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当日得了书信之后,清原并未即刻动身。
这几日来,他时而在溪边岩石上雕刻,偶尔在院中,大多时候还是在房内修行。
自那日得了仙气助益以后,他在一重天的修为里,就已逼近巅峰,临近二重天。
以他如今的根骨,在勤苦练之下,再过不久,就可尝试凝形,踏足二重楼:炼形楼。
但修道之路,步步艰辛,谁也不敢必然能成。
二重楼的壁障,也并非多么简单。
清原已经在修道门外徘徊多年,到了如今,也不急于一时。
他循序渐进,安稳修行。
此刻,他便在院外雕琢虎狼木刻。
这已经是第九个虎狼木雕,属最后一步雕琢,此前都已进过朱砂,用过功夫,借了水炼之法,又借火炼之法。
如今最后一步,则是精细的功夫了。
这虎狼木雕的法门,分作几个步骤,其中火炼之法较为难办,一个不慎,只怕烧毁。
好在明源道观的观主水源道长素来喜欢炼药,故而道观之中还有丹房,内置火炉,只不过这火炉算不得法宝,只能炼药,还炼不成灵丹。
但是对清原来,再适合不过了。
昔年他在天上为紫霄大仙烧火炼丹,时至今日,再用火炉,重操旧业,不免感慨。
“在天上道宫之时,总是诸位师兄乃至于大仙亲自调好一切,置入炉中,再借用八味火焰,凝成炉中仙火。”
清原心中暗道:“仙火非是常人可近,也亏得八龙卦仙炉有护持之法,火焰气息少有外溢。”
“修道之人虽不惧怕火焰,但因修行有成,法力在身,故而身怀气息较重,容易影响仙丹妙药。”
“因此,仙宫内才有我等这类新收道童……”
他抬头望了望天,沉默不语。
如今自身已经得以修行,只要解决了后患之忧,就可算是得偿所愿,接下来该是好生修行,勤苦练,以求仙道。
至于静心修行的地方,在他心中,自是以紫霄宫为上。
只是缘起缘灭,终究回不去了。
他将第九个雕琢完毕的虎狼木雕收起,放在怀中,于是起身,看向不远处正在舞刀的山魈。
山魈古苍原本就已气血强盛,只要进行传承的仪式,就可突破,此后一直到三重天以上的道路,都是平坦大道。而如今被清原引入仙道,习练真气,有所成就,收敛了野性,也已到了一重天的巅峰。
但清原所传的呼吸吐纳之法,只是极为粗浅,未有精深。
至于这山魈要如何真气炼形,还没有确切的法门。
六月不净观的九重玉楼,则属于紫霄宫秘传,不能传授。
于是山魈古苍,暂时便停留在这一步。
清原略有歉意,心道:“只能在我踏入二重楼之后,再为它推演这一道真气凝形的法门了。要么,就只能尝试一下在云游行走的途中,是否会得到其余的功法……”
山魈在那边挥舞长刀,刀光成幕,几乎有水泼不入的味道。
它天资并不愚钝,又万分刻苦,已把军中刀法练得纯熟,挥洒之间杀机凛冽,更是能把这柄染血数百的长刀,其内中锐气及血煞之气,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身为山魈,加上道家真气,以及这长刀血煞……虽然还是一重天的修为,却有了二重天的本事。
哪怕遇上那些凝成内劲的武高手,亦能稳稳不败。
……
“先生。”
山魈收了刀,立身在前。
清原满意点头,道:“我虽然气力极大,还要胜你一筹,但如今你在武技艺招式的领悟上,还高过了我许多。若是比武起来,你倒也不比我差了……”
“不……”古苍摇了摇头,低沉着声音道:“先生过,这些护道之法虽是不能免去,但真正该在意的,还是自身的道行。我打斗的本事高了,但还是一重天的道行,距长生仙道还远……可先生的道行,却快要临近二重天了。”
“这些话,你倒记得清楚。”清原笑了两声,想了想,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为踏足二重楼之后做些准备,比如施展的道术,比如后来的修行方向……我选了剪纸为马的道术,加以木雕辅助……”
他顿了顿,笑道:“此乃秘传,不可外传。”
古苍低下头,颇为失落。
“但我在此期间,也有细想。”
清原笑道:“我所观阅过的典籍里,还有一些道术,是从外界搜罗而来,并非秘传,外边也有传承。既然不是秘传,那么传你也无不可……”
古苍闻言,骤然大喜,一双金眸光芒如焰,咧开嘴,伸手摸着头顶。
“我所要传你的,是巨石术。”
清原道:“这法门也是二重天之人可以运用的,虽然笨拙了些,却不失为一种上等法门。传闻天上有位仙尊,便用此法,截下一段神山,缩于掌中,大小由心,但重量不减,只须放出,对手几乎都承受不住,可谓触之即死。”
古苍闻言,顿时露出向往之色。
“这法门由修为高深之人来运用,可谓是颇为简单。”
清原徐徐道:“只要把法力运转,给巨石构建脉络,按照轨迹,打入法力,就可举重若轻,轻如羽毛。如此长久运用,久而久之,甚至可以缩纳于掌中,小如方印,但放出去后,可大如房屋,轰打各方。”
古苍经过多日与人交流,再非初时懵懂无知,顿时听出先生言中另有深意,不禁问道:“那么修为浅薄者呢?”
