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过路阴阳!
三样传承不知多久,入土也近千年的宝物,构成的大阵何其霸道,只是一瞬间,内山的地动就停了下来,三道金光与那腾起的黑气遥遥相制,立刻陷入僵持。
站在湖边,那男人儒雅俊秀的面孔上终于显出凝沉郁色,他面前的地面早就开裂,若是按照原本的计划,此刻湖水应该已经泄尽,龙脉成型,灵窍转变,最终化为龙气被自己吞噬,这可是真正的夺天地之造化,只要不被龙气撑死,永生不死也未尝不可。这才是夺灵大阵真正的威力,是他梦寐以求的力量和机缘,然而现在,湖水却没能泻出,反而挣扎不休,让外面那三道金光搅动了灵窍的阴气,夺灵阵即将崩溃。
他花了数年时间,浪费了无数徒子徒孙,为的可不是这个!
那人身形一闪,往后退了几步,一把桃木剑握在了掌心,没有任何迟疑,他把短剑刺入了湖边开裂的泥土之中。只是这么一下,湖边还在燃烧的磷火噗的一声全都灭了,那些干枯宛若僵尸的阵桩也齐齐倒下,然而阵力却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大,似乎要破开湖面,直接掠取龙气!
随着这动作,外山三道金光颤抖了起来,咆哮声回来了,还有那如同地龙翻身的震动!
“不好!”看着面前青铜镜面上绽开的裂纹,曾静轩面色大变。他没想到对方现在还有余力,更没想到他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能够硬抗三样法器的阵力。如果玄鸟阵被破,这边的虎符立刻就要反噬,到时小齐那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用一只蜃器逆转局势。
手上一抖,又一根金针捏在指尖,他直直朝自己颈后刺去,与此同时,一根鸡喉,两杆黄旗,插入了面前的后天八卦图中!随着这动作,他的双耳中,血水滴答淌下。
“噗!”一旁的姚炜猛然吐出了一口鲜血,他面前摆着的七尊木偶彻底碎裂,连自己那点浅薄的内丹都依旧要被碾成齑粉,在他身侧,几个亡魂的战斗已经分出了胜负,然而胜出的邪佛却没有散去的意思,反而在空中一转,向着手掐指诀的曾静轩冲去。
然而它的动作未能完成,一个瓶子飞来过来,轰的一声,火光自瓶中爆出,那邪佛发出一声惨厉尖啸,姚炜却艰难的咳出了口血,伸手在自家坑坑凹凹的胡子上一抹,低声骂道:“操,那也是你能上的人?老子法术不行,这赤阳燃烧瓶滋味如何?”
那残魂此刻哪还能听到他的声音,这个燃烧瓶可不仅仅是火和油,还包含了赤硝、生石灰之类炽烈的至阳之物,对于阴煞最为管用,邪佛怎么也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了,哪能料到这个,根本无法抵御,它瞬间就燃成了一缕青烟。
等身边的危险终于除掉之后,姚炜喘了口气,也顾不得胸腹之间钻心的痛楚,把目光紧紧锁在了曾静轩身上,山穷水尽,他现在剩下的不过也就是一条命罢了。
另一边,几乎同一时刻,张修齐的面色也发生了变化,围在蜃龙甲旁的小旗“咔咔”断了大半,剩下那些也径直落在地面,这分明是阵力被人压制,想要用正龙克异龙的局面,虽说舅舅那边有两样法器,但是真正逆转局势,靠的还是他手边的蜃龙之力。
没有丝毫迟疑,三枚精血点窍的铜钱楔入了泥土之中,同时还有三根短香,这是龙虎山天师施展正法是必备的魂香,只要香不灭,就能引施法者的真魂辅佐阵力,也是一种燃烧自身精元的手段。
这种时候,张修齐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余暇,然而魏阳也看出了情况不对,反手就用还染着鲜血的手指抓住了骨阵,动咒开符!一阵柔和的金光从骨阵中溢出,跟蜃器逸散出的光芒搅在了一起。
三道光柱遥相呼应,同时闪了一闪,堰龙潭畔,那人喉间一滚,一口心头血狂喷而出!他压不住这大阵了!世间龙脉成型向来是悄无声息的,罕少有人能够抓住龙脉孕育的瞬间,更不用提这种灵窍转化的独特龙脉。但是这样的天地造化也有其脆弱之处,如果被强横外力干预,龙脉非但不能成型,反而可能转化为困龙、劫龙,不再能被人掠取,他已经强行激发了灵窍的阵力,如果龙脉再出问题,他连夺灵都无法施行了!
