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佩音”大学念的是美术系,主攻的是油画。
在她的童年、少年时期,因为过于压抑的生活环境,给她造成了比较阴暗、压抑的心理。每次上交的美术作业,都是色彩疯狂、线条夸张、怪诞扭曲的作品,让成年人看了,都不禁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一身。
她的美术老师夸赞过她,说她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鼓励她创作。这也是“于佩音”阴暗压抑的世界里,唯一一线光亮。
她没有放弃过绘画,积攒下来的钱都买了画纸和素描笔,有空就抱着本子和笔,跑去空荡荡的山野里,或者寂静的河边上,疯狂画画。
画画能带给她发泄的快感,让她短暂地忘却现实的冰冷,沉浸在只有快活的世界里。
可惜的是,她早期的很多画作,被那个男人一次喝醉酒后撕了,扬得漫天都是,落进积水的院子里,一片也没留下。
现在堆在房间里的,只有一小部分是她早期的作品,大部分都是她搬来阮家后,慢慢放开戒备,一张一张积攒下来的。
可以看得出,她在搬来阮家后,生活状况好了很多。因为在她的画作上,多了一些鲜亮的色彩,线条和笔触也不再那么夸张、扭曲、疯狂,隐藏在那些张扬线条的背后,是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希冀。
她渴望妈妈再爱她一点,渴望自己早点长大,渴望自己也能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只是,在徐青明出现后,画作里的希冀再次消失了,少少的几张充满对爱情希冀的画作之后,是更加疯狂、扭曲、肆意、发泄的内容。
徐青明带给她的痛,比任何人都多。
“她应该成为一名知名画家。”翻看完最后一张画,韶音轻轻说道。
如果她不喜欢画画,不会坚持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钱,舍不得买衣服、鞋子,而去买画纸和笔。
如果她没有画画的天分,更不会画出这么精彩的画。
剧本里通篇没有提起,她原本有什么梦想,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全都在描述,她如何觊觎着徐青明,如何费尽心思想要得到他,如何疯狂和恶毒,又是如何恶有恶报的。
但韶音想,假如徐青明没有出现呢?
或者,假如她没有被徐青明占据全部心神呢?她这个人,会想要做什么?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
韶音暂时放下思索,起身去开门。
“妈。”她打开门,让门外的人进来。
敲门的是施玉浓。她美丽的脸上,透着憔悴,以及掩饰不住的痛苦。
眼睛是红肿的,不知道哭了多久。嘴唇是干燥的,应该是哭得太多,有些脱水。
“音音。”进了门,施玉浓嘴唇颤抖着,叫她的名字。
韶音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怎么不喝水?嘴唇都干了。”
施玉浓接过,水温正好,舒服的温度透过水杯传来,温暖了她微冷的手心。
这让她心里更难过了:“音音,对不起。”
她声音颤抖,带着破碎的音调:“妈妈,没注意到你受了伤,对不起。”
那天,事故发生后,她和老公先检查了阮菁菁有没有受伤,然后徐青明跑过来,他们又问徐青明有没有受伤。四个人,站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谁都没有想起来,站在另一辆车边的于佩音。
后来,施玉浓看见了她,见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就以为她也没事,叫了车子来接,去医院处理擦伤等。
谁知道,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嗯。”韶音垂下眼睛。
她没有说什么“没关系,不怪你”,也没有说“都过去了”,更没有责怪她不关心她。
但这让施玉浓更难过了,眼泪喷涌而出,将水杯放在一旁,紧紧抱住了女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怎么能忽视她?就因为她听话吗?因为这些年来,她在身边,一直懂事安静,不吵不闹吗?
她怎么能因为孩子不闹,就不关心她?
施玉浓整个人快要被愧疚淹没,她心里清楚,她到底为什么忽视这个孩子,因此更加愧疚,哭得毫无形象,声音里满是伤痛。
韶音木木站着,由着她抱着大哭。
“其实也没有那么对不起。”过了好一会儿,她站得脚都有些麻了,肩膀一侧也被施玉浓哭得湿透,而施玉浓还没有停止嚎啕的势头,她才开口道。
捉着施玉浓的两只手臂,从自己脖子上解下来,扶着哭得浑身发软的女人在床边坐下。
自己抽了纸巾,递过去:“擦擦。”
她没有哭,施玉浓仰头看着她,透过模糊的视野,分辨不清她是真的无动于衷,还是擅于忍耐,克制住了内心的情绪。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喉咙堵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唯一能吐得出来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有一点点。”韶音又抽了几张纸巾,这次没递过去,而是弯腰给她擦脸上的泪,“但不值得你哭成这样。”
她如此宽容。
不怪她,不骂她,不斥责她偏心、冷血,反过来还安慰她。
这让施玉浓更加无地自容,无尽的愧疚涌上心头,她低着头,双眼紧闭,泪如雨下:“妈妈对不起你。音音,这么多年,妈妈对不起你。”
当年,她一走了之,再无音讯,对不起女儿。
后来,她过得好了一点,却出于逃避心理,没有回去看过她。
再后来,将女儿接到身边,她自以为给够了补偿,可是女儿受了那么重的伤,她都不知道,她居然不知道!
