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东边晨曦初起。
清原来见葛老先生,随后,便结伴而行,一同上路。
葛老先生当年避难于此,至今也有多年,与乡里近邻,关系和睦,又教了许多生。
他这一走,不免许多人挽留。
见挽留不下,又有许多人相送。
至于清原,虽然来得时间不长,人也沉默少言,但他谦逊温和,也与村中之人关系不恶,又教出了一些生,也与葛老先生一样,受到许多挽留。
只是他们终究还是辞别众人,离开了黎村。
至于王石,则收养了那条黑狗,似乎也有心要离开黎村,外出闯荡。可他还有些牵挂,约莫还要再等几年。
离开了黎村,三人行走,过不多时,林中簌簌作响,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浑身罩着黑袍,看不清面貌与身躯,连双手都缩在加长的袖中。
“这是……”
葛老先生露出讶异之色。
清原沉默了一下,然后道:“这位是……山魈……”
立时静了一静。
葛老先生倒吸口气,露出惊骇之色。连小瑜也有惧怕的神色。
清原见状,道:“不怕,它已降服,改邪归正。”
随后,清原便将经过稍微讲了一遍。
听罢,葛瑜儿愈发敬佩,眼神中有着崇敬的神色。
葛老先生叹了声,道:“果然是修行中人。”
……
山魈毕竟伤过葛老先生,又掳走葛瑜儿,欲行恶事。
于是葛老先生爷孙两个,对它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至于这山魈,面对葛老先生和葛瑜儿,也有些躲躲闪闪的意味,仿佛愧疚一般。
它原是野性难驯,受清原降服后,勉强安定,如今才有这般改变。待到今后,再有呼吸吐纳之法,可以消除源自于血脉中的妖仙天性,便能真正地驱邪归正。
三人一怪,行走路上。
黎村处于边境山村,虽然属漓县管辖,但路途也算颇远,对于常人而言,没有车马,光凭走路,至少要大半日光景。
对于清原而言,跋山涉水只是常事。至于山魈,本就是山中精怪,更是不必多。
而葛老先生年迈体弱,葛瑜儿又年幼了些,于是走了两个时辰,清原便主张休息。
三人一怪停在路边,在树荫下乘凉。
期间,清原还在教导山魈。
葛瑜儿一时好奇,也来听讲。
倒是葛老先生见过世面,或是懂得规矩,却是没有近前,但心中另有些想法,也就默许葛瑜儿靠近。
其实清原对此并无多少隔阂,这呼吸吐纳之法算得是颇为粗浅,是他自身领悟出来,并非紫霄宫秘传,要传于葛老先生和葛瑜儿,并无不可。
毕竟修仙炼道,绝大多数人都难免向往。
可葛老先生没有开口,清原便也顺其自然。
……
休息过后,又走了一段,日正当空,烈日炎炎,于是又停步了一下。
待到正午过后,才自行走。
到了漓县,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昏黄。
……
漓县之中,最繁华的是一座城池,唤作漓城。
相较于其他地方而言,这仅是一座小城。
清原下界多年,游历而来,也见过不少巍峨壮观的城池,故而显得平静。葛老先生当年也是见过世面的,只是因为多年在黎村,如今不免感叹。
至于葛瑜儿以及山魈,都不曾见过城池,有些恍惚。
那城墙高耸,左右连绵,而城门宽广厚重,又有兵将把守。
几人通过城门,给兵将交了二十文钱,才入了漓城。
漓城之中,街道宽广,人来人往,车马行走,而两侧小摊摆设,有摊贩叫卖,显得热闹非凡。
诸般物事,如器物玩物,又如食物衣物,满目琳琅。
在小瑜眼中,漓城比之于黎村那贫瘠地方,凡是想要的东西,这里几乎应有尽有。
只不过,似乎多了几分陌生,少了几许亲切。
葛老先生左右看了几眼,朝着清原道:“漓县时常有去往源镜城的车马,我们人不多,所以可以搭乘一段,四人大约要二两银子。”
清原点头道:“我倒有些闲钱,无处可用。”
葛老先生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推辞。
三人一怪,往前行走。
山魈浑身罩在黑袍之中,看不真切,只是因为它长臂过膝,连同袖子也加长了些,于是不免有人侧目。
行走了近一日,他们只吃了些干粮和水,此刻来了这漓城,便想尝一尝漓城的美味佳肴,然后再寻可以去源镜城的车马队列。
当然,今夜多半是要在漓城的客栈酒楼中歇息了。
行了一段街道,葛老先生目光一瞥,骤然一顿,神色极为惊讶。
清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路边摆着一个摊位。
摊位上有个老者,灰色衣衫,面貌约有六十。
仔细看,这老者头发灰白相间,他略微打盹,不甚精神,相较之于这般年岁的花甲老者,显得甚是平庸,并无出众之处。
而在他背后,立着两根灰色长幡,上面均书写有字,字体寻常,却有一股莫名味道。
左边那一杆,写着:观沧海桑田,看天道变幻。
右边那一杆,写着:测祸福吉凶,知人世浮沉。
“好大的口气。”
清原心道:“这般江湖骗子我见过不少,玩弄惊门算术,蒙骗他人。有言语玄之又玄的,也有故作高深,只写算命二字的,但测算天道人道的,还是头一回……就是真仙,只怕也无这般本领罢?”
