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庄里事物繁忙,徐平没有抽开身回镇上,只好把发现药银秘密的事情先压下,等第二天再去告诉桑怿。
到了傍晚,与秀秀吃过了晚饭,徐平便去巡视牲口棚。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多,他越来越代入小地主这个角色了,吃过了饭散步的时候,有时候到地里看看庄稼的长势,有时候去看看养的家畜。
刚刚走出庄门,就听见一阵急骤的马骑声传来。
徐平吃了一惊,站在原地。听声音这是把马打到了最快速度,他有马也有几个月了,还没这样骑过呢。
眨眼之间,一人一骑从庄子后面绕过来,到了徐平身边不远处忽地停下。
李威从马上滚下来,窜到徐平面前,腾地跪在地上:“小庄主,大事不好,庄上有祸事了”
徐平看出了事情不寻常,上来把李威扶起,温声道:“不要急,起来慢慢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不下来”
见徐平神色镇静,李威也平静了一些,站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的汗,一阵冷风吹来,不由打了个哆嗦。
见徐平凝视着自己,李威脸上一下就苦了起来:“自上次听了小庄主的教诲,我一直放在心上,无时无刻不在留意柯五郎一伙盗贼的动静。谁知,谁知”
见李威又犯了老毛病,吞吞吐吐起来,徐平面色就变得有些严厉:“有话你尽管直说,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
李威叹了口气:“我还没有找到他们,他们却找上我了”
徐平神色一肃:“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些”
李威道:“今天晌午,柯五郎带了两个人突然来到我家里。我们以前也是见过面的,他这次不请自来,我也不敢怠慢,杀了鸡鸭款待他。”
徐平打断李威:“这些废话就不必说了,只说最紧要的。”
李威看看徐平,低声道:“他们是找我打探消息,晚上便要来小庄主的庄子上。柯五郎不知从哪里听说,小庄主这里有成千两的白银,起了心思。”
徐平哪里肯信,这又不是水浒位面,对李威道:“这里是开封府地界,天子脚下,大军环绕,这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明火执仗抢劫”
李威只是叹气:“我也这样问他来,柯五郎只说他们此时已被逼到穷途末路,不得不拼死搏一把,得手了便远走他乡。”
抢劫动上刀枪,无论如何已是死罪。虽然此时四海升平,开封府还没有实行盗贼重法,主首者还是难逃一死。要是再过几十年,社会上不那么安宁,开封府地区会被划为对盗贼的重法区,出了这种事情就要死一片了。
徐平见李威说得认真,不敢把这事当成儿戏。所谓亡命之徒,或许一个念头想拧了就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出来,不能以常理看待。让李威在门前石头上坐下,详细问他知道的情况。
原来柯五郎听说了徐平庄上有大批白银,便打上了这里的主意。他既然要逃亡,铜钱不好携带,首选的抢劫对象就是金银。而周围的土财主,要粮食那就成堆成堆的,要金银可就少见,柯五郎的选择并不多。刚好最近一段时间徐平招财进宝,大批白银进账,总有消息透出去,便被盯上了。
李威是本地的耆长,消息灵通,以前又是在道上混的,便被柯五郎找上门来打探徐平庄上的虚实。
李威不敢不说,又不敢什么都说得罪徐平,只说庄上有三十多个庄客,并没有什么厉害人物。
柯五郎竟然知道桑怿在这里,问明白了桑怿现在一般不在庄上,便定下决心今晚来劫庄。对于以前的同道李威,柯五郎倒没有怎样为难,只是让人看住了不让他走动,等到天将近傍晚才把人撤走。
把这一切问明白了,徐平深吸了一口气。看看天色已晚,去镇上叫桑怿回来已经来不及,如果李威说的是真事,今晚只好靠自己了。
看李威的神色渐渐平静,徐平问他:“那个柯五郎,手底下到底有多少人有没有什么出色的人物自己的身手如何”
李威的脸色有些难看:“小庄主问这个,我哪里知道我眼前见的,他就是带了两个人,其他手下当是在别的地方。柯五郎的身手我也说不上来,但比庄上的高大全差得远是一定的。高大全以前在群牧司的厢军里,是有名的硬汉,只是不会讨好上司,不然也捞个一官半职了。”