愧疚和悔恨像是两把刀,剜得施玉浓胸口一片鲜血淋漓,痛得不能呼吸。
她脸色发白,喘不上气,看起来有点吓人。韶音重新倒了一杯温水,坐在她身边,喂给她喝:“没有很对不起,你把我接回来了,养大了,养得很好。”
“现在我受了欺负,你和阮叔叔都为我出头,已经对我很好了。”她看着施玉浓的眼睛,“真的很好了。”
她越这么说,施玉浓越愧疚,摇头道:“没有,没有,妈妈对你一点都不好。”
施玉浓根本不敢将大女儿的待遇跟小女儿比。单看大女儿,她已经足够对不起她。如果跟小女儿比起来,她对大女儿的忽视和冷淡,简直糟糕得不能回想。
“妈,我没有很怪你。”韶音的声音仍然平静,“长大后,我就不怪你了。”
于佩音是真的没有怪她。
小时候,最难过的时候,她恨过、怨过。但是长大一点,她就不怨了。后来,施玉浓找到她,还要带她走,她更是不怨了。
哪怕施玉浓对妹妹更好,她也只是嫉妒,没有怨恨过。因为她知道,她身体里流着的血液,有一半是肮脏的、恶臭的,妈妈无法对她像对妹妹那样亲近,她能够理解她。
韶音也不想怨怪这个女人。
“你把我生下来,就对我有责任。但是,把我生下来的不止你一个,还有那个人。你们一起,都对我有责任,我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后来你走了,但你一开始没想丢下我不管,是那个人逼你的。”
“你把我带回来,精心培养我,鼓励我追求喜欢的专业。看在你的面子上,阮叔叔对我也很好,我很感激你。”
能够在阮家过得舒适,没有人对她特殊对待,干什么都避着她,把她当外人看,固然是阮叔叔的脾气好,但韶音认为,更多要归功于施玉浓。
伴侣的一方,会看另一方的脸色行事。但凡施玉浓退缩一点点,对她不上心一点点,阮叔叔就不会对她那么和蔼,一碗水端平,阮菁菁花钱上课,她也上,阮菁菁有什么,她都有。
听到这里,施玉浓的泪水再次喷涌而出:“音音!”
她的苦心,原来女儿是知道的。
她想对女儿好,但她过不去心里那关,她太懦弱了,她怕女儿心里恨着她,所以不敢亲近她。
“妈妈错了,妈妈应该早点回去找你。”施玉浓哭得肝肠寸断,后悔得整颗心都要裂开。
韶音仍然没有哭。
她保持着冷静的模样,将纸抽拿在手里,一张张递过去:“所以,我是怪你的。当年你找到我的时候,不是刻意去找我,是碰巧遇到的吧?”
施玉浓擦眼泪的动作一僵。
“我知道。”韶音移开视线,耸耸肩,“所以,我有一点点怪你。”
顿了顿,“但只有一点点。”
如果当年施玉浓没回去,没找到她,或者发现了她但没带她走,她也能过上不错的生活。
那个男人死了,家里的债还清了,她如愿读了高中,靠着奖学金、助学金、打工费,她能够养活自己,努力拼一个灿烂人生出来。
所以,她唯一怪施玉浓的地方,就是她后来明明过得好了,却没有回来看过她。
“妈妈错了。”施玉浓已经没有颜面再面对女儿了,头垂得低低的,懊悔无边。
韶音却不是跟她算账的,她没有这个意思。
要怪,就怪那个男人,那个混蛋才是最该怨恨的人。
要怪,就怪徐青明,是他的出现,不讲道理,也让她的人生变得没有道理。
“如果你想补偿我,就给我买一套首饰吧。”她状若轻松地耸了耸肩,“后天的慈善晚宴,我要拍卖一幅画,到时候你带我去。”
施玉浓听了,连忙点头:“好好,妈妈给你买!”
女儿愿意提要求,就说明还有的弥补,她当然一百个愿意。
“只能给我买哦。”韶音偏了偏头,看着她道:“菁菁不能有,这是你买给我的,只有我一个人的。”
施玉浓怔了怔,只觉说不出的心酸,她忍着泪,点点头:“好,妈妈只给你一个人买。”
第81章同母异父的姐姐
把哭得两眼红肿,整个人没有什么力气的施玉浓送回房间。
韶音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双手抱胸,环视着“于佩音”留下来的所有作品,心中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她”要成为一名画家。
如果没有徐青明的出现,如果生命中没有出现这样突然的拐弯,于佩音应当会继续画画。
可能会进修,可能会从事相关行业,可能会嫁人,可能一直单身,可能离开阮家,也可能仍然待在阮家。不论怎么样,她都不会停止画画。
因为这是一直陪伴着她,陪着她走过长久的黑暗,陪着她经历生命中的每一个不同,一直守在她身边,令她体会到快乐与放松的存在。
那么,只要她一直画下去,她迟早会绽放出光芒,令全世界都看到。
会有人不喜欢成名,不喜欢赚到钱,不喜欢生活中堆满鲜花与掌声,过得快乐富足,被人喜欢,甚至被人追捧吗?
也许有。但,那不会是于佩音。
她是经历过弱小、无助、痛苦的人,她一定一定不希望再过那样的日子。只要有一点可能,她就会努力奋进,让自己过上富有、自由、强大、没有人能欺负的生活。
既然如此,这一天不妨来得更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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