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里没有正妃,姬侧妃代掌王府庶务,不肯作威作福,免了王府姬妾请安。
晚膳后,顾如约闲着没事,紧邻兰林院,一墙之隔,她初来乍到,礼节上当拜会柳夫人。
院子里的枣树结的枣子熟了,吩咐沉香摘了枣子,洗干净装一盘,端着过去兰林苑。
主仆走进兰林院,正巧有一个丫鬟从上房出来,沉香认识,唤道:“海棠姐,我家主子来拜见你家夫人。”
唤作海棠的丫鬟朝里回禀,“顾夫人来了。”
屋里传来轻柔好听的声音,“请顾夫人进来。”
海棠打起撒花门帘,顾如约迈步进门,就见一个美貌的女子迎了出来,亲热地微笑,“顾家妹妹,我正说过去看看。”
顾如约半蹲行礼,笑说;“冒昧来拜见夫人。”
柳夫人挽起她的手,两人往屋里走,“顾家妹妹来了,咱们以后日常说说话,省得我一个人孤单。”
让进屋里,两人对坐,柳夫人问;“妹妹芳龄?”
“立冬及笄。”顾如约道。
“我长妹妹两岁,如妹妹不嫌弃,以后称呼我一声姐姐。”
“如约恭敬不如从命,高攀一声姐姐。”
柳夫人位列三庶妃之一,府里没有正妃,除了姬侧妃,便是三位庶妃。
海棠端上茶水,柳夫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雪白的纤指映着绿玉茶盅,举手投足,颇有林下之风。
两人闲聊家常,柳夫人道:“转眼到中秋了,中秋府里设家宴,要热闹一日。”
府里中秋家宴晋王萧逸肯定露面,顾如约心里盘算开,晋王姬妾成群,引起萧逸注意要费一番脑筋。
从兰林院出来,迈步出院门,顾如约停下脚步,朝紧西侧的一个院子看去,哪里院门紧闭,问沉香;“哪里关着什么人?”
沉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听说关着一个犯错的侍妾,一日三餐送饭从门上递进去,奴婢没见过。”
晚间卸妆,沉香看铜镜里的顾如约,说;“主子出挑,阖府姬妾里数一数二的,中秋晚宴主子好好打扮起来,晋王看见主子,能来咱们拥翠居,王府每年中秋宴,府里的侧妃夫人们打扮得天仙似的,殿上刮过一阵风,香气飘出几里。”
顾如约拔掉白玉钗,“府里人人打扮,又怎能显出你家主子。”
桂香叠衣裳,进言说;“奴婢看主子的衣裙都是半旧的,离中秋还有几日,主子做一条新裙子。”
顾如约想想,说:“你二人打听一下,晋王喜欢什么颜色款式的衣裳,咱们好心里有个数。”
沉香合上妆匣,“奴婢俩明日便去打听。”
桂香铺床,沉香打水,顾如约洗漱。
沉香值夜,睡在外间榻上,顾如约躺下,桂香放下纱帐,熄了床头宫灯。
屋里暗下来,顾如约没立刻入睡,头枕着手臂,想起前世进王府后,萧逸对她没有半点兴趣,后来在宫里,长夜漫漫,她想明白了,先皇病重,知道消息的只有太医院的人,父亲任太医院院使,这就是她进晋王府的原因,晋王在先皇身边安插了耳目。
晋王下了一盘很大的棋局,每一步都不是无的放矢。
清晨,侍候顾如约用完早膳,沉香和桂香便分头行动。
一上午没看见沉香人影,桂香回来转了一圈又出去了。
顾如约站在书案前,临摹颜鲁公的多宝塔碑帖,晋王登基后,朝政稳定,对颜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顾如约偶然中听说的,前世她练字,临的都是颜体,颇有几分模样。
想接近一个男人,靠美色等手段暂时的吸引,长期相处,要走进一个人的内心,就要培养跟他相同的兴趣爱好。
颜体稳健坚实,大气深远,雄浑磅礴,顾如约见过后期晋王萧逸的字体,笔锋苍劲有力,锋芒少了妖娆。
手腕酸了,她抬头望一眼窗外,天空湛蓝如洗,翠鸟鸣叫,沉香风风火火走进院子,进门端起桌上的茶盅,自己倒了一盅茶水,喝干了,“主子,奴婢全打听出来了,奴婢问了西院的一个小姊妹,她说晋王殿下喜欢鲜艳的颜色。”
顾如约平静地问;“她是这么说的?”
