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奕的心里情绪翻涌难平，但，最终还是忍下了所有的念想，沉默着不说话。

心里还忍不住的想着，郡主有些恼了，接下来应该会不理自己一会儿的吧？

是啊，郡主这么善良的人，连惹自己生气的人也不忍苛责，顶多会气呼呼的自己哼哧一下，然后就接着忘了，继续对身边的人一如既往的好。

所以，他是多么无耻的一个人啊，一直惹恼了郡主却还一直让她包容着自己，从来没有给过自己脸色或者冲着自己发过脾气。

可郡主越是如此好，他，这满身脏污泥秽之人却越是不敢靠近。

“让人去煮些助消化的汤药给玄奕哥哥备上，等会儿回去万一要是还不舒服的话，就让他喝一碗。”

玄奕猛然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让他忍不住的怔愣了一瞬，他有些木木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原来是郡主侧了侧身子对着不远处跟着的人吩咐着。然后他就看到下人领了命赶忙去吩咐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但到底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墨无曜看了看这小子，这些年下来，倒是越发的比自己还冷了。眸子忍不住的闪了下，这小子本来就是为了训练给小闺女的人，到现在看来，训练的成果他倒也还算的上是满意。

但，想到小闺女身上那不可控因素及最终可能的结果，突然有一种做什么也没有动力也看不到希望的那种颓败感。就像……你想将世上最好的都给心中那个人，却猛然惊醒，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再在你身边出现了一般。你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颓然。

只要一想起来，便是满身的荒凉。

瞬间便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般，凄凉而惨然。

所以，墨无曜罕见的没有对玄奕如此露出什么不满的神情来，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毕竟，如果真是如他所猜测的那般，等四月一过，这个小子，结局为何，犹未可知。就连他会如何都不可知，谁又会去管那些身后事呢？

墨无曜算得上是自暴自弃的想着。

小七没管两人沉不沉默，转而又晃了晃自家爹爹的大手，一脸乖巧的笑容展露无遗，语气带上了几分小小的商量：“爹爹，咱们再去走走吧？”

墨无曜低低的应了一声。

小七开心的蹦跶了一下，然后又看向玄奕：“玄奕哥哥要不要一起？”

玄奕顿了一下，赶忙躬身应下，退到了小七身后半步的位置。

墨无曜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这个站位，还真是时时不忘自己的“身份”呢！

握紧了小七的手没再看过去一眼。

于是接下来，小七欢快的蹦蹦哒哒，小手手时不时指指那里再夸夸这里的，偶尔也会侧头跟玄奕说上两句。

另外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但都会为了身边的这个小姑娘，收敛了身上的所有戾气，展现出自己最大的耐心，轻声应和着她的话。

可能是今晚这个日子太过特殊，玄奕在小七看不到的地方，大着胆子抬起头专注的看她几眼，将她的一颦一笑都记入了心底。

他知道郡主每年都会跟主子一起过节，以前的时候，他还可以以侍卫的身份站在主子院子门外候着，那时感觉自己离郡主也只是隔了一道墙一道门的距离而已，是那么的近。甚至有时候，他站在门外还能隐约听到郡主欢快说笑的声音。但后来，自从府中人开始喊他为大少爷之后，就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他只能每年站在离主院不远处，看向那边的光亮。

却万万没有想到今年，郡主会外出，竟然还能碰见。

他觉得是上天的垂怜。

他愕然他惊喜他激动他心中……不可名状。

所以他更想记住这一刻。

这些，都将是在他未来那些无尽的黑暗里，唯一可以一一拿出来回忆的甜美，也是灰暗人生中唯一可称之为色彩的片段。

等在外又逛了一段时间之后，墨无曜觉得小七身上开始有些凉意，便直接带着人回了房。

一番来回折腾之下，小七倒是真的不困了，硬生生陪着墨无曜一直跨夜又跨了年。

节点一过，墨无曜拿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小七，这是他送给小闺女的新元礼物。

小七没有立马接过来，而是拉着墨无曜让他坐在了外间的主座上，故作严肃的绷着小脸说：“爹爹，你坐好，不要动哦~”

墨无曜心中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儿，但到底不忍拂了小闺女的意，便先坐好，准备静观其变。