清原道:“修为浅薄,则难以运用法力,故而还要借用朱砂等物。”
古苍把刀放下,蹲在地上,双臂拄地,细细倾听。
“以朱砂等类似之物,渗入石中,以作经络。或水磨火炼,或用其余之法,使之渗透。”
清原道:“你在修行之余,呼吸吐纳,真气运转,则都要落在这石上,久而久之,自生联系,便有如臂使指之感。”
“到时再有秘法予以换炼,长则三五年,短则三五月……它在你手中,就可轻如无物,宛如飘羽,但在外人手中,依然是原本的重量,万分沉重。”
他看向山魈,道:“当然,若有不凡的机缘,或许时日还能缩短。”
古苍想着适才听过的话,觉得背负一个巨石,哪怕对自己而言,轻如羽毛,但也有些麻烦。尤其是它已经再非那个山中精怪,更是觉得走在路上,也太过招摇。
这般想来,它便问道:“那要何时,才能把巨石炼得大小如意?”
“这就要看你选的巨石,其重量大小,紧密疏松的程度,以及你本身的道行了。”清原笑道:“你道行越高,自然越是轻易;道行若是浅薄,则要日夜反复磨练,却也是时日长久了。”
古苍想着自己的道行,只怕还是不足,不由得几分沮丧。
“你要量力而行,修行还是道行为重。”清原道:“试想,若是仙人,截一座大山也无妨,但若你去炼一座大山,只怕是千百年的光阴。而这千百年的光阴,你若用来修行,道行也是高深莫测了。”
古苍想了想,于是点了点头。
“你在选取巨石时,也要多用些心。”
清原叮嘱道:“比如较为紧实的岩石,或许看似不大,实则也是颇重,这一类岩石,朱砂不好渗透,真气法力不好运用,要下许多功夫才成。至于疏松的岩石,看似较大,朱砂容易渗透,真气法力容易运用,但重量则较轻……”
他露出凝重之色,道:“最重要的是,这类疏松岩石,不够坚实稳重,兴许一个摔打,就碎了一地。又或是被人法宝兵器一撞,裂作几块,那么就都是无用功了……”
古苍闻言,似是极有道理,想起自家的心血被人打成粉碎,顿时心有悸动,连忙点头。
“这些东西,都非一日之功。”
清原叹了声,道:“我在这几日之间,会尽数教你,也会留些笔记典籍,供你参考。今后年深日久,这一门道术,想来足以让你运用很长一段时日了。”
古苍怔了一怔,它听出先生言外之意,眼中顿时露出惊色,道:“先生要走?”
清原点头道:“我有要事在身,须得往南行走。”
古苍低声道:“怎么不带我去?”
清原缓缓道:“我这一去,不知是否凶险,怎比得这道观清净?如今天下大乱,哪怕修道之人,也有许多要隐居避世。这地方着实甚好,若非事关性命,我也想要留在此地修行。”
古苍低着头,一时无言,过了许久,才道:“先生……待我好……”
清原与它也算相处多日,知它言语的意思。
古苍言下之意是清原待它最好,与它最是熟悉,而道观其他人,终究和它隔了一层,不免疏远。
清原微微摇头,道:“你虽然作了掩饰,但身为山魈一事,道观中这几位虽不点破,可或多或少也都察觉了些,我看得出来,他们都不会介意你留在道观。云镜先生水源道长也是个开明的人物,会容得你留下,倒也不缺你一口粮食清水。”
古苍挠了挠头,问道:“先生是觉得我不好跟着?”
“倒也不是我嫌弃你跟着。”清原笑了笑,缓缓道:“你修行还在关隘之中,不适合随我去的。”
古苍拍着胸脯,摇头道:“不怕。”
清原微微笑了笑,问道:“那巨石术呢?”
古苍怔了怔,问道:“与这个有什么干系?”
清原道:“巨石术乃是年深日久的功夫,非是一日之功,在初时,巨石沉重,不好携带,所以都是要停留在某一处,直至炼制功成才行。你随我四处游走,怎么炼成巨石法宝?”
古苍想了想,然后道:“那就不炼了。”
清原倒是讶异了些。
他知道这山魈一直对神通道术极为向往,如今传它一手,也是让它刀法造诣登顶,且在二重天暂时无法突破的情况下,还另有修炼的方向。
却未想到,山魈古苍居然还愿意放弃道术,随他一同前往。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清原叹道:“想来,你不曾听过这八个字,但却深知其中道理。”
他看着眼前的山魈,点了点头,道:“好,你随我走罢。”
山魈顿时露出喜色,咧嘴而笑,拾起长刀,拍了拍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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