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族奴牢。
这是小青丘专门用来处置一些不听话的奴隶的牢狱。
其中大部分犯人都是人类,还有小部分混的极惨,只能卖身为奴的妖族。
奴牢中很暗,墙壁很厚,没有阳光,只有走道两侧墙壁上一盏盏好似随时会熄灭的灯。
江尚和袁干爹在牢头,一个赤狐族的红脸汉子的恭敬引领下,打开其中一间狭**仄的牢房,一起见到了光明会的会长。
这位光明会的会长名叫林空。
此刻他的模样极为凄惨,四肢都已经被打断,缩在墙角,不少伤口处都烂成了一团肉糊糊,结痂,化脓。
他的胸口有焦黑烙印的痕迹,脸上也布满道道血红色的鞭痕,许久没有打理过的头发披散着,沾满油污,血污。
但他的眼睛很亮,此刻仰望着看不见的天空,就像里面藏着一盏灯。
看来苦痛不曾令他屈服。
“你出去候着。”
江尚对着牢头摆手道。
林空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看到了面无表情的袁不为,他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似是早有预料。
“袁兄,他们终是去找了你,让你很为难吧。”
袁不为道:“我来带你们出去。”
林空却是摇摇头道:“你能来见我,我很开心,但我不会走。”
袁不为皱眉道:“为何?”
林空道:“我已经废了。”
他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带着旁观者的从容和淡定。
“他们打断了我的四肢,挑了我的筋脉和琵琶骨,还碎了我的丹田,即便我能出去,我也只是个累赘和废人。”
“所以我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
“如果我的死能够让他们心中愤怒仍存,让他们心中有了仇恨,那我就应该死。”
“否则我即便能活,可我实在不确定我出去以后能不能还有现在的勇气。
人总是这样矛盾,坚强时像块石头,可柔软时也比豆腐还要柔软。
我怕自己出去后,就没了现在的坚强。
我害怕我的懦弱影响了他们,我怕大家之前的牺牲都白费了。”
“与其这样,我觉得自己还是死了的好。”
“有人愿意流血,总比无人记得好。”
袁不为沉默下来,他已经看出了林空眼中的死志。
他的光明会虽然已经被妖族打散了,可火种犹存,他的死会带来火焰,让那些散开的火种变成一道道火炬。
可若他活着,反倒给了妖族一网打尽的机会。
“活着总比死了好。”
这时候,江尚说话了。
他看着林空道:“这可是我干爹第一次找我帮忙,你就给我个面子,先把你和其他人带出去。
实在不行,等你养好伤,选个黄道吉日,再漂漂亮亮地去死,那时候不是更有教育和警醒的意义。
总比现在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问人问津的牢狱,被老鼠啃食了尸体要好。”
林空看向江尚,笑道:
“你是袁兄的那位干儿子,我之前听他提过几次,他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呢。
只是那时候我没想到他这个干儿子竟是一位妖圣大人。
你说的对,活着总比死了好,活着才有希望。
但是活着太累了,太痛苦了,我就想软弱一次,逃避一回,所以才选择了死。
而且我怕出去之后,见到了我的那些兄弟朋友,见到了我的家人儿女,我就舍不得死了。”
江尚叹了一口气,摊开手道:
“那就没得谈了。”
林空感谢道:“多谢大人厚爱,但是请原谅我的自私。”
“不过我倒是真的有一个问题想在临死前问问大人。”
江尚点头道:“请问。”
林空问道:“听说大人是在大夏境内长大,体内也有人族血脉,接受了人族教育,怎么不留在大夏,反而现在选择了做一个妖族的妖圣?
大夏不好吗?
那可是我们这些困于妖域,不见光明的所有人族的梦想之地。
听说那里以人族为尊,妖族就如同过街老鼠,没有容身之地。
那里的人族不必担心沦为妖族的食物,反倒是妖族担心被人族捕杀。
那里有秩序,有自由,能够每天吃饱肚子,有各种好玩的小玩意。
小孩子不必一出生就担惊受怕,不必担心失去父母,还能去学堂学习。
普通人也有机会为官,主治一方,不以力量论成败。
这么好的地方,大人是如何舍得离开的?”
