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姻行色匆匆地走进凤翔宫,周围一片黑暗,平时点起的灯笼也灭了半数,使得这个月光暗淡的夜晚,显得越发的幽暗可怕。
因为慈宁宫走水,宫廷大乱,整个后宫都被波及,各宫应付不瑕,根本没有余力去管其他。幸好那些作乱的反贼的目标是皇帝,使得后宫还算是安全的。当然,凤翔宫作为皇后的寝宫,也是反贼们的目标,幸好皇后及时撤走,那些金吾卫杀了些宫人,寻不到皇后,方才不甘离去。
穿过长廊,拐过转角时,便见到了守在门前的几名侍卫,他们自然认得绣姻,忙收了武器。
“绣姻姑姑!”
绣姻满脸疲惫,小声地道:“娘娘可是回来了?”
凤翔宫把守宫门的侍卫道:“刚才从慈宁宫回来,正在里面呢,还有几位娘娘也在。”
绣姻点点头,道了声辛苦了,便进了门。
到了凤翔宫的正殿,绣姻看罢,殿中的摆设东倒西歪,满地凌乱,便知道当时那些闯进来的反贼们干了什么,顿时眼中滑过几许怒气。堂堂一国之母的寝宫,竟然被反贼如此下作地闯入,成何体统?若不是为了顺势而为,皇后如何需要如此委曲求全?皇后已经委曲求全了一辈子,现在却遇到这般不体面的事情,绣姻忍不住为自己的主子心疼。
正殿自然是没有人在,想了想,绣姻又往偏殿十八公主居住的寝殿行去。果然,到了偏殿不远,便看到廊下点着的灯笼,照亮了方寸之地。空气中飘来了淡淡的血腥味,绣姻眼尖,发现远处黑暗中,叠着十几具尸体,也不知道是来犯的反贼还是凤翔宫枉死的宫人,心里不禁有些恻然。
就着灯笼昏暗的光线,进了偏殿后,便见到偏殿里坐着的几个宫妃,安贵妃、淑妃、惠妃、德妃、丽嫔等年纪比较大的宫妃都在,妃子们的形象看起来都失了平时的光鲜亮丽,脸上残留着掩不去的惊惶。
皇后坐在上首位置,怀里抱着正在打瞌睡的十八公主。她身上穿着简单的素色的孝服,衣袍下罢都沾了些灰尘,看起来有些脏,不过在一群面带惊惶的宫妃间,容色沉稳淡然的皇后依然雍容华贵,脏污的衣裳也无法掩盖她的风彩。
“娘娘,奴婢回来了。”绣姻上前给诸位贵人请安,对于她们会出现在这里,丝毫的不意外。
皇后还未开口,安贵妃已经像只兔子一般跳了起来,扑过去抓住绣姻的手,急促地道:“绣姻,外面情况怎么样了?端王呢?端王府呢?”
其他在场的几个宫妃也很想问一下其他的王爷的情况,但见安贵妃几乎癫狂的神色,一副谁敢去拦她就要拼命的模样,默默闭了嘴,不是这个泼妇争。
绣姻应付安贵妃也有经验了,马上道:“贵妃娘娘放心,镇国公世子已经带着神机营过来救驾,叛军悉数拿下,五军营也在东城停下了,并未到达皇宫里,显然是端王去拦阻成功了。”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脸色都松懈下来,一时间又有些恍惚,只要神机营控制住在宫里作乱的反贼,没有五军营的叛将接应,这宫里就安全了。
不过绣姻过来不是禀报这个的,又道:“娘娘,乾清宫那儿传来了消息,皇上吐血昏迷了,您得过去主持一下。还有,昭萱郡主也去了乾清宫,看模样,她的病情危急,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绣姻的声音有些伤感,那么年轻的姑娘,二十岁都不到,原本金尊玉贵的可人儿,却落得这般下场,她心里说不难过是骗人的。昭萱郡主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安阳长公主去逝后,看着她的生命一天一天地凋零,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过。
殿内一阵沉默,突然一道童音哇的哭了起来。
“呜呜呜……表姐怎么了?十八要表姐!”十八公主哭道,她刚好醒来,听到绣姻的话,即便不太能理解,但是时常听到宫人们私底下讨论在宫里养病的昭萱郡主,如何不明白了?当下哭得满脸都是泪。
皇后忙拿帕子为她拭泪,温声道:“你表姐会没事的,母后这就派人去请荀太医进宫给她治病……也给你父皇治病,他们都很快就好了。”
听到皇后的话,在场的宫妃都忍不住动了动眼珠子,发现皇后对皇帝的病情并不怎么担心,难道皇上的病真的好不了了,还是根本没什么大碍?
