睫。冰封的心底又出现了一丝裂缝。然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既然放弃他了,为什么又要这样体贴呢或者只是顺手
邢烨然看着薛咏这样要人很用力地推才愿意慢吞吞地走一步,不推就索性在原地化石的样子就心急如焚。
他一直一直一直在等着薛咏主动找自己,只需要薛咏对他说一句喜欢,他就会飞奔而来。只要薛咏找人给他递一句话就行。
他发动了所有知情人去当说客。
苏俞嘲笑他说:“你之前不是说只要能和七哥在一起就好了吗现在又要他的整颗心了”
邢烨然无法做出高尚的回答,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薛咏愿意与他牵手,他就想接吻,愿意接吻,他就想要上床,他想要薛咏的后半辈子,想要薛咏的整颗心,得寸进尺,无法知足。
但是苏俞和姜凡都无法联系到邢烨然,等再听说,就是前天,他们告诉他,薛咏把h城的旧房子给卖了。
邢烨然便直接问:“他们告诉我你把房子卖了”
薛咏愣了下,心尖一跳,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把房子卖了”
邢烨然被噎了一下:“苏俞告诉我的。”
薛咏不敢对上邢烨然的眼神,他怕自己又一时心软,万劫不复。
每次都是这样,明知道不对,还是情不自禁。
薛咏说:“我是把房子卖了。我把房子的首付给你吧,按照现在的市价,本来首付就是你哥出的,你以前不是嚷嚷着你有资格继承你哥的遗产,就当是我拖了十年,才还给你吧。”
邢烨然来之前就忐忑,他抱着侥幸,觉得薛咏可能是来主动求复合,没想到当头一个晴天霹雳,薛咏是来彻底和他了断关系的。
邢烨然气笑了:“你特地把我叫出来谈判,就是为了这件事你打算给我多少钱”
薛咏被他的其实压住,轻声说:“一百万。”
邢烨然咬牙切齿地问他:“我差那一百万吗”
邢烨然双手靠在桌上,往薛咏的方向的俯身过去:“你看着我,薛咏,你抬头看着我,跟我说话。”
薛咏被迫抬起视线,对上邢烨然灼烫如烈焰般的目光,烧得他心慌:“我等你那么久,等你来找我,等的是你要跟我一刀两断吗”
薛咏只觉得头疼欲裂,又开始紧张到难以呼吸,他人坐到这里,可灵魂却像是疼得蜷缩成一团,把自己禁锢在一个小小的牢笼之中,无法逃脱。
邢烨然又在逼他了。
薛咏说:“我觉得这样对我们都好”
邢烨然问:“你以为我是在为什么而生气呢”
薛咏说:“因为我偏心。”
说完就想低头。
邢烨然曲指扣了一下桌面。
“噔”一声响。
失魂落魄的薛咏便像是牵线木偶一般被定在那里。
薛咏思维混乱,为难之极地说:“我还把墓地给填了,葬了你哥的遗物。”
邢烨然瞳孔急缩,半晌说不出话来:“”
薛咏却慢慢地恢复了冷静,重新恢复了叙述的能力,他苦笑了两声,钝痛地说:“太痛苦了,邢烨然,我真的太痛苦了。和你在一起是很开心,但回去我就觉得痛苦。自从你说你喜欢我以后,我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我以前多么洒脱快乐啊,而我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我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
“我有时想,假如不是你,是别人,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这么煎熬,可偏偏是你。”
“你没有错,是我的错,在你少年时我没把握好跟你相处的距离,勾引了你。才把你给害成这样。”
“我大概真是个天生的扫把星,谁跟我走得近就会倒霉。”
“我想,两个人相爱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能够快活、舒服地生活在一起。我并不觉得我们在一起能做到那样。我不快乐,你也不快乐。”
“太委屈你了。”
“我以前不是老骂你是小疯狗,但我发现其实我还是最喜欢你臭屁又骄傲的样子,而不是变成这样。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为我付出那么多。”
薛咏深吸一口气,说:“你现在还很年轻很年轻,我只是因为卑鄙无耻地出现在在你的大幅青春之中,你才觉得我深刻,等日子久了,你见到更广阔的世界,就会发现我不值一提。”
他越说,邢烨然的目光就越冷冽,等他说完,过了好一会儿,邢烨然才问:“说完了”
薛咏点点头。
邢烨然颇为神经质地轻轻笑了几声,他手上捏着一把用来搅拌咖啡的小金属勺,硬生生被他拗弯了。
邢烨然忽然说:“我懂了。我这下终于懂了。”
