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343288167轧棉、梳理、纺纱,这是徐平试出来的棉花处理工艺,实际上与他前世机器纺织的工艺大致相同。而弹棉花,在徐平的印象里,是做棉被的时候弹松旧棉絮用的,反而被排除掉了。至于崖州那里织棉布的时候,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弹松棉花,再用小纺车纺成纱线,徐平怎么都觉得效率太慢,而且极为劳累。他印象里,自己前世看什么电视节目,一个小品演员是背着一个大弓弹棉花的,并不需要蹲在地上。
站着工作,把弓挂在腰间弹棉花,可以大大减轻劳动强度。不知什么原因,看起来很简单的这一项作业改革,中国历史上一直都没有完成。直到晚清,农户还是蹲着弹棉花的,是一项非常劳累的工作。
包括两位宰执在内,一众官员谁也没见过怎么处理棉花,听着徐平的讲解,似懂非懂。偶尔问一句,也是不着边际。
纺完纱便就是织布,这与丝绸和麻布的工艺并没有什么不同,一众官员眼睛不由发亮,终于到自己懂的地方了,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织机太过庞大,也不能摆在这里,只是放了几匹织成的布。
李淑趴在上面看了好一会,才道:“这布匹布幅宽大,很是难得只是上面的花纹太过简单,不是上好货色,可惜”
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摇头。
中国的丝绸纺织业已经发展了多少年,技术早已经成熟,徐平用机器织出来的布匹质量怎么能够相比大型的提花织机是非常复杂的机械,徐平不可能做出来,简单的织机自然只能织简单的花纹。这个年代,纺织好手用的都是四综织机,稍微差一点的也是三综,只有那些不成器的粗笨愚妇才用一综两综,织造简单花纹。
不说别人,林素娘以前在家里都能用六综织机,织出来的绢绸相当漂亮。徐平估摸着,自己就是花上一辈子的功夫,做出来的机器织成的布,也远比不上林素娘手工织出来的精美程度。听说有巧妇能够用到一百多综,几个月才能织成一匹绢,这样的一匹就能卖几十贯钱。
徐平这里织出来的布是商品,而那些绸缎是艺术品,完全不能相比。
李淑说完,李咨用手扶着老花镜也凑上去看,不由叹气:“不错,可惜的就是这布匹太过简陋,只怕不能够卖上好价钱。京城里面,吉贝布一向价高难得,这样织出来就不值什么钱了。徐待制,你该雇些巧妇,把布织造得漂亮一些。”
其他人也都是这个意思。刚才看了那么多复杂的东西,以为会有什么巧夺天工的东西出来,不想到了最后,却是这么简陋的布匹。这就像是听人说孔雀开屏如何如何美丽,结果自己巴巴地赶过去了,却只看见了个丑陋的屁股。失望难经名状。
徐平笑道:“相公,我这里织造的本就是不是上好的精美布帛,而只是用来做遮风保暖的衣物的。以后三司也只会织造这样的布匹,若是需要精美的,可以由织造院去织。他们那里巧手工匠不知多少,什么花样都织造得出来。”
蔡齐奇道:“为何上好的布匹,一匹可以当寻常布匹十倍的价钱若只是寻常布帛,又何必要三司来织造只要由乡间村妇去织好了。”
“因为,织一匹上好布的功夫,用同样的人力物力,我这里可以织出来一百匹一千匹三司织布,要的是天下人人有衣穿,不是要去织那些高贵衣物。”
蔡齐和李咨两人相视笑笑,没有说话。并没有人把徐平的这句话当真,什么天下人人有衣穿很难吗只要农妇不懒惰,地里的桑麻织出布帛来,自然就可以有衣服穿,哪里需要三司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大家来看,不就是因为徐平说的棉花可以成为中原的蔗糖,为朝廷创造巨大的财富。要创造财富,自然做出来的东西越贵越好。
费了这么多心力,最后织出这种布来,对徐平不由微微有些失望。
徐平也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解释,他本来就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生产一种真正的商品,影响到整个社会每个人的商品。高高在上的官员,已经脱离了要求吃饱穿暖的阶段,自然可以去要求织物上花纹如何漂亮,如何稀有。但这个世界上更多的人,还只是寻求在天冷的时候有一件遮体的衣服。
无法解释,那又何必解释很多事情,你决定了去做,就注定了要在这个世界孤独前行。他们再怎么失望,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徐平。事实是最公正的裁判,虽然冷冰冰,但总会明确地判断事情的对与错,功史终究会根据事实给出答案。
