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枢密院设兵、吏、户、礼四房,管理全国的军事事务,枢密院都承旨是实际管理这四房的官员,一般设正、副职一到两人,不一定正副职皆设。
此时的都承旨王贻庆是太祖朝宰相王溥之子,以比部郎中任此职,已经老迈不堪,其侄子王贻永又新任枢密副使,他避嫌退职在家,已经很长时间不到枢密院视事。原枢密院副都承旨战士宁实际主管枢密院承旨院,通管各房,处理枢密院日常事务。
秦凤路经略司主管机宜文字李璋携会州之战的胜利回京代徐平述职,不久之后,便就从宫中降下诏旨,战士宁升任枢密院都承旨,李璋出任副都承旨,不再回秦凤路去。
都承旨这个职务,太祖、太宗两朝都是用武将,跟武将出身的枢密使搭配,到了真宗朝开始文武参用,不过还是以武将为主,如天禧年间杨崇勋、夏守赟都曾出任。到了赵祯登基之后,开始以文资官员为主,武将参用,跟枢密院文职化相对应。李璋是赵祯至亲之人,又在西北一年多,有军功在身上,他出任此职在朝中并没有反对的声音。
李璋到枢密院之后,过了十多日,突然宫中又传下旨来,枢密院新设河西一房,主管西北军事,一应西北战事机宜、兵籍、钱粮,皆由此房整理进呈。而且特别注明,此房暂时由李璋专管,全权负责陕西四路和鄜府路的军机。
这道诏旨一下,群臣才回过味来,这件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枢密院的各房是办事机构,没有决策权,是贯彻执行正副枢密使意志的职能部门。没有决策权的职位不引人注目,枢密都承旨的人选朝中很少有人议论,一般就是正副枢密使和皇帝同意即可。
此次李璋出任此职,吕夷简没有表示反对,别人也就无话可说,但新机构的设置就不同了。新设河西一房,这一房配多少吏员,主管什么事情,在战事中起什么作用,就由不得相关的官员浮想联翩。不过不知道怎么想的,吕夷简表现相当平静,积极配合李璋。
不过以前惯例,东西两府各自独立,主管的事务不相通报,只是到了最近,为了应付西北战事才新设衙门让两府一起议事。几位正副枢密使对枢密院的变动闭口不提,外朝的文臣便就一头雾水,想议论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偏偏枢密院又是一个极独特的机构,他的地位与中书门下相当,但除了辖下的三班院、通进银台司等这些在外的机构群臣了解其内部事务,枢密院本部官员极少,多是办事的吏员和将佐,外人根本不知道其内部事务。而直接与枢密院相联系的武将,在朝中又没有发言权,他们更多是直接向皇帝提意见。这件事是赵祯自己定的,武将们的意见提了也没用,再亲密的关系也亲不过李璋。
大半个月的时间,李璋在枢密院忙忙碌,外面猜疑不定,就在这种奇特气氛中过去了。
七月上旬,天气依然炎热,这日午后,赵祯突然传出旨来,让宰执全部到新设的中书附近的议事厅去,议论西北战事。李璋所管的河西房,第一次在众宰执面前亮相。
李迪有些不满,虽然现在让两府对军情共同议事,但吕夷简管的枢密院,还是主要向中书催钱粮,具体的军事布署很少让中书插手。人总是这样,大把的钱花出去,怎么花的却不许给钱的人过问,哪怕是国家事务,各衙门之间也会有些矛盾。
看看时间不早,李迪起身道:“圣上要我们前去议事,不能怠慢,这便起身吧。议事厅便就在左近,都堂不必留人值守,都过去听一听。七月流火,秋天已经不远了,今年如何防秋,如何对敌,听了诸位都心里有数。不要到时战事一起来,又被西府催命一般,这座城里少了钱粮,那一州里要运粮民夫,费了无数心力,还是落个诸事不齐备。”
参知政事陈执中道:“相公说的是,去年中书上下,为了西北战事忙得无日无夜,还是免不了报怨。今年最好让西府事先说定,到底要哪些物事,我们早早预备。”
另一位参政杜衍连连摇头:“此事只怕难办,依我在西府任职的时候来看,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到时需要什么,谈何事先说定?这种事情枢密院也作不了主,前方诸将心中没有计议清楚,枢密院也只好随他们索要。想要一切有备,只怕是难——”
副相晏殊道:“我们在这里说什么都没有用处,还是快快前去吧,且看西府如何说。”
这几人中只有陈执中还没有在枢密院任职过,其他几人都是两府转遍,对枢密院并没有什么幻想。枢密院说是总理军政,但禁军的日常管理要么在三衙,要么在经略司,战事又是由前方的帅司掌控,他们又能玩出什么花来?战争规划按说是由枢密院掌管,仗要怎么打,打哪里,也是由他们决定,但前线远在千里之外,他们还是不要听帅司的?
几位政事堂相公议论纷纷,一起出了都堂。新建的议事厅紧挨着政事堂,也是为方便诸位宰执相公,倒是离枢密院要远一些。几人走没多远,就看见远处过来几辆三轮车,上面坐着吕夷简、王贻永、宋绶和章象几位正副枢密。
皇城行马是宰相才有的特权,以前哪怕是参政、枢密没有特旨,也要迈开步子走来走去,自从引入了三轮车,大家来回走动便就方便了许多。
在议事厅前站住,两府诸宰执行礼寒喧,一起步入议事厅。
吕夷简已经六十四岁,头发花白,身体大不如前几年,有些龙钟老态了。他的心思太多,心力用尽,身体明显一年不如一年。反而七十岁的李迪比他的身体还要好一些,虽然同样两鬓班白,但步伐稳健,身子相当硬朗。李迪壮元出身,少年得志,年纪轻轻便就进入两府,前期仕途相当顺利,反而是到了老年颇多坎坷。他的挫折一是来自丁谓,另一部分就跟吕夷简有关了。不过这几年朝中变得太过厉害,两位老臣迎接新事务已经是目不暇接,也没有力气争斗了。这世界一天一个样子,他们已经觉得有些不上了,哪里还有余力?
并排进入议事厅,吕夷简习惯性地掏自己随身带着的老花眼镜,没留神脚下一绊,趔趄几步,差战摔倒。身边的李迪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吕夷简,口中道:“枢相留神!”
吕夷简拿了老花眼镜在手,站稳身子,抬头看着李迪,静了一会,不由摇了摇头:“复古,这才多少年月,我们怎么就老朽成了这个样子?唉——”
到议事厅来,李迪本来是带着一些气的,突然看见吕夷简老态龙钟的样子,听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由看了看自己,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起来,那点怨气烟消云散。
上前两步,扶住吕夷简,李迪道:“坦夫,人间不许见白头,我们是真地老了。这几年天下变得太快,朝中事务也是一天一个样子,我们都像被鞭子赶着一样,一刻也不能够停下来。不知不觉间,就老了,我们都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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