哄停了十八公主后,皇后便起身,带着一群宫妃及十八公主往乾清宫行去。
天快要亮了,路上静悄悄的,但仍能看到沿途上很多被破坏的环境,还有一些宫人的尸体,隐隐有哭声传来。皇后神色未变,牵着女儿的手,走在宫殿回廊之间,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众人一路悄无声息地跟着皇后前行,侍卫拱卫在四周,以防还有潜伏在旁没有清理干净的反贼反扑行刺。
很快,前方亮起了火把,一阵脚步声过来。
在众人紧张之际,前方过来的人高声自曝身份:“在下神机营副指挥使庞烈,前方是何人?”
听到是神机营的人,所有人松了口气,便有一名侍卫道:“庞大人有礼了,皇后娘娘与诸位贵人在此,正欲去乾清宫。”
那边的人听罢,很快便过来请安。
皇后抬了抬手,说道:“诸位辛苦了,请起!”
庞烈利索地起身,目光略略滑过众人,并不停留,但这一眼也将所有人的身影都尽收眼底,隐隐明白了这些贵人们的身份。最后目光定在皇后身上,对上皇上沉静的脸庞,庞烈很快又低下头。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镇国公世子呢?”皇后沉声问道。
庞烈回道:“娘娘请放心,臣等已经将反贼尽释诛杀,只余几人还在搜寻。镇国公世子正去缉拿此次叛乱的贼首,相信很快便有消息。”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辛苦你们了,除了已伏诛的反贼,其他的先押到牢里,由皇上定夺。其他枉死的宫人及有功的将士,庞大人先让人登记在册,皇上自会嘉奖诸位。”
庞烈又带着众人跪下谢恩。
接下来,有神机营的将领在前带路,众人平平安安地到达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守卫的羽林军见到皇后到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皆松了口气,马上让皇后进去。
王德伟和陆珪迎了出来。
皇后瞥了一脸血的陆珪,沉声问道:“皇上现在如何了?怎么回事?昭萱郡主呢?”
王德伟眼睛转了转,然后沉声道:“今晚慈宁宫走水,有反贼潜入宫中作乱,皇上原本已受了惊吓,被婉妃娘娘和代王气着了,怒极攻心,吐了几次血,现在昏迷不醒。昭萱郡主先前从火场中过来,现在……情况不明。”
皇后脸上浮现出怒气,震怒道:“好大的胆子!婉妃和代王呢?”
“皇上已经命人将他们关押起来。”
“可着人去叫太医了?”