沉香肯定地语气,“她是这么说的,她说每次晋王到西院,姬侧妃都穿上鲜艳的衣裙。”
顾如约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桂香进门来,“主子,奴婢打听到了。”
“晋王喜欢鲜艳的颜色?”顾如约放下笔。
桂香小眼睛一亮,“主子知道了。”搬着短粗的手指,“比方红、粉、橙等。”
“看来我该做一条鲜亮的裙子。”
俩丫鬟异口同声,“颜色越鲜艳越好。”
顾如约眼前出现前世宫里,嫔妃们都穿素淡的衣裙,晋王萧逸口味变了?回想进王府见姬侧妃时,姬侧妃穿得素淡,对沉香说;“你去请府里针线上的人,我自己掏钱做一身衣裙,好处我自然不会少的。”
府里针线房的人给侧妃夫人们面子,她一个小小的侍妾,当然不能随叫随到。
西院里,姬侧妃倚在榻上,拈了一颗樱桃,西院一个侍女走进来,附耳说了句什么,姬侧妃眸光里一抹笑意,“下去领赏。”
等闲到了中秋,上灯后,王府后花园到处高悬红灯笼,设大香案,摆上月饼和瓜果,燃烛、烧斗香。
天清如水,月明如镜,晋王萧逸带领府里的姬妾等祭月。
顾如约去时,众人早已经来了,没作声,站在靠后一棵灯树下。
姬侧妃站在前面,然后是三位庶妃,董夫人董月娇,梁夫人梁凤锦,柳夫人柳轻罗,然后是府里姬妾等。
晋王萧逸上完香,拜月后,姬侧妃亲自执刀,按照人头数,切月饼,厨房特意做了个硕大的月饼。
每人尝一口,吃团圆饼,寓意团团圆圆。
站在前面的萧逸无意间回了一下头,刚掉过头,又转了回来,目光落在隔着一众人的顾如约身上,停留片刻。
顾如约站在燃灯旁,璀璨的灯火映着顾如约身上一袭水红衣裙,头上戴着一朵大大的艳红的花朵,黑眸晶亮,红唇娇艳欲滴,容色照人,在一片穿着素净的女眷中,极为抢眼。
不光是晋王盯着她看,周围的女眷们都看着她,面露讥笑。
顾如约似乎浑然不觉,旁若无人,一束光打在她乌云髻上插着的一支赤金步摇,步摇上镶嵌的一颗宝石发出璀璨光芒,一排垂下的流苏摇曳着。
这种艳俗的打扮,若放在一般人身上,目不忍睹,可顾如约样貌偏明媚,平添了几分姿色,耀眼夺目。
萧逸的眉峰微微蹙了下。
姬侧妃分月饼,众人上前各自拿一牙月饼,象征性地咬一口,顾如约一直站在人后,没有上前。
萧逸拿起一块月饼,走到顾如约面前,送到她嘴边,“怎么不吃?”
