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府。
池中亭。
一路畅通无阻,江尚屁颠颠跑来之时,一眼就看到了袁干爹那伟岸的背影。
他坐在亭边,边上支架上放着长长的鱼竿,鱼线垂在水里,划出淡淡的波纹,水中浮标一动不动。
似乎池下的鱼儿对诱饵并不感兴趣。
不过有一说一。
江尚发现自己来了这么多趟,就没看见袁干爹钓上过一回鱼。
“你又来干什么?”
江尚还没来得说话,就听到袁干爹头也没回,先发制人道。
怎么感觉好嫌弃的样子?
江尚脸色一僵,告诉自己这一定是错觉。
就见他伸出手指头点了下舌头,然后在眼角一抹,再回想起自己如今穷苦潦倒的日子。
一万两都要掰成两块花,他眼眶忍不住一红。
“哇呜!”
“干爹,有人欺负我呀!”
江尚直接扑倒在袁干爹身前,抱住大腿,开始哭天喊地。
别管有没有眼泪,反正情绪是到位了。
袁不为:“……”
好半晌,他才无奈道:
“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他能怎么办,自己的干儿子,他不宠着谁来宠?
江尚抓住袁干爹的衣服就开始擤鼻涕,一边擤还一边干嚎道:
“干爹啊,我苦啊!我好不容易搞点小生意,就有人过来偷偷摸摸搞小动作,还想弄死我。
你得替我做主啊!”
袁不为嫌弃道:“你别碰我衣服,先起来!”
江尚越抱越紧:“我不!”
袁不为咬牙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先起来!”
江尚死命摇头:“就不,除非你先答应帮我。”
袁不为认命道:“行,我答应了。”
说时迟那时快。
袁不为只觉自己大腿猛地一松。
就看到江尚一脸无辜,一副岁月静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明明知道这是江尚浮夸的演技,但袁不为发现自己看到干儿子这张脸以后,就怎么也生气不了。
甚至心里还有点小幸福的错觉。
真是见鬼了。
袁不为觉得自己可能哪里出了问题。
但谁还不是个演员呢。
就见袁不为脸色一板,说道:
“不就是崇山派嘛,至于跟我又哭又嚎的,演给谁看呢?”
江尚讪讪一笑道:“干爹,你都知道了?”
“都快闹得满城皆知了,我再不知道,耳朵就算是聋了。而且如果我的消息没错的话,现在是你杀了人家的弟子,又关了人家的人。
怎么在我面前搞得你好像才是受害者一样。
你就一点都不害臊?”
袁不为对于江尚恶人先告状的行为,虽然嘴上嫌弃,但心里却是十分的赞赏。
如果当年他有干儿子十分之一的脸皮,这会儿他应该是亲爹才对。
只可惜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太晚了。
他的人生中也没有第二个女人能让他实践这个道理了。
江尚不知袁干爹心中的感概,他只是一副乖乖宝宝的模样道:
“在干爹面前,尚儿永远是个孩子,孩子在父亲面前,又哪里会害臊。”
袁不为摇头失笑道:“算你有理。”
“本来为父还想看看你如何处理这次崇山派的问题,但没想到你竟然转头就来找我。
这样子可不行,如果事事都要为父来帮你,你还怎么长进?
也就违背了为父将红叶坊市交给你的初衷。
你可知红叶坊市名字的由来?”
江尚老老实实地摇头:“不知道。”
袁不为露出回忆道:“因为当年我与你娘就是相遇在一片枫树林。
那一天,她穿着白色的长裙,枫叶在她身后飘落,就像红色的烟火绽放,而她就是从火中走出来的精灵。”
江尚:“……”
果然舔狗看女神都是带滤镜的嘛。
“然后呢?”
不过吐槽归吐槽,但江尚对袁干爹和他娘发生了什么,还是挺感兴趣的。
一个女人能让袁干爹这样的男人一辈子念念不忘,还爱屋及乌,让她的儿子也享受了亲儿子的待遇。
这个女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传奇了。
袁不为看了江尚一眼,颇为奇怪道:
“没有然后了啊。”
“当时你娘是妖,我是镇妖关的军士,两人势不两立,能够见一面不起冲突,已经是很难得了。”
“好吧。”
江尚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就这你还记了这么多年,果然袁干爹也是个隐藏的颜狗。
明明是见色起意,非得说是一见钟情。
你就是馋她身子!
这边,袁不为小心翼翼地收起回忆。
他没有说的是,当时他被妖族追杀,在命悬一线之际突破先天,虽然反杀成功,但也到了油尽灯枯之际。
江尚他娘明明是来追杀他的,最后却不知为何留了手,还给他留下疗伤药,这才让他坚持到了同僚的救援。
这也是袁不为之后不以种族来区分善恶的原因。
曾经有过一只妖救了他。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独独将红叶坊市交给你,而不是其他生意了吗?”袁不为饱含深意地看着江尚。
江尚手摸着下巴,一副名侦探的姿态道:
“所以说干爹你还有很多产业喽?”
袁不为脸色一僵,近乎咆哮道:
“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江尚连忙举起双手投降道:“错了错了,干爹,我明白了。这就回去把崇山派干趴下!
红叶坊市是我的,谁来谁死!
嗷呜!!”
袁不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
“不错不错,这才是我袁不为的儿子。”
“当年林云图妄想入主红叶坊市,却连我的面都没见到就狼狈而逃。
如今他即便卷土重来,下场也不会比当年好到哪里去。”
“你就替我打发他了。”
“不要害怕,你的背后有我。”
江尚被灌了一肚子鸡汤,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袁府。
但刚出门,他脸就拉了下来。
说了这么多,还不如给他点银子来得实在。
不过袁干爹就差没明说这是他的考验了,他除非是不想认这个干爹了,否则就得去直面崇山派的一切阴谋。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敢于喝下袁干爹的鸡汤。
不就是个小小的崇山派吗?
