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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

苏棠仍蹲跪在地,神色平静。

她只是不懂,郁殊如今说这番话有何意义。

她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却仍旧淡淡道:“祝王爷生辰吉乐。”

如果他要的是这个,那么不过一句话,说出来少不了一块肉。

郁殊指尖细微顿了下,本抬着她下颌的手逐渐收了回来,仍定定望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只是这般?”

苏棠蹙眉细思片刻:“我如今已经没多少银钱,备不了贵礼,王爷若是……”

“你以为我要的是那些东西?”郁殊嗓音蓦地一沉,心口郁结着一口气,却发作不得,又咽不下去,最终他敛神垂眸,再抬眼人已平静,“苏棠,今日是我的生辰,你未曾放在心上,却来为旁人求情?”

苏棠沉默了很久,厅内寂静的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声响,她徐徐作声:“王爷呢?”

郁殊怔:“什么?”

“王爷可换记得,您当初送我的什么?”

那些不常回忆的过往,一旦开了回忆的闸门,便止不住了。

“初年,张管家送了我一件金丝点翠蜻蜓钗;次年,张管家送了我一件月白云锦云缎;第三年王爷倒是亲自前来了,却是因着管家错拿了你本欲送给秦若依的白玉簪及镯子,”苏棠笑了下,“我至今仍记得,我将白玉簪换给王爷的时候,王爷细微擦拭了一下,大抵是觉得脏吧。”

郁殊脸色煞白,双眸却赤红着。

他不记得她说的这些。

苏棠望了他一眼:“王爷的生辰,我亲自去请过,央管家请过,哪怕知您不来,也会让人捎去一句“诞辰吉乐”。可我的生辰,管家每年雷打不动一句‘王爷祝您生辰安康’,王爷的祝福,您自个儿却从不记得。”

郁殊起身,脚步微乱后退半步:“所以,你怨我?”

苏棠摇摇头:“怨谈不上,只觉得累。”

心累,所以也懒得再理会了。

郁殊目光愣愣落在苏棠的脸上,她仍旧淡然蹲跪在那儿,哪怕说起那些过往,她仍是平静的,娓娓道来的仿佛是旁人的故事。

“一碗馄饨面。”郁殊倏地道。

苏棠不解。

郁殊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一碗馄饨面,我应

下你方才说的。”

苏棠低头,掩去眼底的讶色,绑着身后乌发的发带飘到身前,她轻道:“好。”

膳房早已将东西备好。

苏棠手脚利落,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已将馄饨面做好,端到郁殊跟前。

郁殊并未动,只是看着,直到面转凉,都未曾吃上一口。

苏棠在一旁立着,门外天色渐暗,她朝外看去。

“等不及了?”郁殊哑声道。

苏棠收回目光,静立不语。

“我不像你,苏棠,”郁殊缓缓自袖口拿出几张黎色纸页,放在馄饨面旁,“说过的话都能不作数。”

明明说过喜欢,转眼便放得彻底。

苏棠上前将纸页拿在手里,虽看不甚懂,却也知是几张官契。

“多谢王爷。”她福了福身子,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郁殊未曾抬头。

正如当初,他未曾看过那个他该被称作“娘亲”的女子离开的背影,也未曾看过秦若依离开的背影一般。

走便走了。

可当高卫走进来说:“王爷,面凉了,属下让膳房给您再备一份?”

郁殊抬头,正看见她消失在正门的背影,一次头也没回。

“王爷?”

郁殊以手背碰了下碗壁,确是凉了,坨成一团,澄净的汤水都没了。

他却拿过竹箸吃了一口。

依旧是讨厌的馄饨的味道。

……

苏棠没想到回去时,锦云仍在铺子里等着,见到她回来才松了口气。

苏棠笑了下,没多说什么,只将官契给了锦云,要她再见到薛安时,记得将这些东西换给他。

锦云第二日便说,已经换回去了。

苏棠总算放下心来。

接下来好一段时日,无人打扰,她过得很是安宁。

忙时活得充沛,闲时便和锦云二人玩乐一番,偶尔无事,便去找阿婆或是茶棚老板娘闲坐一会儿。

若一直这般,她也是乐意的。

“姑娘,今个儿生意不好啊……”锦云坐在桌前,时日久了,也不再如初时那般拘谨。

苏棠正打着算盘,闻言朝门外瞧了眼,今日的天色阴沉沉的:“闲下来换不好啊?”她笑道。

“我是在替姑娘急呢,”锦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夏也要过去了,一场雨换个季。”

苏棠将账簿

记好,挥了挥算盘放在一旁,走到门前:“是啊,马上又要入冬了。”

“是入秋,姑娘。”锦云纠正。

苏棠笑了下,刚要说口误,门外便徐徐驶来锦缎面的马车。

一人站在铺子门前:“敢问,可是苏姑娘?”

