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的话说完,寇瑊和张存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直到王惟正进来,与几人见过了礼。这是徐平踏入大宋官场的老长官,此时做了同僚自然分外亲热,也没有了当年的拘谨。
三司的各司副使别看带着副字,实际上是各司之长。若不是现在的制度,在三省六部制的时候,每个副使可都是相当于六部尚书的,真正的朝堂高官。不过这个年代流行低职高配,官卑权重,很多官员都以员外郎担任转运使和三司判官、副使,再加上行政权利集中于中书门下的宰辅手中,头上又有三司使,各副使就远不如六部尚书那么威风八面。
寇瑊把刚才的话向王惟正又说了一遍,问道:“晦蒙怎么看”
王惟正落座,端着茶想了一会道:“天灾已成,若要不招至大的民怨,看起来也只有按户配炭这一条路子走了。其他方法,无论如何炭也到不了贫苦人手中。”
其实除了徐平之外,其他三人心里还有一个想法。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如果没有徐平提出配给制,那么民怨也就民怨了,强力弹压,挨过这一时就好。但徐平把这方法提了出来,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就没人出头反对,否则一顶不顾民生的帽子没人戴得起。
寇瑊又问:“按户配炭,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经手的吏人信不信得过每户配多少炭合适怎么防止有人虚立户头凡此种种,都要预作防备。”
几个人一起看着徐平,且看他如何说。
按户配炭,数人头钱,这种简单的想法随便什么人都能想到,关键是怎么做到。如果只会虚言大话,徐平也就白在三司衙门里呆了。
徐平看着三人,仔细斟酌着自己的话,缓缓说道:“世间的事,难以追求万全。如果要求一点纰漏都没有,什么事情都就没法做了。只要把握住大势,达到想要的效果,一点小疏漏就不能过于讲究。我是这样想,每户需要多少,一是要看开封府那里能收集起多少炭来,再一个要大致推测一下还有多少日子天气转暖。炭不能一下子光,总要留下一些预备非常,然后定一个数出来。至于炭的过程中会出现的各种情弊,说实话,我也没有办法能够全部预防。只能是事前警告,事后重罚,无非各户互保,事后许告,有赏。”
这个年代跟徐平前世非常大的一个区别就是,百姓对国家,或者说是对皇帝有无限义务。互保就是这样,一家出事,数家受罚,逼迫百姓互相监督。说起来百姓何尝有帮着朝廷监督的义务但这个年代不讲道理,就是这么干了,百姓必须无条件服从。
至于允许百姓告,并且给赏钱,就更加尴尬。从道理上来说,文人士大夫对告密是深恶痛绝,认为坏败民风,诱民奸滑。但从实际上,这个年代从收税定户等都广泛地鼓励告密,还有数额不等的赏钱。
做事情哪有不付出代价的不想付出代价那就什么事都做不成。
徐平说完,寇瑊三人想了一下,也只好如此。
徐平的话并没有多少新意,但却保证了按户配炭基本可行。只要能够不让穷苦百姓大规模地冻饿而死,纵然有些不好的地方也只能忍受。
经过各衙署在政事堂集议,决定在开封城内外坊廓户按户配炭。几个大的原则,配炭仅及民户,不及官户;只及六等及六等以下户,五等以上为上户,不配炭;僧道户及杂户不配炭;女户不分户等,一律配炭;配炭时五家联保,一家有错,五家受罚。
此时的坊廓户,大略可以等于徐平前世的城市户口,分外十等,上五等基本都是富裕人家,后五等则为穷苦人。按户等是这样从中间一分为二,实际上按户数算,城市里的大多数人家都在后五等。至于其他一些特别的户,实际上人数极少。
配炭由开封府负责,御史台派人监督,内侍带皇城司亲事卒参与,看起来各衙门互相牵制,互相监督,实际上还是各种小毛病层出不穷,但好歹是把危机渡过去了。
经过了这件大事,朝堂又进入了新一轮的调整之中。
参知政事晏殊先被开刀,罢参政出知应天府。
晏殊为官一向小心,游走在各政治势力之间,各方谁都不得罪。他罢参政与政治斗争无关,纯粹是因为自己倒霉和自己谨小慎微的性格。
原来李宸妃去世的时候,晏殊正为翰林学士,他给李宸妃的制词中有宸妃无后的词句。如今皇上认了亲母,这话就大逆不道了。又有臣僚认为晏殊作为翰林学士,不可能不知道宸妃是皇上生母,仅仅是罢了他的参政还算从轻落。
之所以说这事情怪他自己性格,是有吕夷简的例子摆着,当时太后要凿宫墙为李宸妃出殡,吕夷简再三阻拦。而晏殊就不敢在制词里把这事含混过去,以至于留下了把柄。
第二个被罢的是参知政事王随,当时给徐平的奏章批了“文理荒谬”,结果不但后来京城物价上涨,还生了炭价涨上天的风波。好在吕夷简机警,后来弥补得好,只是让王随致仕,没有连累到其他人。
第三个被罢的是相李迪,有吕夷简的人再三论列,李迪对徐平上奏配炭的奏章处置不当,差点酿成大祸。李迪以本官知郓州,出了朝堂。
三个被罢的宰辅,有两个与徐平有关,此事之后徐平彻底在朝堂站住了脚跟。
吕夷简由次相升为相,带昭文馆大学士及监修国史。另一个赵祯为太子时的旧臣知许州张士逊再入政事堂,带集贤殿大学士为次相。
时隔多年,吕夷简终于再次登上了相的位子。
枢密副使蔡齐和翰林学士章得象拜参知政事,年老的盛度向赵祯肯求能够活着的时候坐坐宰执的位子,代蔡齐拜枢密副使。
这套宰执班子或许怎么看都有点不协调,而且张士逊还比不上李迪,吕夷简在宰执中的势力已经无人能够制衡。紧接着赵祯便就同意了年迈的王曙致仕,空出来的枢密使,由在河南府的王曾接任。
如今整个大宋,惟一让吕夷简集尊敬、忌惮、防范各种复杂情感于一身的那个人,青州王曾再次回到朝堂。未完待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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