不就是个称号武宗,六大长老,十几个先天高手吗?
他怕吗?
怕!
江尚站在门口骂骂咧咧,决定回去抓紧捞钱。
袁干爹虽然没说不帮他,但前期他就只能靠自己了。
他总感觉这次崇山派来者不善。
特别是听袁干爹的意思,当年崇山派的那位掌门,流云武宗林云图来过一次,却是大败而归,连袁干爹的面都没见到。
这说明林云图是知道红叶坊市有高人的。
可他为何要允许崇山派算计红叶坊市。
是他飘了,觉得自己能行了,还是想要借刀杀人,干掉自家的两位长老。
后者的概率太低。
只要他不是糊涂蛋,就不可能自断胳膊。
而且看那两位长老那么谨慎的姿态,就知道他们极有可能也知道红叶坊市内卧虎藏龙,不可轻取。
那么问题来了,又是什么让他觉得自己能行了。
是他最近武功突破了?
还是找到了什么依仗?
亦或者听到红叶坊市换了老板,觉得高人走了?
太多的思绪在脑海中盘旋,江尚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先回去找人。
趁着崇山派的力量还未聚齐,他先抓到隐藏在红叶坊市的两位长老,最好是能够活捉。
接着再依法炮制,利用血脉能力,从那两位长老口中得到崇山派的完整计划。
到时候就能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了。
趁着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所以防范心不会太强,这就是他的机会。
大腿宣布缺席,江尚只得不断转动自己的脑瓜子,来个见招拆招。
“果然人都是逼出来的。”
江尚无奈的叹息一声,小跑着去准备了。
他是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躺着赚银子不香吗?
……
池中亭。
海山不知何时出现在袁不为的身后,躬身道:
“主人。”
袁不为此刻没了在江尚面前那般和善,淡漠地点点头,往池中抛了些鱼食,吸引着鱼儿到来。
只见池中哗啦啦一片,成百上千的锦鲤鱼跃而出,激起一片水声。
但说来也怪,这么多锦鲤聚集,唯独没有一只鱼去咬袁不为扔在水中的鱼钩。
“查清楚了?”
海山知道这才是主人的真面目,作为伺候了主人十几年的老人,他太明白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但也正是如此,他才对江尚更为另眼相看,态度恭敬,比之主人都有过之而不及。
因为他清楚如果是不小心冒犯了主人,可能主人看在他还有点用处上,小惩大诫也就算了。
但若是冒犯了小主人,却可能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出现。
“是的,根据我们在崇山派内留下的棋子回报,这次崇山派几乎倾巢而出,看样子来者不善。”
海山恭敬说道:“当年林云图被绝无相击败,从此对青阳县,对红叶坊市不敢起一丝异心。
这些年来,他只是在青阳县中留下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眼线,时刻注意红叶坊市的动静。”
“这一次他竟敢拼尽全力,定是掌握了什么我们暂时不知道的底牌,让他有了面对绝无相的信心。”
“主人让小主人一个人对付崇山派,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袁不为看着满池子的游鱼,淡淡道:
“尚儿有足够的资质,也有足够的能力,却唯独没有一个真正属于强者的心态。
从这些日子尚儿的表现来看,他遇到事情总想着后退,想着我这个干爹能帮他。
这样很不好。
真正的强者从来是孤独的,他不能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不过这也怪不了他,这些年他在江怀瑾那儿定是每天如履薄冰,每天思绪万千,心态难免受到影响,性格也就变得瞻前顾后,喜欢明哲保身。
所以这一次我要逼逼他,看看他的潜力到底在哪儿。”
海山张了张嘴,觉得有点离谱。
小主人的潜力再强,也不可能一人独斗一宗。
嗯,在海山眼里,丁三这条疯狗,外加红叶坊市那些打手们全都和凑数的差不多。
明明主人随便说几句话,就能帮小主人拿上一对王炸,可现在偏偏要给他一手烂牌。
不过刚才他已经提过意见,再说一遍,主人就该不高兴了。
袁不为似乎听到了海山的心声,又加上了一句:
“另外,让绝无相别闲着了,去给尚儿做护道人,告诉他,非到生死危机,不得出手。”
海山连忙点头:“好的主人。”
待到海山告退,袁不为眸光低垂下来。
一只鱼跃出池面,与袁不为的眸光相遇,竟是连鱼带水,在半空中化作一座水晶般的冰雕。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不担心一个小小的崇山派,连他的刀奴都打不过,更别说是他。
他担心的是江怀瑾。
崇山派这次的行动十分诡异,有种飞蛾扑火,不知死活的感觉,所以他怀疑背后可能有人指使。
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江怀瑾。
他了解江怀瑾这个人。
他就像是一匹独狼,可以在丛林中潜伏三天三夜,只为了给猎物致命一击。
当年在镇妖关服役之时,他便是才华横溢的指挥官,与他并称的双子星,否则也不会得到雪儿的青睐。
可自从那个微不足道的刺客过后,京城那边就再没有任何动静。
即便面对他的试探也无动于衷。
越是如此,袁不为就发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积蓄的时间越久,爆发的威力就越强。
何况还有他和江怀瑾之间的那个秘密。
不管是从情感,还是利益上来说,他们之间的矛盾都不可调和。
袁不为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喃喃道:
“那我们就以青阳为棋盘,看看谁棋高一着了。”
“雪儿,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