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我再来,你好自为之。”
李洪留下这么一句,随后铁蹄调转,绝尘而去。
身后上百重骑,尾随而行。
尘埃滚滚,朦胧不堪。
苏关微微闭目,长叹一声。
事情还没完,盘查依然在继续。
只是那个名为李洪的小将,须得回去复命罢了,但三日后再来,便没这般简单了。
无论是清原的事,还是之前那位上人的事,都与他有关,如若他的答复不能让玄甲重骑的首领感到满意,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名为李洪的少年,领着上百玄甲重骑离去,只留下十二骑守住部落。
苏关明白,对方根本未有将自己放在眼中,也没有将这座部落放在眼中。至于他,虽有二重天道行,虽有仙家传承,但是也胜不过修成内劲,历经战场杀伐的李洪,何况还有这些玄甲重骑?
就算让他逃了,可部落在此,用中土的话说,也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更何况,十余位玄甲重骑在此,俱是武艺登堂入室的精兵,加上兵器附有修道人的痕迹,以及冥冥之中的气运加持,苏关根本没有逃掉的机会。
“须得交代清原的事情。”
“还要交代余上人的事情。”
“还有这个……”
苏关看向手中的盒子,默然不语。
这是李洪交给他的。
这是余上人用来贿赂古尔申的“宝物之一”。
只不过,玄甲重骑之中,上至罗将军,下至士卒,也无人能够认出这是什么物事,连跟随军中的修道人,也看不出端倪。
苏关是明白人,大约猜测出来,那位罗将军觉得此物能够被余上人用以贿赂,想来也不是俗物,便是有心要以此物,送与上面的大人物,例如郭仲堪,例如草原大汗,也即是如今元蒙帝皇等等。
但此物究竟是何物事,都不知晓,如何用以送礼?
而玄甲重骑之中也有能出主意的。
因为是苏关招惹了那位余上人,而这物事又出自于余上人之手,兴许这个少年能够知晓此物,甚至此物或许也是他们结怨的原因之一。
但苏关从来没有见过这件物事,着实不知此为何物。
盒子是木制,谈不上多么珍贵,而盒子之内,是巴掌大小的一团物事。
那物事色泽黑黄,浑浊不堪,还有着些许臭味。
苏关用了符纸,裹住手掌,才伸手探去,捻了一黏,颇为粘稠。
“怎么像是淤泥?”
他微微皱眉,想道:“古尔申放在中土,可算是个习武之人,余上人要送礼……莫非这是什么药膏?”
他也听过一些药膏,可以涂抹在身,让人皮肉凝实,根骨强健,益处无穷,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如同圣药。
这倒也像是那类药膏。
“古怪……”
苏关虽有传承,但是毕竟年少,也无多少阅历,终究看不出是什么物事。但这也不重要,此物出自于余上人,他不识得也在情理之中,可是真正重要的……是交代清原以及那位余上人的事情。
交代这些事情,须得慎重,一个不慎,让对方觉得自家行事不妥,就要落得个身死道消,而这部落难免也要受到牵连。
元蒙大军征战途中,所过之处,屠戮部落,老幼皆杀的例子,可不稀少。
只是苏关苦恼的是……他根本说不清这其中纠葛。
合上盒子,苏关吐出口气,揉了揉眉心,来到窗户边上,遥望前方的一骑。
人是魁梧大汉,马是草原烈马,两者俱都披着玄黑铁甲,泛着森然寒光。他手中长刀,杀意凛然,乃是常年染血,加上锻造时道家符水的用处,令修道人也不禁心寒。
苏关自忖有些本领,但对付这么一骑也算棘手,若想要对付这十余骑,除非凝就法意。可即便凝就法意,若是碰上过百玄甲重骑,也是会有被冲散法意的危险,除非是修成所谓道意及杀意的人物,才能不受气运冲撞。
“这回麻烦了……”
他苦恼着揉了揉两侧太阳穴,逐渐运功,舒缓疲惫之感。
然而就在这时,一缕寒意从背后升腾而起。
苏关心中一颤,骤然转身。
只见合上的木盒,已然打开,那类似于淤泥的物事当中,有一缕黑烟,袅袅而起。
苏关蓦然惊退。
“当心些,好歹是个修道人,跌倒了可不好。”
黑烟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似老似少,低沉而阴冷,幽暗深邃,“那个唤作余上人的蠢货,得了这团本座藏身的淤泥,还不待本座点化于他,他就觉此物无用,只是看似神秘,就转手送人,真是愚蠢之极。”
“唔……”顿了一顿,黑烟中的声音似乎还察觉了什么,忽地冷笑道:“这里倒还有个熟人,余上人本不算是个短命相,但碰上了这个惹不起的,却也真是命苦。”
苏关惊道:“你是谁?”
