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出使贵州钦差大臣名唤张克佑,安徽安庆府桐城人(张英、张廷玉家族),绍武元年进士,时任大理寺评事(正七品)卓越出色,刚正不阿。
正好皇帝喜欢任用年轻人,有朝气,能任事,关键还身体好,所以提拔为钦差,出使贵州调查贪弊案以及土民爆乱一事。
当然,除了他自身秉性外,也与他的家世有关。
张克佑之父张秉文,当年作为山东布政使,誓死守城,生死报国,家破人亡,其忠烈在士林中备受推崇。
作为他的幼子,其定然余荫在身。
而张克佑又是在大理寺做事,对于调查案件本就擅长,为人又方正。
如此在机会、能力、身世背景都出色的情况下,他自然脱颖而出,掌握住机会。
张克佑二十六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在大理寺任职两年有余,对于官场文章清楚的很,尤其是案件之间的弯弯道道,那是手拿把掐。
所以,他来贵州之前,就打算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
待入了贵州后,就让贴身仆从带仪仗,在贵州府北部的修文县暂停修整,而他则轻装上路,壮仆随从十来人,偷偷摸地来到省城。
只见,整个贵阳(省治)城一片平和,似乎并未受到乱民的影响,依旧如往日般太平。
似乎是前些年何腾蛟征讨云南的原故,贵阳城内到处飘着江南口音,让人好不意外。
作为桐城人,张克佑对于南京话并不陌生,甚至在这外省,倍感亲切。
“老丈,这酥糕怎么卖?”张克佑小心地用南京口音来问,隐瞒了自己的官话。
“十文一斤!”中年大汉却精神振奋地扭过来,看着他道:“你是应天府的人?”
“我是太平府的。”张克佑笑道。
“难怪有些不准。”他很高兴道:“都是南直隶的,也是同乡咯!”
异地同乡,这是联络感情的最佳方法,也是人与人之间最贴心的关系。
此时不同于后世,宗族和土地绑定了人身依附,乡里的风评甚至能够影响官员的升迁,家族亲友的婚配。
一番沟通,聊了些风土乡情之后,尤其是安徽、江苏分省,惹得其忿忿不平:
“好好的南直隶,怎么一分为三了?”
“我要吃个砀山梨,还得跨省了?”
张克佑倒是挺随意地:“分了也好,乡试都在应天府,不过名额倒是多了些,也好。”
随后,张克佑问起了贵州事:“听说最近闹雪灾?土兵作乱?我怎么感觉贵州无事?”
“一群土民,谁理睬啊?”男人不屑道:“听说是云南的钱粮,到了贵阳城,指定被贪了呗!”
“没钱,土民不得做乱,不然怎么活下去……”
一番打听之后,原来雪灾闹在开州附近,之前是水西安氏的土地,由于天启年作乱,其地就改成了开州。
虽然有朝廷的流官上任,但毕竟是改土归流才十来年,底下土民较多,生活方式未变。
赈灾,就是指奢安之乱导致的新近归流的开州,平越府等地。
这场战乱中,奢氏甚至攻陷重庆,自建梁国,由此导致四川巡抚徐可求死难,贵州巡抚王三善死难,其余的总兵、官吏不计其数。
在围城之战时,由于缺粮,导致贵阳四十万人死伤殆尽,以至于人肉公开贩卖,一两白银值四斤人肉。
这场持续九年的土司之乱,使得四川贵州糜烂,西南兵力一空。
由此就不难理解贵州汉民对土司的痛恨了。
“我还听说,整个贵阳大小官都吃得浑圆,各大酒楼天天爆满,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了……”
听得其言,张克佑浑身一震:“这事竟然妇孺皆知,都不瞒了?”
所谓的民意,在某种情况下是无法抵达朝廷,最佳的方法是通过某一官员上奏。
而贵州上下,有资格上表的人,几乎都默不作声,参与其中,由此倒逼某些守规矩的不得不随从。
那些本该发挥作用的士绅,则痛恨十年前的那场动乱,再加上父母官们亢瀣一气,肯定不会伸张。
“仇恨,贫困,加贪婪,导致这场瓜分盛宴。”
价值数十万块的救灾物资,就这么被贵州上下堂而皇之的分食了。
张克佑虽然感同身受,但对于朝廷规矩,却明白更深。
今日因为土民可以分银,明日就可以因为其他事再分,欺上瞒下,甚至可以造反。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京城最怕的就是地方气出一孔。
随后,他又走访了开州,亲眼目睹了土民的惨状。
破败的村落,到处是横尸沟壑,整村整寨的山民冻死在山中,要么就是大雪封山,混混饿死。
那些熟番们反而最可怜,他们在平原上干活,明明有机会在眼前存活,但却怎么也看不到。
朝廷和衙门都装聋作哑,从而使得其不得不为乱匪,祸乱乡里。
由此导致的后果则是汉民们受到了冲击,开始整村整寨的敌对起来。
汉、蛮对立十分严重。
这要是再来一场奢安之乱,贵州是真的废了。
而这时,张克佑的把戏,则被贵州上下看透。
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怎么隐瞒多时?
贵州巡抚、布政使等沉默了,他们想到了后果,想到了其重要性。
隐瞒还是坦白,亦或者拉拢下水?
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刻,底下的知县们却踊跃起来。
在他们看来,贵州省矛盾尖锐,钦差又去了土民的地方,这不是送上门的好机会吗?
只要将钦差弄死,将其嫁祸给土民,然后让大军清剿,不仅可以消灭证据,还可以将赈灾这件事略过去。
更关键的是,他们为贵州解忧,必定会得到巡抚等高官的看重,前途远大啊!
于是在巡访归程时,张克佑得到了照顾,遭受了一股乱民的袭击,从而导致了整个贵州官场一片大乱。
“祸事啊,祸事!”贵州巡抚罗梦熊听闻这个噩耗,当场摔了自己最爱的歙墨,脸色煞白,瘫坐在椅子上,怎么也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