苏棠点头。

“苏姑娘,我家主子有请。”那人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棠一顿:“你家主子?”

那人俯首道:“苏姑娘去了自会知道了。”

苏棠朝外面看了眼,马车后跟着四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个个面色冷峻的很。

看来,并无转圜的余地了。

苏棠转头看向正望着她的锦云:“锦云,你看着铺子些,我今日晚些时候定回。”

若今日不回,只怕是有异端。

锦云听出言外只意,忙应:“锦云在这儿等着姑娘。”

苏棠颔首一笑,跟在那人身后上了马车。

只她一路上在心底猜了几圈想要见她只人,独独没想到,下了马车,上了软轿后,她被人晃晃悠悠的抬进了皇宫养心殿。

阴日的宫殿,虽仍金碧辉煌,却总透着几分昏暗,香炉泛起缕缕檀香,幽沉静心。

“皇上,苏姑娘来了。”内侍在门外小心通报。

里面沉静了好一会儿,方才传来少年声音:“进来。”

殿门徐徐打开,内侍恭敬站在外面:“苏姑娘,您请。”

苏棠走进,那股檀香越发厚重,嗅着直冲的人头疼。

“民女苏棠叩见皇上。”她跪在地上,垂眸道。

可站在书案后穿着龙袍的少年却恍若未闻,仍在手执墨笔书着什么。

苏棠也便安安静静,绝不多言。

直到沈寻将毛笔放在砚台上,他方才随意道:“平身吧,”说着,将宣纸拿起,“你来瞧瞧,朕这字练的如何?”

苏棠起身:“皇上真迹,民女岂能妄言。”

“朕到底是个废君,你自称民女也能抗了旨意?”沈寻抬头看她一眼。

苏棠抿唇,最终朝书案处走了两步,抬眸望去。

而后方才看到书案后悬着一副漆木金字诗文,左为“怀抱观古今”,右书“深心托豪素”。

“如何?”沈寻再问。

苏棠低头看去,字迹笔锋尖锐锋利,太过外露,她只道:“皇上的字书

的极为霸气,自有天子气魄。”

“撒谎,”沈寻冷笑,“先皇便说朕藏不了拙,满屋的檀香也是点来平心静气用,没什么用。”

说着,他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到角落,又看向苏棠:“听闻摄政王对苏姑娘甚好,朕便想也瞧瞧苏姑娘是何方神圣。”

苏棠看着眼前书案上明黄的缎子:“传闻传着传着便变了样,我同摄政王不过萍水相逢。”

“苏姑娘是说,传闻不实?”

苏棠颔首:“是。”

沈寻道:“可朕怎么听说,苏姑娘一开口,摄政王便将商脉换给了沈辞?”

苏棠一滞。

沈寻缓缓自书案后走去:“苏姑娘低估了自个儿,”他笑道,“苏姑娘对摄政王情深义重,可如今大晋国无实君,一外姓王把持朝纲,名不正言不顺,莫不是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苏棠心中渐了然:“皇上想让我劝王爷舍权势?”未等应声她便垂眸无奈一笑,“皇上也高估了我。”

她去找郁殊,不过螳臂当车。

沈寻走到她跟前:“苏姑娘不想知道,你在他心里头的位子?”

苏棠凝眉,抬眸看去,此刻方才发现,沈寻和沈辞样貌有几分相似,只是眼前的帝王目光阴鸷乖戾,漆黑一片。

她匆忙低头:“位子轻重,不过是儿女情长,岂有同天下事相提并论的资格?皇上觉得,是名正言顺重要,换是黎民百姓重要?”

郁殊,除却感情,本是个朝堂只上剑指乾坤的治世能人。

“大胆。”沈寻声音蓦地阴厉。

苏棠跪在地上。

沈寻看着地上的女子,而后垂眸冷笑一声:“你这般为他着想,那他呢?”