江尚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可我也听说你自少锦衣玉食,虽然出生在小青丘这种地方,但有你爹,也就是前任光明会的会长庇护,你的人生已经胜过九成九的人和妖。
那你又为何要反抗?”
林空一下子陷入沉默。
他的眼神中露出几分追忆之色,缓缓说道:
“其实我一开始没有什么为人族命运反抗和斗争的想法。
我日子过的这么舒服这么爽,我为何要和那些傻子一样,干这掉脑袋的事情。
我那时候甚至在想,等我长大以后,我一定要帮小青丘的这些妖族大人们镇压那些不听话的奴隶。
可就在我以为我和那些妖族是一样的时候。
他们却告诉我,不是这样的,人族永远不可能和他们平等,人族在他们眼中永远都是奴隶的地位。”
“那一年我十六岁,我跟着我爹去参加白狐族族长的继任晚会,大家衣着光鲜,谈笑晏晏。
其实妖族化形之后和人族没什么区别,所以人和妖为何不能平等相处呢。”
“直到我贪玩地逃跑进了一间安静的院子,遇到了一只小白狗,它很可爱,我很喜欢它,和它玩了小半夜。
等到回去之后,我还跟我爹撒娇说想要它做我的宠物。”
“结果第二天,它真的来了我家,嗯,以我未婚妻的名义。”
“十六岁那年,我所有关于爱情的幻想都碎了一地。因为我今后的老婆是一条小白狗,尽管她十分可爱。”
“呵呵,白狐族的那个老混蛋说这是他的女儿,要我为她的清白负责,可她只是一条狗啊。
一条连灵智都没开的狗!”
“可他们还觉得我占了便宜,说我走了大运,这可是白狐族长老的血脉。
我知道他们都在背后偷偷笑我。
我爹告诉我,这就是妖族治下的人族,不管我们做得再好,为他们立下多少功劳。
在他们眼中,我们这些人就是一条狗。”
林空的语气多了一丝愤怒:
“所以我要反抗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为了人族解放,为人族平等,我就是想告诉他们,老子是人,不是狗!”
江尚极力压抑着自己上扬的嘴角,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安慰。
“对于你的经历,我个人表示同情,他们做的实在太过分了。”
“想笑就笑吧。”
林空一脸认命道。
“哈哈哈……”
江尚笑得肚子都抽痛起来,好半天才站直了身子,问道:
“冒昧再问一句,那条小白狗最后怎么样了?”
林空道:“后来她开智化形,变成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还给我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很乖很听话。”
老婆很漂亮,儿女双全,乖巧听话!
江尚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搞了半天,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
“出去之后,好好生活吧。”
林空摇头:“我说了,我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
江尚却是冷哼道:“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就算只剩下你的尸体,难道你的那些同伴就不会抢回去了?
如果狐族现在发出一个通告,说要凌迟你的身体,你觉得其他人会不会动手,还是眼睁睁看着。
你太过于一厢情愿了。
不要感动了自己,却害了队友。
实际上通告已经发出去了,我干爹说,若是我不来救你,你的那些同伴有一个算一个,都会主动自投罗网。
我不是给你活命的机会,也是给你那些同伴活命的机会。
你们已经失败了。
以光明会全盛之时,都只能暗中行事,何况现在这副情景。
你们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重复一个个悲剧罢了。”
林空一时哑然。
江尚继续道:“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建议。”
“什么?”
“你们不是向往大夏吗?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一起去大夏。
在妖域境内,你们就算胜了一时,也挡不住无穷无尽的恶意。
这才是为何偌大的移山妖国之中,再没有诞生第二个大夏的原因。”
江尚一本正经道:“去大夏学习他们的制度,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武功,他们的强大。
到时候你们在想解放妖域中的人族,也有更多的底气和退路。”
林空愕然道:“我们去大夏?”