他已经为这个大阵花费了太多,如今骑虎难下。牙关一咬,他抽出了一张血符,这符可以瞬间催发体内所有真气,但是如果使出,这具躯壳就不堪再用了。然而那人只是狞笑一声,瞬间催发了符箓。
咔的一声,玄鸟镜裂成了两半,曾静轩如遭重击,七窍同时渗出血来,可是他手上不停,又拿出了一根金针,这次要刺的已经不是脖颈,而是唇上人中。第七针!随着金针入体,他的头发瞬间花白,就像苍老了十岁一般。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不停,又拿出了一根金针。
“轩哥!”一只手抓住了他,带着近乎祈求的凶狠,“六针已经是极限了!”
是啊,六针已经是极限了,他却刺入了七针,曾静轩一直板着的嘴角竟然浮出一丝笑容,就算身死道消,他也要把那人拦下,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小齐,为了……身边这人……
然而他的针还未曾扎下,另一边,异象突生!
三枚铜钱只坚持了不到两息,魂香上的点点亮光明灭不定,张修齐的双目已经闭起,用他那刚刚修复的神魂催发着阵力,魏阳则目不转睛的看着身前那人。谁也未曾注意到,脚边,乌龟老爷竟然拖着沉重的步子慢吞吞爬了过来,背甲上的符纹一个个闪现,又一个个消失,就像脱离了身体,逸散在空气中,而随着符文的消失,那枚赖公救命盘却亮了起来,外盘如同一轮亮到了极致的明月,绽放出夺目光彩。当最后一枚符纹消失时,乌龟老爷停了那么一小会儿,艰难的伸出了脖子,几滴小小血珠滴在了蜃龙黯淡的龟壳上。
悬在半空的蜃龙突然变了,背上那沉重的龟壳消失了,头生须,腹如蛇,脚生爪,一身细密鳞片覆盖周身,蜃龙本就是黄色,如今竟然化作了一条真正的五爪黄龙!那龙长尾一甩,就向堰龙潭方向扑去!
这变化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在正经道统中,四象居中的神兽其实不是传说中的麒麟,而是黄龙,镇守中央戊土之位,比青龙还要高出一阶,乃是万物之首。这时突兀出现的黄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然而还未等几人反应过来,天空响起了隐隐雷鸣,乌云顷刻盘踞,血月被遮掩其后,就像九天之外的仙佛终于注视到了这一隅的天地异变,一道金紫色的雷霆从九霄直坠,轰隆砸下!
迅雷尚且不及掩耳,何况这样的闪电!那道天雷随着黄龙一起坠入了堰龙潭中,一瞬间,整个湖面都暴起了璀璨电光!一阵焦臭味从手心传来,那男人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手指依旧被木剑上带来的电流灼伤,他却没有看这片如同滚粥一样的深潭,扭头就朝远处跑去。
这是他一手布下,花尽了心力的大阵,然而他并不想为这个夺灵阵法陪葬。
在他身后,两声咆哮接续响起,剧烈的震动紧随其后,宛如峰峦崩塌,大地倾覆,等跑出几百步之后,他终于扭头向湖边望去。只见远处的山峰不知为何坍塌了一大块,巨石彻底湮灭了曾经的堰龙湖,别说是湖水的痕迹,就连他们之前布下的营寨也一同抹消,只留下一堆嶙峋怪石。
有一口血溅了出来,那人伸手在唇边一抹,阴森的目光看向三道金光闪过的地方。他这副借来的躯壳已经不行了,既然这群人胆敢破坏他的夺灵大计,就还他一具崭新的躯体吧!
没有犹豫,他抬脚向外山方向跑去。
“这忒么……”姚炜看着那黄龙紫雷都快傻了,“……什么玩意成精了……”
分明是传说中的渡劫才会出现此等异状啊!随后传来的震动,显然是灵窍方向发生了巨变,一直兴风作浪的夺灵阵就这么垮了?