“去了,不过太医院也遭了袭击,有几名值夜的太医身死,只能从宫外去请了。”
问了几个问题后,皇后便不再开口了,直接进了偏殿。
偏殿的内室里,床上躺着承平帝,外间的榻上躺着昭萱郡主。因为两人的情况都比较糟糕,不宜移动,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只能皆安排到一个殿里了。
“呜呜呜,父皇……表姐……”
十八公主哭得声嘶力竭,扑到外间榻上的昭萱郡主身上哭了会儿,又扑到床里头的承平帝身上哭,整个大殿除了皇后询问的声音,便是孩子清晰尖锐的哭声,哭得在场的人脑仁都隐隐有些发疼,不过因为对方是十八公主,不敢有什么表示。
“好了,小十八不要哭了,扰了你父皇歇息。”皇后坐在床前,终于开口道。
十八公主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委屈地看着皇后,抽噎了下,不再出声,但眼泪仍是流个不停。安贵妃看得心疼,忙将她抱到怀里,用帕子给她擦眼泪。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直到殿外响起了王德伟禀报的声音:“皇后娘娘,太医到了。”
来的太医除了荀太医外,还有几个脸色发白的老太医,看模样都是被人从家里直接请过来的。他们还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见到宫中着火,接着又听到街上响起的马蹄声及杀伐声,隐隐猜测今晚的事情不简单,差点将他们吓坏了。
自承平帝继位至今,已有三十几载,京师平静了三十几年,也让这些老臣们习惯了安逸的生活,突然出现今晚这一出,确实将他们吓得不行,连被宫里的羽林军闯进家中请进宫时,都哆哆嗦嗦的。唯有荀太医十分平静,收拾了药箱便跟人过来了,倒是让去请的羽林军高看一眼。
几个老太医轮流给承平帝把了脉,发现他的脉相虚弱之极,显然是病重之症时,嘴里都有些发苦。若是皇帝在他们的诊治下不好反而出了什么事情,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想罢,不由得看向在场最年轻的荀太医。
荀太医因为年纪问题,资格没有那些太医老,安静地肃手站在旁边,直到那些老太医让开位置,方上前去请脉。
“皇上脉相虚弱,显然是气血亏损,伤了内脏。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皇上先前应该是忧思过度,又惊怒交加,一口气上不来,方会昏厥过去。”荀太医收回手,所说的与先前几名太医没有不同,对皇后道:“若是让皇上醒来,可以先用银针舒通心口的气。”
皇后想了想,说道:“先让皇上醒来罢。”
施针之事,自有工夫娴熟的老太医去,荀太医不争这个功劳,起身退下。
刚站离几步,突然发现袖子被拉住了,荀太医低首,发现拉着他袖子的是十八公主,她被安贵妃抱在怀里,在他经过时,探着身子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荀太医,去看看表姐好不好?”她带着哭腔的声音道。
虽然昭萱郡主的情况更加危急,但是比起重要性,还是皇帝比较重要,所以一群太医过来,皆是先围到床前查看皇帝的情况,昭萱郡主反倒在其次。这种情况也没有人说什么,皇帝的安危事关江山社稷,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忽略了病重的昭萱郡主。
荀太医低眸看她一眼,淡淡地应了声。
十八公主用小胖手胡乱地擦了下脸,便跳下安贵妃怀抱,扯着荀太医的袖子往外跑去,拉着他拐到一扇云屏风之后,那里摆着张长榻,榻上孤伶伶地躺着个少女。比起里面守着的众人,这里只有个年轻的小侍卫守着,看起来越发的凄清孤单。
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但荀太医仍是一眼便看出榻上躺着的少女脸上呈现的死亡之气,看起来情况十分糟糕,只剩下一口气了。
“荀太医,求你救救她吧……”旁边的小侍卫小声地道,声音满是衰求。
荀太医没有说什么,对他道:“你去弄杯清水过来,喂她吃药。”
侍卫想到这几年都是荀太医用药吊着昭萱郡主的命,知他有办法,忙不迭地点了下头,跑出去了。他的动作极快,等端了杯水回来时,荀太医正用银针扎在昭萱郡主身上。
侍卫也不敢开口打扰,等荀太医将银针拔出来后,他忙道:“荀太医,水来了。”
荀太医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递给那侍卫道:“喂她吃三丸。”说罢,便起身离开了,进了内室。
侍卫一手端水一手拿药瓶,纠结地看了眼榻上无知无觉的少女,想了想,仍是小心地将人扶了起来,倒了三粒颜色鲜红如血的药丸出来,捏开她的嘴,喂她吃药。怕她无法下咽,他告了声“得罪”,在她胸口按了几处穴道,直到她喉咙滑动咽下,方又喂了些水。
十八公主趴在旁边看着,直到侍卫将昭萱郡主放下,才问道:“聂侍卫,表姐会好么?”
“会的!”
内室里,太医扎针不久,承平帝终于幽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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