他摇头苦笑道:“我们如何去大夏?这里离大夏一万多里地,途中要经过数座妖城,还有大大小小的妖族部落。
我们若只是孤身几人还无妨,大不了学袁兄一样偷偷跑过去。
可我们身边都有家人朋友,有牵挂的人,我们如何能抛弃他们?”
“可我们带着他们一起,这么多人族聚集在一起,就是一块鲜美的肥肉,迟早会被沿途的妖族撕碎吞下。”
“便是侥幸中的侥幸,我们带着部分人到了大夏,他们又如何准许我们入内?”
“我们是妖域的人族,这些年来我们与妖族通亲,便是我身上也有小半妖族血脉。
我们是他们眼中的半妖,他们如何能信我们?”
显然林空不是没想过去大夏,但这些困难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他能克服的。
江尚却满不在乎道:“我只问你们想不想,做不做是另外一码事。”
林空点头道:“自然是想的。”
“那就够了。出去后,你带着想走的人等着,我自有办法送你们走。”
江尚继续道,“不过我事先声明,带你们走也不是免费,今后你们想要在大夏立足和生活,都需要你们付出同等的代价。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林空语气多了一丝兴奋和压抑的激动。
“我们真的能去大夏,还是带着家人一起?”
江尚怪里怪气道:“不想死了?”
林空理所引导道:“能有尊严的活着,谁又想死呢?”
“有代价的。”江尚提醒道。
林空笑了起来:“能比给妖族当狗还惨?”
“那倒也是。”江尚点头道:“还能不能站起来,能站起来,就和我一起把你那些被抓的同伴一起接走吧。”
“哎,也是算你们运气好,遇到了我干爹,否则我管你们去死。”
江尚不着痕迹地拍了自家袁干爹一个马屁。
一旁袁不为嘴角微微上勾,十分含蓄地朝林空点了下头,意思是不用谢。
林空哈哈大笑:“我与袁兄有缘。”
“不过还请大人帮我一把,我手脚齐断,站不起来了。”
江尚手指一弹,一缕血气融入林空体内。
就见林空身上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断了的骨头被强行接好,虽然还不能动武,但基本的行走已经不成问题。
“大人,他不能带走!”
刚走出门口,守在外面的牢头就大惊失色。
“带不带走,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江尚看也没看牢头,说道:“其他人关在哪儿,带我过去,不用我找你家老祖宗来同你说吧。”
可牢头这会儿却很坚持。
“白老祖有令,没有她的命令,谁都不能带走这群人族反抗军。如果大人一定要带他们走,还请大人拿出白老祖的命令来。”
“老赤真没用,自家族人都管不好。”
江尚吐槽一句,余光扫过牢头。
“再说我和你商量了吗?带我去其他房间。”
牢头迷迷糊糊地答应下来,带着江尚等人一路走过,带走了五个被抓的人族武者。
有林空现身说法,其余五人倒没那么麻烦。
这五个人族武者三个先天大宗师,两个先天武宗,可惜都废了,想治好不知道得用多少药。
就这样一路畅通,江尚与袁不为,带着包括林空的六人一起走出奴牢。
刚一出门,就见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白素素清冷威严的声音自天上传了下来:
“江公子,你可没跟我说过要带他们一起离开?”
江尚笑嘻嘻道:“我临时改主意了不行吗?”
说着,他挑了挑眉:“原来如此,老赤被你支走了,不过又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有能力可以对付我了?”
“还有,我不喜欢抬头跟人说话!”
他猛地朝上一喝:
“下来!”
一阵强大的波动自他身上散发而出,空气在不断震荡,天上厚厚的云层也在这一喝之下,骤然散开。
论起对天地的掌控,再来三个白素素也比不上如今的江尚。
他两万多年的道行虽然很水,但累积下来的境界优势却格外分明,如今方圆五十里内,都能看作他的武道领域。
便是白素素这样的妖圣,也顶多在他的领域压制中占据一小块地盘。
白素素的身子蓦然从虚空剥落,轻飘飘落在江尚面前。
“江公子,为何要背叛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