“小辈,你且稍等。”黑烟中的声音顿了一顿。
苏关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迷茫,但他也算仙家功法在身,立即醒转过来,惊怒交加,喝道:“你干什么?”
“看来你处境不太好啊。”黑烟中的声音缓缓说道:“当前的面相,有些坎坷,像是有些灾劫,是因为外面的玄甲重骑,造成了威胁。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威胁,在暗处里……”
“你招惹了一尊神灵,对于你这点粗浅道行而言,那神灵便是无法抵挡的苍天,乃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现在清原要去寻火神,他的胜负,关乎着你的性命。”
“但在此之前,你把仙术传与清原,已算是欺师灭祖……而你那位恩师似乎不是心慈手软之辈,甚至收你为徒,指点你去蛮部火山,也是把你当做棋子?”
“唔……你道行太低,又招惹太多事端,无论眼前,还是火神,或是你那位师父,都使你有着无比惊惧的念头。原本似乎可以当作靠山的授业恩师,如今也成了要命之人,现今可谓是命在旦夕,宛如无根浮萍,可叹,可叹。”
那声音像是老者,像是少年,有着沉稳,有着稚嫩,徐徐说来,似有几分惋惜,但却也藏了两分笑意。
苏关止不住颤动,恐惧之意强烈得无以复加。
为何对方能知自己的所有想法?
仅仅是先前一瞬的迷茫,对方就能窥探自己心中所有念头?
可那时自身分明动用功法,恢复了过来……还是说,那迷茫之时,自己思绪凝滞,所以只是一瞬,但实际上已经过了很长的时候?
可不论是如何,他已然明白,这缕黑烟之中的声音,必然是有着神秘莫测的手段,能够窥探人心。
那么它又是何等道行?
真人?人仙?仙家?
苏关颤抖着道:“你究竟是谁?”
黑烟中的声音没有回话,只是道:“你惶恐不安,你迷茫无措,你看不到将来的一点希望。”
苏关陡然提高声音:“你是谁?”
黑烟中的声音依然没有理会他的话,继续说道:“想要活命也简单,想要让自身没有这种惶然的心态……也同样简单。只须你道行高了,也就有了底气,试想,你如若是个仙家,还会惧怕谁来?嗯,当然,饭要一口一口吃,你又不是那头食尽北方的饕餮,所以接下来第一步,先要凝就法意,不错,凝就法意之后,你可以直接杀掉这十二玄甲重骑。”
苏关咽了咽口水,背靠窗户,声音已经沙哑,道:“告诉我,你是谁?”
“我有一道秘术,源自于一座已经覆灭的宗门,这秘术可以汲取鲜血,增益自身。”
黑烟依然传出声音,自顾自地说道:“以你现今的境地,可以借此凝成法意,唔……你原本应该凝就水的法意,要是借了这法门,那就是血水?”
苏关思绪纷乱,已是显得有些凌乱。
他本不该如此失态。
但他就是如此失态。
他心中明白,这或许是对方的手段。
既然能够一瞬之间窥探自家心中想法,那么影响自身又如何会是难事?
“邪术?”苏关沉声道:“你要传我邪术?你是哪方妖邪?”
“邪术?不错,这秘术也有唤作邪术的说法。”
黑烟中的声音低低笑道:“可你已经没有得选了。”
苏关陡然僵在那里。
“余上人气血还算不低,死了几日还有些许残留,倒是个现有的好材料。”
黑烟稍微荡动,内中声音说道:“我传你秘术,你去取他残留气血,以你现今的状态,凝就法意不算难事。”
苏关听得那黑烟言语之中,似乎笃定自身一定会修炼此法,不禁心生怒意,喝道:“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你凭什么认为我堂堂道家真传,身怀仙家功法,会去修炼邪术?”
“我给你十息考虑。”
黑烟中的声音笑着道:“你是个聪明人。”
苏关沉默。
“一。”
“二”
“三……”
那黑烟中的声音才数到三,便听苏关沉声道:“好。”
“果然是聪明人,难怪那厮会收你为徒,虽然也是不怀好意。”黑烟里这道声音,悠悠道:“你过来,我传你秘术。”
苏关似乎觉得自身好像被对方推入了深渊之中,此刻正在不断坠下。
当“好”字开口的一刹那,就像在崖边上被踢了一脚,成了最后的一步。
这个字开口之后,他有预感,他已回不去了。
“我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苏关深吸口气,凝视着那一缕黑烟。
那黑烟静了片刻。
旋即烟雾朦胧,稍微凝形,成为一朵虚幻通透,但色泽黑暗的……莲花。
“道门有道祖,佛门有佛祖,我等之类,非仙非神,非妖非邪,乃为魔也。”
虚幻黑莲传出声音,道:“吾为魔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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