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徐平位于下首,离着火盆最近,愈发觉得燥热不堪。
这次奏对的起因,是寇瑊上奏要求来年闰年历使用徐平原在邕州时使用的方法,即参用一些表格,分门别类,条缕清楚。
牵扯到国家的法制体例,事情重大,皇上便招集宰执和三司御前奏对。
东边宰辅,首相吕夷简,次相张士逊,参知政事宋绶和蔡齐,另一位参知政事章得象在政事堂当值。
西边枢密院,枢密使王曾,副枢密使李咨和盛度,另一位副枢密王德用当值。
寇瑊和徐平两个三司的代表,在这些宰执大人物面前,只能坐在下首。
殿里的人,按照年龄可以分为几代。张士逊、李谘和盛度还有寇瑊是第一代,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吕夷简和王曾同龄,今年都是五十六岁。下一代是宋缓和蔡齐,都是四十多岁。最年轻的是皇上赵祯和徐平,两也是同龄,二十四岁。
这个年龄分布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最老的一代中,权势最盛的张士逊是赵祯当年的东宫旧臣,是皇上在宰执中最信得过的人。李谘已老,雄心不再。盛度则纯粹是想在致仕前过过宰执的瘾,就是个凑数的。而这一代中地位最低的寇瑊,就从政经历和政绩来说,在他们这一代是最耀眼的,可他早年相善的贵人是丁谓,不然也早坐上宰执之位了,如今靠着徐平最后一搏。
次一代的吕夷简和王曾,是此时当之无愧的国之栋梁,无论是从名望、资历、政绩还是个人能力等各个方面,都是这个时代官僚士大夫的领袖。
再下一代的宋绶和蔡齐,此时还不足以独单一面,是上一代吕夷简和王曾的附庸。
至于皇上赵祯和徐平,还处于涉政未深,战战兢兢地一点一点地试探的阶段。
赵祯看着两边的股肱之臣,缓缓地道:“当年徐平在邕州提举蔗糖务,曾经是上奏章谈糖务事宜,里面分门别类,条缕清楚。又有许多图表,即使对糖务事务不熟的人,看了也一目了然。几年下来,糖务发展也确如徐平当年所言,已经成为国家财政一大臂助。三司事务纷乱芜杂,非司里之人,拿着卷宗也不明所以。若是按照徐平当年在邕州所用的法子,一一条列清楚,中枢宰执都可以据此决定政事,诸位以为如何”
吕夷简语气平淡:“好事是好事,不过三司积压案卷不下数百万卷,急切之间只怕是整理不清楚。有年深日久散佚的,有虫蛀鼠咬的,日晒雨淋的,条理清楚怕不易。”
寇瑊是个急性子,听了之后道:“相公说的是,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需要整理案卷,不然一年一年累积下去,总有一天想整理也整理不来了。”
如果不算短时间的兼职,吕夷简的从政经历中缺失的一环就是三司,他多年执政对三司的情况自然了解,但具体事务就不熟悉了。听了寇瑊的话,吕夷简闭目不言。
蔡齐道:“三司总天下财政,动用一钱一物都要申报,案卷之多,实在非人力所能遍览。徐平如果真能把案卷条理清楚,则有大功于国家。要做成此事,当多配属官,多辟熟手公吏,大事禀中书,小事则自专,如此也得有两三成才能成功。”
皇上自然更加不知道三司衙门的公事如何,都说是事务繁杂,案卷众多,但怎么个杂法怎么个多法却没有什么概念。蔡齐是做过三司使的人,这些人中只有他和李谘两个说的靠谱,其他人都是笼筒而言,凭感觉说话。
于是又问李谘:“如何”
李谘性子耿直,直接道:“蔡子思说得是,不过难处比子思的话还有过之。”
赵祯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多配官吏,那到底要配多少人物力要怎么支援人力物力是怎么个配置法这些都不是几句虚话能够解决的。
看看在座的几位宰执大臣都不像是踊跃发言的样子,这也不能怪大臣们,实在是因为这一届里的执政在三司任过职的不多,也说不出什么,赵祯只好问徐平:“寇瑊举你任三司条例偏修官,你觉得要多少多少时间能够编修完成”
徐平沉声道:“禀陛下,臣虽然进入三司也有几个月了,但三司案卷所藏的库就有几座,里面到底有多少需要整理实在心里没底。要想说清楚,只怕要先清查一下。”
一直没有开口的王曾缓缓开口:“徐平说的是,天下之一物,一毫一匣之出入必须经过三司,哪里是急切间就能估算清楚。此时已近年底,不如就留三个月,给徐平就此事准备一下,来年二三月间上道奏章,那时再禀奏清楚。”
王曾与吕夷简一样,也没有三司任职经历,两人的意见也就相差不大。事情是好事情,但难度太大,要做还是慢慢来。
寇瑊见众人已经默认,急忙又问道:“往年的案卷可以如此做,那么来年的闰年历呢是依往年故事还是按照新的方法来”
吕夷简道:“既然三司说是新的方法好,那自然是按新的方法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按往年故事的副本也还是要的,让各州县辛苦一下就是。”
徐平张了张嘴,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什么辛苦一下,自己也是做过通判的人,遇到这种事情,通判的通常做法难道不是把往年的数字抄一份,然后再依新格式上报来糊弄吗转念一想,吕夷简做通判的时间可比自己长,而且以知州身份在地方更是任职多年,自己知道的他能不知道州县官员糊弄也就糊弄了,反正这个年代变化最少以十年为单位,也离谱不到哪里去。等到让下面的官员都对新规则熟悉了,再来一次彻底的统计也不迟。
其他人没有异议,事情便就这样定了下来。徐平头上多了个差遣,兼任准备编修三司条例,这个官衔徐平听着很是别扭,但这个年代很多的官他都听着别扭,又如何
备注一下:王安石变法时的机构为制置三司条例司,制置和检详都比编修带有更多改革更张的意味。更重要的是制置三司条例司不隶中书,宰相不得过问,而是直接归于皇帝管理,所以成为众矢之的。书中只是三司下属的小部门,没那么大权力,也就没那么多人出来反对,当然也做不了变法的事。为免误会,特此说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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