一直看完,蔡齐做出总结:“虽然最后织出的布帛和衣物差强人意,但还是要比苎布强出不少。如果真像徐待制说的那样,与苎布价钱相差不多,倒也不失为朝廷的一大财源。如果一亩地出的棉花,织的布比苎麻多上许多,徐待制就是大功一件”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徐平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苎麻怎么能够跟棉花相比除了采摘,棉花特别适合于机器大生产,这是丝麻远不能比的。
等到一两年之后,三司生产出来的棉布堆满了码头,由三司的铺子销售到中原的各地,从农民手里收织物作贡赋再也无利可图,这些人才会真地明白这作物到底代表了什么样的价值。
而一旦不把织物作为贡赋,就会带动整个财政制度的变革。到了那个时候,钱帛并行的政策就再也继续不下去,各种商品的货币化不可避免。到了那一天,也就到了三司购物券向钱币转化的时候,银行之类的组织将随之出现,
棉布重要的不是能够赚来多少钱,重要的是将会把耕织中的织变成商品,从而摧垮小农经济。一旦织物彻底地变成商品,农村的生产便就会发生重大转变。
至于这些棉布织造得精美不精美,好看不好看,很重要吗一点也不重要。想要精美的织物,尽管买棉纱找能工巧匠织造好了。
历史上为什么棉布没有成为真正的商品那时候的棉花品种不适合于大规模的机器纺织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因为中国完善的自然经济制度。官府只是把棉布作为丝绸和麻布的替代品,作为贡赋征收。能从农民手里免费征收,官府为什么要组织人力自己制造而私人资本从事纺织业,不管发展得多么红火,规模都远远不能与官府手里征收上来的数量相比,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官府凭借手里巨额的织物数量,可以轻易地摧毁任何私人纺织业。有这一座大山在上面,纺织业无论如何也发展不起来。再高效率的工厂,也比不上官僚随随便便用点手段从农民手里征收上来的规模,价格战、规模战各种市场手段完全没有用的余地。
有棉花这种具有商品潜力的作物,还要有三司这样一个怪物。只有三司,才可以让资本把棉花变成商品,官府的一切阻力在这里都不存在。
在地方,三司就代表着政权,棉布的生产和销售可以畅通无阻。三司可以用行政手段,直接消除阻力,甚至可以直接消灭竞争对手。
如果三司把丝麻的贡赋取消,代之以其他的物品,丝绸和麻布的竞争力将很快消失,棉布将飞快地占领市场。那个时候,就知道棉花的威力了。
现在,三司还是徐平说了算。寇瑊在上面顶住压力,就是政事堂也轻易插不进手来,徐平在下面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丁谓刚刚倒台的时候,就连一个没有任何差遣的馆阁官员也可以骂寇瑊是“丧家狗”,甚至写诗词讽刺他,广为传播。现在谁还敢这么做
寇瑊知道这一切是从哪里来的,他在三司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替徐平顶住朝堂里的各种压力。有皇上赵祯的支持,也没人能够把他怎么样。
徐平最少有一件事情是感激丁谓的,在他手里,三司的性强了许多。虽然还是政事堂的下属部门,宰执还是可以直接插手三司的人事安排,但是日常事务已经能够自己作主。对徐平来说,这就够了。
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宰执官员理解最好,不理解也没有关系。终有一天,事实会让那些不理解自己的官员,不得不去理解。
把一切看完,到了院子里。庄客早已经摆好桌椅,上了茶点。
没有中午饭,为了保证下午的精力,总是要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以前习惯上是一些果子,配以茶汤。徐平都是喝散茶,只有在汤上下功夫,不再是平常的桂圆银耳之类的,而换成了鸡蛋、肉圆之类,更加饱腹。
下午就是采摘棉花,明天整套机器都会动起来,那才是重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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