“我本来觉得你是因为太爱我大哥,其实不是。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明明知道你其实是个又胆小又懦弱的人。”
“我稍微好受了一点我不是输给了我哥,我是输给了你心里的伦理道德。”
“我一直就想不通,你会是那种在意流言蜚语的人吗你到底在怕什么”
邢烨然锐利地望着他,想要刺穿他的所有伪装:“你是怕你对我的爱会压倒你的良心。”
倘若薛咏不是一个这样的人,十年前薛咏就不会收留他,也正因如此,薛咏才接受不了爱上他。
邢烨然质问他:“薛咏,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真的比我还重要吗”
邢烨然咄咄逼人、坚决笃定、近乎恶毒地说:“我告诉你,薛咏,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
“你是真会折磨我啊,说得冠冕堂皇,说是为我好,我可不领情,这只是加倍折磨我而已。”
“我要走了,这次我不会再回头找你了。”
“放下我是吧将来的几十年,你就将孤独寂寞地了却残生,抱着你的良心过一辈子。”
薛咏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嚅嗫地说不出话来。
邢烨然疯狂地说:“你是不是觉得你说得那么好听,我一定会接受是不是还想着什么好聚好散你做梦”
“你抛弃了我那么多次,我只是说了一次放弃,你就那么痛苦,你还不明白吗”
“然后又跑来想要占据上风地再抛弃我一次怎样难道我还得谢谢你成熟稳重、顾大局地抛弃我”
“我不要钱,别给我钱,别侮辱我了,薛咏。”
邢烨然紧盯着他,说:“我买好了机票,23号回去,xx机场,下午4点起飞。”
“这是我最后一次等你。薛咏。”
邢烨然不再与他说话,起身,结账离开。
薛咏在座位上坐了不知多久,他失魂落魄地盯着手里的银行卡,喃喃地道:“邢烨然不要,那我留着这一百万做什么”
薛咏的机车太显眼了,廖昆路过就知道他在这家餐厅。
也不知道薛咏在发什么呆,连他接近了都没发现。薛咏好像是在和另一个男人吵架,他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吵完了。和薛咏同桌的英俊青年拂袖离去,他总觉得在哪见过这个男人。
待他在薛咏背后的位置坐下,就听见薛咏说什么一百万。
什么意思,薛咏要给那个男人一百万吗他卖了房子果然手里头很多钱
廖昆盯着薛咏的背影,忽然焦急起来,薛咏要把钱给别人吗
妈的,薛咏欠他整个人生,只给二十万就想把他打发了吗
他得去查查那个男人是谁和薛咏又是什么关系。
薛咏最近总是做梦,他梦见邢烨然初三的时候,他让邢烨然放学回家早点睡觉,但是邢烨然不,非要在沙发上睡觉,还开着灯,一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就像是小狗迎接主人一样扑到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他是个很节俭的人,平时出门都会记得把电器的电线拔了,这样开着客厅的大灯多浪费电啊,但他一次都没说过邢烨然。
因为比起多付一些电费来,他更喜欢一回到家,走到楼下,就能看到家里亮着灯,知道有人在家等着他。
是啊,没人能比邢烨然更爱他了。
薛咏已经搬出去,一个人住,他回到自己的出租屋,一窝小猫在细声细气地喵喵叫。
23号,xx机场,下午4点。
23号,xx机场,下午4点。
23号,xx机场,下午4点。
这几天薛咏的脑袋里反复地提醒着这个时间和地点,像有个人在催促着他,诱惑着他,让他奔赴于此,又有个人在对他说,忍一忍,薛咏,忍过这一次,就彻底断了。
上次邢烨然给他选择,他恬不知耻地上门,结果闹得那么难堪,这次会比上次好吗在他没有想清楚的时候就去找邢烨然,真的对彼此负责吗
他真的无法抉择。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薛咏连着几夜难以入眠,时间像是被开了加速,转眼就到了22号,无形之中像有一只怪兽在追逐逼迫着他,让他的精神越发紧绷。
熬过去就好了,等邢烨然走了,他就去找安瑨介绍的心理医生看病。
薛咏正在失眠,他接到廖昆打来的电话,薛咏浑浑噩噩地起床开门。
廖昆进门,直接对他说:“你还有很多钱吧我打听过了,你h市的房子起码卖了三百万。”
薛咏抬不起力气:“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他现在听人说话,都感觉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需要过好几秒,才能反应过来。