谁知……

接下来的一幕，却差点儿让墨无曜的眼泪瞬间崩出来！

小七退后一步，双手拎起裙摆，轻柔却坚定、缓缓却不容制止的跪了下去，就跪在了墨无曜的面前，双手交叠置于额前，一扣到底。

墨无曜的眼眶骤缩，手中握着的礼盒差点儿因为没有控制住手里下意识的紧握而被直接捏碎了。到底还是顾及着这是特意送给小七的礼物，才得以保存。

他知道，他听人说过的，那些大家族中，甚至是平头百姓家中，儿女子孙都会在新元之日对家中长辈行叩拜之礼，恭祝新元，然后还能从长辈手中得到压岁钱。

但，墨无曜怎么会在意那些东西，那些无所谓的礼节，而他的小闺女想要多少压岁钱自己不会送？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怎么舍得？他怎么舍得啊……

自从小闺女出现在身边开始，不管任何场合任何活动，哪怕是带着小闺女去皇家宗祠，他都没有让小闺女弯过腰，结果……结果，现在小闺女竟然，竟然……

“你……”墨无曜张开嘴，竟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如此的干涩沙哑，他心头酸涩，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去制止她。

小七抬起头，对着墨无曜甜甜的一笑：“爹爹，之前女儿看《诗经》有云：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爹爹抚养女儿长大，劳心劳力，女儿却一直未曾为爹爹做过什么。”

“都说，为人子，善极无孝大，恭奉夕朝。但说来惭愧，女儿到这么大了还未曾侍奉过爹爹任何事情，反而是爹爹一直为女儿操劳。”

“慕容哥哥之前讲过，说人生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说到这里，小七忍不住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这话现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好像有点儿不吉利的样子哦！

她偷偷看了看自家爹爹的面色，见他好像没在意，便继续说了下去。

“女儿知道爹爹心疼我，但，就今晚这一次，就算是女儿的一片心意，爹爹可好？”说这话的时候，还忍不住的抬起一只胳膊，一手握拳，伸出食指，特意表示，真的是一次而已。

墨无曜看着小姑娘澄澈圆润的眸子紧张而期待的注视着自己，不由有些气结，刚刚她都已经拜完了，自己现在还能怎么拒绝？

他只觉得喉咙发堵，眼中似有什么将要决堤，完全不受控制。

自己在不在意是一回事儿，小闺女能够想到还愿意去做却是另一回事儿。

虽然他并不愿意她这样做。

他一直都知道的，自家小闺女对自己的一片孝心跟维护在意，但此时，却让他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知。同时，心中暖意肆意流窜。不仅是因为小闺女对他的一片心意，更是因为，你在意的人，可能会比你在意她更在意你。

他想，小闺女果然是因为上辈子自己太凄凉，这辈子才降临这里拯救自己于黑暗地狱的。

小七又结结实实的弯下身子，行了一个叩拜礼，眸中的泪顺势滴入了毛绒绒的毯子内，看不出任何的痕迹。

她微微缓了缓情绪，让自己没有什么异常来，才直起身子，看向自家爹爹，歪着脑袋，脸上香甜的笑容一如往常，软糯糯的声音又说了一句：“爹爹，新元之日，佳节快乐吖~”

墨无曜的心中翻涌过无数的情绪，如狂风巨浪差点儿将他拍翻。但，最终还是化作轻风细雨，缓慢而轻柔的降落，将他那满是荒夷、龟裂四碎的心田，完完整整的浇灌滋润了一遍。

他身上像是笼罩着一层迷雾，让人一时之间分辨不清他的情绪如何。虽然身体距离离的很近，但，却又像是在另一面维度一般，让人无法触碰。

但小七都不在意，只全心全意专注的看着他。

她知道爹爹会心疼，但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有这个机会，她也不知道爹爹以后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孩子。但若是爹爹还一直如她出现之前那般孤身一人的话，那别人的爹爹有的，小七的爹爹到时候却什么都没有，那该多凄凉啊！

如果，她真的没有机会再陪着自家爹爹了，那，她希望，再过新元之时，爹爹能想到今日，让他知道，别的爹爹有的，小七也会给爹爹的！就算以后她会幸运的一直陪着爹爹，那，她也要让爹爹感受一次儿女的爱吖~嘿嘿

墨无曜蹲下身，将小姑娘紧紧的抱在怀中，他怎么能不知道她心中是如何想的呢？他眼眶微酸，心里却在想着，他怎么会有这么可人这么贴心又……这么让人心疼的小闺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