葛老先生神色有些惊异,略微变化。
清原隐约有些惊疑,这位葛老先生乃是见过世面的,且思虑沉稳,不应该是容易受骗的,但为何对这算命老者如此上心?或者……他们曾是旧识?
“那个……算命的先生……”
葛老先生斟酌了一下语气,道:“当年,我曾听过他的名头,号称相半仙。”
“半仙?”
清原略感惊愕。
一般来,修行到了九重天,临近仙境,也被称作半仙,又被称作人仙。在修道人中,这个称呼,已是极重。
不过在江湖术士的口中,莫半仙,就是真仙下界,圣人重生的称呼,都能用得上。
这般想,倒也释然。
“当年我听过他的事迹。”
葛老先生见他神色,微微摇头,道:“据有一个贫汉,他家不远处则住着一户富庶人家,且为富不仁,嚣张跋扈,又喜欢糟蹋粮食,欺辱穷人。后来这贫汉便遭遇了一位算命先生,询问那家富人,如此不善,该何时败落?”
小瑜也颇好奇,脆生生地问道:“那结果呢?”
葛老先生道:“然后这位算命先生告诉他,应在鲤鱼上楼时。”
清原目光微凝,自语道:“鲤鱼上楼时?”
小瑜也稍微愕然。
山魈听得似懂非懂,但大约觉得,那算命先生好生厉害。
清原沉吟道:“后来应验了?”
葛老先生点了点头,沉声道:“后来,有一只猫叼着鲤鱼,上了那家人的阁楼。据,那鲤鱼正是炭烧的,上面还有炽热火红的碎炭,于是起了火,也有是那猫叼了鲤鱼上楼时,撞倒了油灯……总之,那猫叼着熟透的鲤鱼,上了阁楼,于是起了火灾,那富家宅子,付之一炬,从此家道中落,沦为贫困。”
“真有这般灵验么?”
清原露出思索之色,暗道:“相面算命之术,并非虚妄,但如今乃是封神之时,各家乱象,纵是仙家都难以测算,莫非他真能算得天机与人命?”
葛瑜儿哇了一声,颇为惊叹,又问道:“爷爷认得这老先生,要不要去跟人家打声招呼?”
葛老先生想了想,摇头笑道:“算了罢。”
几人往前行去,只是有些好奇,稍微侧目,朝着那算命先生看了几眼。
这时,又有个人走来,站在算命摊子前,留下几文钱,测卦卜算。
“老先生,您看那家人如此欺辱于我,他家又是如此心地不良的作风,怎么就没有报应呢?”
这汉子衣衫褴露,得咬牙切齿。
那算命先生悠悠道:“报应,自然是有的。”
这汉子问道:“那何时才有?”
算命先生微微抚须,笑吟吟道:“鲤鱼上楼时。”
……
清原和葛老先生等人,面面相觑。
“这……”
葛老先生苦笑一声。
一直以来,葛老总在心中将这人视作奇人异士,这些年间时而想起,也颇敬畏,印象可谓深刻。
他摇了摇头,一时无言。
清原更是无言,沉默许久,朝着山魈看了一眼,心道:“我一个修道中人,加上这一个精怪之流,不也信了这江湖术士?”
几人俱是无言,片刻之后,才各自摇头,然后朝前走去。
就在这时,那问卦的汉子已是离去。
算命先生却把目光看向了清原这一行人。
“那年轻人,且止步,听老夫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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