顾如约灵活的眸子落入几点星火,更加璀璨明亮,红唇微张,咬了一小口。
倏忽,周围的气氛变了,一粑粑锋利如薄刀的眼神要把她身上戳出无数个洞来,
别人看不清楚,顾如约跟萧逸对面站着,近在咫尺,清楚地看见萧逸的笑意味深长,带着些许恶意。
不管萧逸是否故意捉弄,只要萧逸记住自己,顾如约欣然接受,她奉行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花园里湖面上坐落着一座水殿,已摆酒席。
萧逸率王府女眷们去秋蟾宫,
一个一几,几上摆着用蒲包蒸熟的螃蟹,佐以酒醋食用。
一个大闸蟹有一斤重,黄澄澄的蟹黄,白玉似的脂膏,异常鲜美,沉香和桂香洗干净手,给主子剔螃蟹腿肉放在碟子里,顾如约旁若无人,吃得津津有味。
就连萧逸看过来的目光都忽略掉。
王府里的女人吃螃蟹很文雅,没人真正为了吃几个螃蟹,保持淑女风范,显得做作。
姬侧妃亲手给萧逸剔蟹黄,众人顺着晋王的目光看过去,落在正吃螃蟹的顾如约身上。
姬侧妃侧身朝董夫人递了一个眼色,董夫人端起酒盅,朝顾如约一笑,“顾家妹妹,你我姊妹初次见面,我跟妹妹喝一杯酒,以后常来常往。”
说着,一掩衣袖,把一盅酒喝干了。
董夫人穿的一袭藕荷色衣裙,妩媚娇柔,姬侧妃给她眼风,顾如约这厢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便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谢夫人赐酒。”
梁夫人看见,眸光一闪,微笑着端起酒盅,“顾家妹妹,我们姐俩喝一杯。”
梁夫人穿着一件鹅黄衫,清丽出尘,前世后来不知因为何故,被萧逸治罪。
“婢妾谢夫人赏脸。”顾如约来者不拒,端起酒盅,又仰头喝干了。
身旁坐着晋王侍妾楚氏,在两位庶妃跟她喝完后,也举起酒盅,“妹妹,我们姊妹喝一杯,妹妹得空去我屋里坐。”
这个楚氏是晋王姬妾中唯一一个姿色平常,不知是何背景。
接着又有几个姬妾敬酒,顾如约也不拿乔,豪爽地喝了。
唯独柳夫人坐在那里,没有跟大家一样灌她酒。
沉香和桂香一旁担心地看着主子。
萧逸看着顾如约被一群女人包围,灌酒,饶有兴致地瞧热闹。
顾如约自己斟了一盅酒,越喝心里越清明,看见桌上有一碟香梨,一口气吃了仨,梨解酒,手里拿着一个香梨,朝萧逸瞪了一眼,狠狠咬了一口,偏这时萧逸看过来,一挑眉,忙敛去凶恶神情。
对沉香和桂香小声说;“我好像喝多了,我们先回去。”便要悄悄离开。
偏姬侧妃看见,喊了一声,“顾妹妹要去哪里?”
又把众人目光吸引过来,顾如约摸着微烫的脸颊,像涂了一层胭脂,吃吃地笑,“王府的桂花酒好喝,婢妾拿一坛子酒回房喝个痛快。”
众人听她醉话,巴不得她出丑,低头拿绣帕捂嘴笑。
萧逸偏过头,唇角缓缓上扬。
姬侧妃道;“顾夫人喝多了,送她回去。”
“本王送她回去。”
说着,萧逸从座位上起身,迈开大步朝顾如约走过去。
顾如约站起来,身子晃了晃,萧逸跨前一步,半抱住她。
“恭送殿下!”一干女眷离座。
众目睽睽下,晋王半搂半抱,带着顾如约穿过水榭长廊,消失在花园小径深处。
离开众人的视线,萧逸突然松手,顾如约软绵绵地搭在萧逸身上,骤然失去依靠,差点跌倒。
萧逸冷眼看她,没伸手扶,顾如约自己找到支撑,抱住一棵树,呵呵笑,“殿下故意整我。”
萧逸伸手一把扯掉她头上戴的大朵鲜花,揉碎,扔掉,“你今晚穿成这样,是想吸引我注意,本王配合你,你还不领情。”
顾如约水汪汪的大眼睛骨碌转了转,委屈的声儿,“是殿下把我带进王府,难道殿下忘了吗?”
“本王救了你,帮你报仇,公平交易。”
萧逸绕过古树,哼笑了一声,甩开大步离开。
走出十几步,听身后顾如约说话,忍不住回头,夜空中一轮圆月,洒下遍地银辉,看见顾如约正抱着大树说话,“殿下欺负我…..你欺负我…..”
放慢脚步,走到甬道拐弯处,回头看顾如约的两个丫鬟从后面赶上来,咋咋呼呼,“主子,这是棵树,不是殿下。”
唇角往上扬了扬,这主仆真是绝配。
顾如约看见甬道尽头,萧逸人影消失了,太监提着灯笼光淹没在假山后。
两个丫鬟围在她旁边大呼小叫,“主子,殿下走了,主子喝多了。”
顾如约站稳身形,松开搂住大树的手,平静地说;“我没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