廖昆又说:“你什么意思我跟你说,你别想用区区二十万就打发我了。十六年了,薛咏,十六年,平摊下来一年才一万多,你打发乞丐吗”
薛咏胸口堵着一团烦躁,无法纾解:“我说了,让你去法院告我。”
廖昆尖酸地说:“你这他妈不就是耍赖欺负人吗十六年前的事,我怎么告你好啊,薛咏,你不是自诩大哥,又仗义又热心,结果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你打聋了我的耳朵,你害了我一辈子。”
好烦。好烦。好烦。
怎么每件事都那么烦,脑袋快爆炸了。
暴戾的情绪涌上心头,薛咏抬起拳头,眼底都是红血丝,目眦欲裂地盯着廖昆,眼睛一眨不眨。
廖昆夷然不惧地说:“你打啊,你干脆把我的另一只耳朵也打聋,干脆打死我好了。”
薛咏看上去十分古怪,浑身杀气,又裹满了绝望。
他抬起手,又放了下来:“我当时除了打聋你一只耳朵,还伤了你哪里”
廖昆愣了愣,说:“还打断了我两根肋骨颧骨也骨折了,而且脑震荡了我现在记东西还不利索呢。”
屋子里门窗紧闭,沉闷的空气焦灼着阴沉的氛围,像是裹尸布一样,迟缓无声地勒住薛咏的全身。
薛咏说:“我知道还钱不够补偿。”
“你打我吧。我不会还手的。”
“我打聋你一只耳朵,你也打聋我一只耳朵,我害你骨折,你就打到我骨折,我让你脑震荡,你就打到我脑震荡。”
死了正好。
廖昆懵了,他怔怔地说:“我、我傻啊我打了你,你去告我,不是就摆脱我了”
薛咏直接用客厅身旁桌上的纸,写了一份简易的免责书:
本人薛咏,在此承诺,即使被廖昆打死,也不会追责。20xx年2月22日
廖昆本来没想要打他,可看到薛咏痴痴愣愣地站在那,一副真的不还手的模样,他心底的阴暗慢慢滋长起来。
真的任打吗
廖昆试探地揍了薛咏一拳,薛咏没还手。
这助长了他内心的施虐欲,他一下接着一下继续打薛咏,越来越用力,人肉沙包可真好。他回忆起少年时打拳的时光,可真畅快。
薛咏被他打翻在地,但身体还是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抱住头,随他拳打脚踢。
廖昆哈哈大笑:“你是傻子吗你好像一条狗啊。哈哈哈哈。”
薛咏说:“你打死我吧。”
廖昆忽然停了下来,他打到自己觉得累了,气喘吁吁,蹲下来,对薛咏说:“我才不打死你,你是傻子,我又不是,我要你一辈子为我当牛做马。”
薛咏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但是这笔钱他得留着,是要给邢烨然的,他坚决地说:“那你还是继续打我吧,我不会给你钱的,你打死我我都不会给。”
廖昆咂舌,他窸窸窣窣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照片,展示在薛咏的面前:
“你是想把钱给他吧”
廖昆看到薛咏的脸色终于变了,心情大好,果然,拿捏薛咏这种人就不应该针对他自身,应该从他身边人下手。终于把他抓住真正的软肋了。
廖昆笑着说:“我查过了,他是你相好的弟弟吧他最近经常去酒吧酗酒,一喝就喝到大半夜。”
“我都查到了他住在哪里,他现在说不定就在酒吧。”
薛咏目光发直地盯住他,他最近瘦得脱形,两个眼睛在暗中像是面具上的两个黑窟窿:“你别碰邢烨然。他明天就要走了。”
廖昆从未见过薛咏这样怕到发抖的样子,更加笃定自己这次才是找到真正用来威胁的把柄,他怎么早没发现呢
廖昆说:“哦,那不得了,我得赶紧去找他才行。要么你现在就把钱给我。”
薛咏抓住他的手腕,用力要想要把他的骨头捏断:“我让你别碰他。”
廖昆站起来,薛咏还抓着他,他索性踢了薛咏一脚,踢在薛咏的下巴。
薛咏被踢开了。
廖昆拍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优哉游哉地说:“我现在就去找那个邢烨然。”
刚转过头,他听见薛咏爬起来的声音,但是并不害怕,薛咏被他打成这样都没反抗,还能做什么呢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像是钳子一样牢牢地扣住他的肩骨。
他回过头,看到薛咏脸上沾着血,眼里毫无温度地望着他:“不准碰邢烨然。”
等薛咏再回过神。
只看到廖昆一动不动地倒在血泊之中,他看到镜中的自己,苍白无措的脸上溅着血。
世界在急速坍塌。
一切都完了。
薛咏去探了下廖昆的鼻下,好像已经没有了呼吸。
薛咏跪在地上,哆嗦着摸出了手机,他已经无法思考,像是被抽走魂魄的人偶,他拨出邢烨然的电话。
没等邢烨然开口。
薛咏径直说:“我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