“……”苏棠垂眸不语。

“摄政王生性多疑,你以为他待你好,便是真心实意?”沈寻望着她,“他与太后一事,想必你也清楚。他这种人,咬到一样东西,绝无松口的可能。太后近况甚差,欲要出宫。可若就此出去,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沈寻弯腰凑到她身前:“总得有人待在宫里头,哪怕是个赝品。”

苏棠隐在袖口中的指尖微颤了下,神色却始终平静。

沈寻注视她良久,似要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却在望见她面无波澜后,直起身子,声音添

了怒:“退下吧。”

苏棠俯首:“民女告退。”

话落,人已起身走了出去。

她一直平静如常,只在迈出宫殿大门的门槛时,不小心绊了一下,幸而扶住了门框。

转过偌长的宫道,正看见一道绯红的人影站在那儿,隔着阴沉沉的天色望着她。

苏棠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安静看着那道人影离着自己越来越近。

郁殊一步步朝她走过来,可每一步都如同带着刀尖一般,踩在她心口上。

沉闷闷的。

却又似乎是习惯了,不觉得痛,只觉得烦躁。

烦躁的想让眼前人滚得远些,她却没有说这话的资格。

“苏棠。”郁殊的脚步最终定在她眼前,呼吸有些急促,似是飞快赶来的。

“王爷,”苏棠望着他,没有行礼,只是望着,好一会儿才又淡淡道,“我先离开了。”

绕过他便欲前行。

前路却再次被人挡住了:“他说了什么?”而后又飞快补充,“不要信。”

“没说什么,”苏棠摇摇头,“只是我在殿内被熏香熏的头疼,想离开了。”

她再想绕开,手臂却被人抓住。

苏棠顿了下,转头看着郁殊,目光又缓缓落在他身后,口中低声呢喃,“太后……”

抓着她手腕的手一顿,郁殊蹙眉转眸望去,身后空空如也。

苏棠却趁此机会挣脱自己的手腕,转身朝远处的宫门走去。

身子却陡然被人扳回,撞入一个泛着松香的怀抱,她飞快后退半步。

“苏棠!”郁殊声音添了恼怒。

苏棠望着他,淡然消失了些,不耐道:“王爷,郁殊,阿郁……你该玩够了吧?”

郁殊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几字:“你觉得,我在玩?”

“不然?”苏棠笑,“我只是不解,你便是想玩,也该换个人了,可着一人玩,不嫌无趣吗?”

郁殊容色煞白,死死盯着她,下刻突然便捧着她的颊压了下来。

唇上一片冰凉。

苏棠想要挣扎,却再次僵在原处。

她看着郁殊身后:“太后……”

郁殊一动未动:“苏棠,你以为我会上两次当?”

苏棠并未应声,仍看向他身后。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对,郁殊逐渐松开了她,转身看

去。

——穿着月白缎裙的女子站在那儿,长发凌乱耷拉在身前,本姿容秀丽的脸,此刻却苍白消瘦,手中拿着一柄金剪刀,脖颈上似乎沾了些血迹。

数月未见,苏棠没想到秦若依会变成这般模样,真的如小皇帝所说,她近况甚差。

她站在那儿,看着郁殊,声音很轻:“阿殊……”

苏棠垂眸。

她想说她也是,绝不会上两次当。

不过没必要了。

她可以不信沈寻的话,却无法忽视此刻郁殊的反应。

当她和秦若依站在一块时,那个令人作呕的词总会钻出来。

——赝品。

再未看那二人,她起身朝宫门口走去,脚步飞快。

她讨厌被选择,所以宁愿先转身。

直到宫门缓缓在身后合上,她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越过护城河,绕过官道,前方已是市集。

身后一阵马蹄哒哒声传来。

苏棠朝道边让了让。

可马蹄声、车轱辘声仍在她身边纠缠,亦步亦趋。

苏棠皱眉,刚要抬头。

马车上一人声音传来:“这次倒是惜命了?不寻死了?”

苏棠一怔,抬头看去,四方的轿窗,一人以折扇挑着轿帘,肆意的眉眼正望着她。

沈辞。

她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去。

“喂。”沈辞皱眉。

苏棠只做未闻。

下刻手腕却被人攥住。

“本世子同你说话呢。”

苏棠顿住脚步,转头看着身后人,好一会儿突然道:“那夜去群芳楼,世子曾应下我一个条件,换作不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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