徐平又问了几句,李威也说不详细。他只是与柯五郎认识,并没有什么很深的交情,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
一切问明白了,徐平让两个庄客把李威带走,说是好好照顾,实际上是软禁起来。听他一面之词也作不得准,一切要等到明早再说。
看天已经黑下来了,徐平先让徐昌把高大全和孙七郎两个叫到了自己小院里。秀秀正在收拾餐具,徐平让她回自己房里去,今夜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了。这种事情不适于让一个小女孩担心。
秀秀见徐平表情严肃,知道有大事,不管乱问,乖乖回房了。
把人叫到自己书房里,徐昌倒了茶水,徐平把李威带来的消息说了。
徐昌小心,问道:“大郎觉得这个李威的话,有几成可信”
徐平沉声道:“只怕八成是真的。”
徐昌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可惜桑秀才不在庄上,听说他一柄铁剑,等闲十个八个盗贼也收拾了。”
孙七郎却不以为意:“都管也不必丧气这里是开封府地方,天下首善之区,哪里有盗贼啸聚的余地说是如何,想来也没多少人,不然哪里能容得下他们逍遥。我们庄上也都是练过刀枪的,盗贼来了,正好拿来献官”
徐平却不敢这么乐观,亡命之徒和寻常百姓不是一个概念,一方是真敢拿刀杀人的,另一方却只是壮起胆子勉强自卫,战斗力差了一个等级。
见高大全不说话,徐平问他:“你怎么看好歹也是在厢军呆过多年,遇到这种事情总该有个章程。”
高大全苦笑:“官人说笑,我在厢军里不是运粮就是牧马,刀枪也没拿过几次,又知道些什么。不过在我想来,这伙盗贼敢来攻打庄子,人数必然不会太少。不过七郎刚才也说得对,人多了这周围他们聚起来不可能没有风声。综合起来,一二十人总是有的。这样一伙人,如果是用惯刀剑的,也有底气来对付二三十个庄客。不知官人怎么看”
徐平道:“他们人数至多也是二十人左右,再多以盗贼的性情,也就玩不转了。关键的不是他们有多人,而是他们会如何来攻,我们如何来守。”
徐平记得历史上说的宋江,便是手使两把钢刀,带三十六人横行数州。如果这柯五郎一伙人数上到百八十人,就开玩笑了,够上朝廷派出大军围剿的规模了,这显然不可能。
最关键的还是庄上怎么防守。
这是庄客为徐家守护财产,可不是战阵上两军厮杀,能够简单地换算战斗力。这种战斗,维持自己这一方的士气至关重要,只要有一个不慎,庄客见了血头一发昏,反正关系不到自己的身家财产,便会一哄而散。
徐平前世是把那本民兵军事训练手册当小说看了个烂熟的,排兵布阵问题不大,但要保证庄客的主观能动性却是个难题。
听了徐平的话,众人想了一会,高大全道:“这种盗贼,说起来也只是乌合之众,全靠首领有本事把人聚起来。所谓擒贼先擒王,我们只要瞅准时机把柯五郎拿住,他们自然就败了。”
徐平苦笑:“这道理我自然懂,可问题是怎么擒这个王若是桑秀才在这里还好,他身手敏捷,人群里也能拿下柯五郎,我们可没有这个本事。”
听了徐平的话,几个人又低下了头。
这半年来,不只徐平,高大全和孙七郎也经常跟着桑怿演习武艺,甚至赵滋有时候也来,教众人几下刀枪。赵滋虽与徐平不怎么对眼,跟高大全的关系倒还不错,再加上贪庄上的好酒,一个月里也都要来上那么个一回两回的。
但打斗这种事情,一个是看学习锻炼,再一个还是要看天赋的。桑怿也不是什么明师高徒,身体条件也一般,但他打斗时沉得下心,下得去手,越是见血越是冷静,几乎是天生的战将。
高大全的身体条件是极好的,天赋却不行。打斗时虽不至于慌乱,却没有桑怿那种天生的果决,临阵就缺了巨大的杀伤力。如果在战阵上锻炼两年,高大全也会是一员猛将,现在却不行。
两人生死对决,你出一刀先要犹豫一下这刀会造成什么后果,这仗就没法打了。而这恰恰是普通人的本能,是和平社会潜移默化出来的本能,人没了这种本能,社会秩序就乱成一团粥了。
高大全虽然在厢军里呆了许多年,却还只是个普通人。
见商量不出来个结果,徐平暗中叹了口气,看来也只好靠自己前世学的那一套民兵战术了,也不知灵也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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