身边,一声脆响传入耳畔,姚炜扭过头,只见刚刚还勉力支撑的玄鸟镜已经碎成两半,虎符上也不再有那种森冷杀机,反而迅速斑驳,生出层层青绿色的锈迹,只是一转眼,两件宝贝就彻底毁坏,也不知是禁法催动造成的,还是硬抗大阵毁了根基。
然而他的目光只在法器上停了一秒,立刻转回身边那个摇摇欲坠的男人,虽然受的伤同样不轻,姚炜还是第一时间伸出了手,扶住了曾静轩的后背,让他轻轻躺在自己怀里。
刚刚一共才几分钟,那人面上就已经沾满了血水,嘴唇青紫不堪,连头发都白了大半,那副从容不迫的潇洒模样早就无影无踪,显得狼狈而又脆弱。姚炜勉力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了他,低声说道:“忍一忍。”
说着,他用有些颤抖的手指拔出了对方唇上的金针,然后是颈间的、胸口的、肩头的,每一次抽针都会让那人微微颤抖一下,可是现如今,他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根又一根金针掉落在地,终于拨出所有后,姚炜用手抚摸了一下对方干涸的嘴唇,俯身在上面吻了一吻。
这是个偷来的吻,他没敢停留太久,尝到了一点血腥就仓皇退了开去,把额头深深的埋在了对方肩头:“轩哥,你总有一天会害死我……”
曾静轩没有答话,甚至都没指责他刚刚的不轨行为,只是轻轻闭了下眼睛,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对讲机,小齐他们……”
这声低语才让姚炜想起那边两个小的,伸手捞过一旁的对讲机,他按响了通话键:“小齐,你们那边情况还好吧?刚才是怎么回事?”
“蜃龙化形。”张修齐答得十分干脆,“救命盘和乌龟起了作用,就连我俩都没想到。舅舅还好吗?”
主持大阵的肯定是舅舅,通话的却换成了姚炜这家伙,张修齐哪里放心的下。姚炜看了怀中人一眼,果断答道:“没有大碍,就是脱力了,两件法器也毁了个干净。估计内山大阵也被冲垮了,你们如果还能走动,来这边跟我们集合吧,等恢复了体力,一起再去内山看看。”
这嘱咐称得上老成持重,也是现在的当务之急。任何阵法都有反噬,这样的动静,直接丢掉性命都不奇怪,然而不管内山布阵的那些人是死是活,现在都不是单方面冒进的时刻,还是四人集合再进山勘察的好。而且一晚上死了这么多人,又是地震又是打雷,明天肯定会有人进山查看,也要有个说法才行。
看了一眼还蹲在地上摸乌龟的某人,张修齐点了点头:“我们会马上赶回来的。”
魏阳还有些发傻,直勾勾盯着乌龟的背甲发呆,上面那些黑色的斑纹现在是彻底消失了,连带老爷整只龟都灰扑扑起来,而一旁放着的赖公盘已经彻底毁了,天池从中裂成两半,外层那圈铁疙瘩就跟烧融了一样。就算是他,也知道这东西的珍贵,就这么玩坏了?
“老爷,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
这话不知已经说了多少遍,但是魏阳还是忍不住想问,只是几滴乌龟血,竟然能让蜃龙变作黄龙,这是说什么都无法想象的。然而好像被他问烦了,老爷病怏怏的歪头啃了他一口,就把四肢头尾都缩进了壳子里,坚决当他的缩头乌龟去了。
这时,站在一旁的张修齐伸手拉过了他的手臂,低下头,舔去了那道狰狞伤口上的血痕。一个激灵,魏阳立刻回过了神,扭头看向自己的恋人,对方却没有抬头,反而简单把那条手臂打理了一下,又扯过一条干净的布条,包扎了起来。
明明刚解决了生死大战,他看起来却不怎么开心,而魏阳恰巧知道他不开心的理由。轻笑一声,他凑过去,用额头抵住了对方的额头:“齐哥,能弄死那家伙就行了。这点小伤,别放在心上,还是舅舅那边要紧。”
张修齐轻轻吸了口气,伸手扣住了对方的后脑,吻了上来。一个深吻。两人的舌尖现在都破了口子,唇舌相交中都带出了一点血腥味道,还有丝丝让人别扭的疼痛,然而他们谁都没有停下,就这么扎扎实实的吻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修齐才抽出了舌尖,低声说道:“以后,我不会再用到……”
用到他?还是用到他身上流淌的巫血,手中拥有的巫骨?魏阳轻笑一声:“怕了?那以后还是你尖我腥好了,咱们谁也别抢谁的风头。”顺便往地上看了一眼,他又加了句,“反正咱俩加起来说不定还没只乌龟厉害。”
这话调笑的意味太浓,都跟这惨烈的战场不太相符了,然而张修齐还是露出了一点笑容,伸手捡起了蜷成一团的乌龟和两样法器,开口道:“走吧,去跟舅舅他们汇合。”
内山的情况还没探明,现在确实不是彻底放松的时刻,然而魏阳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个笑容,跟在了小天师身后,向西南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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