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眸子的疑惑已经变成了惊诧与警惕,他手里还拿着半个红彤彤的果子,身上的柔和却瞬间消散了。
“这不可能。”
可这普天之下,本就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大概是最难开口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叶开也蹲了下来,他知道傅红雪此时紧握黑刀的手有多么地紧,但他并不怕,对方本就不是那种随意杀人的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再说吧。”
傅红雪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谭昭就蹲在他身边,轻易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颤抖,他立刻伸出手握在对方的肩膀上,平缓人心的内力像是这和煦的阳光一样。
傅红雪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冰雪一样寒冷,他的手又开始颤抖,他想控制住但无法控制,所以他想要逃离,可下一刻,一股暖流从肩膀处四散开来,它仿佛拥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轻易便能让人沉溺其中。
他听到有人开口:“可以,你跟我来。”
不知是同谁说的,他们很快就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说是安全,不如说是僻静,他顺从地由着人领了进去,等他回头,身后的黄沙与草原却都不见了。
“前辈好生厉害的阵法。”这是叶开的声音。
傅红雪还握着那半个果子,果子的边缘已经开始氧化发黄了,谭昭伸手戳了戳他,人小孩子似的,抱着果子吭哧吭哧几口就啃完了,这才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叶开。
叶开一叹,便开口诉说:“当年白天羽与花白凤相恋,花白凤乃是魔教教主的独生女儿,可魔教这些年独居关外,乃是因为白天羽与之一战打败了魔教教主,魔教深恨白天羽,自然不会同意花白凤与白天羽在一起。”
谭昭心想,这难道是武侠版本的梁祝,古代版本的又一罗密欧与朱丽叶,然而他听下去,就觉得这个故事真的……太特么狗血了。
只听得叶开继续讲着,他眼中也没多少神采:“但他们还是在一起了,花白凤为了白天羽叛出了魔教,甘心当了他的外室。”
“不不不不,你等等,外室?”妈呀,合着是大侠婚内出轨啊?
叶开点了点头,显然他知道得比傅红雪多得多的多:“他们彼此相爱,很快就有了孩子,此事很快就被白夫人知道了。”
“……”家、家庭伦理剧?
傅红雪满眼都是震惊,这些事情,他从来都不知道,花白凤一直活在痛苦之中,她只会痛苦地同他说白天羽是何等的英雄,何等的光明磊落,却从不会谈及这些。
“白夫人知道白天羽不是一个长情的人,但他对他的孩子却很好,所以她买通接生婆,在花白凤生产当日,将孩子偷换了出来,交给了她的好友叶氏夫妇抚养。”叶开一顿,这才继续说道,“我养母临死前,告诉我——那个孩子就是我。”
然后他抬头,看向双目微微有些赤红的傅红雪:“而我今日,知道那换过去的孩子,就是你。”
这真的就有些说不清了,谭昭没想到里头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虽非我愿,但是……对不起,傅红雪。”
“你不用道歉。”
傅红雪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掌心的果核就像要钉近他的肉里一样,但他知道,这并不是叶开的错,十七年前,对方也只是一个在襁褓里的孩子。
“但我还是不能答应你,我必须杀了马空群。”
傅红雪是一个十分执拗的人,他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分明已经知道这并不是他该背负的命运,该背负这份命运的人就站在他的眼前,可他不知道除了复仇,还能做什么。
“小雪,松手。”
谭昭不由得有些心疼这孩子,事实上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曾经也被仇恨占据生命的人,他伸手将傅红雪的左手掰开,掌心已经一团血红,叶开看见,眼中歉意更深。
这一切,原本该是他来承受的,却累得一个无辜的人受这般的苦楚。
“疼吗?”
傅红雪低头,他看到人细细地拿药水冲干净了他的伤口,又细细地敷了药,这才用干净的纱布包起来,包得又稳妥又好,这不过是小伤,却比从前他伤得要死时,都要被人重视。
原来,这就是亲情,这就是被人关爱的感觉?
“疼。”
傅红雪从不喊疼的,或许很早以前会吧,但黑暗里的日子总是过得太慢,以至于那么久远的时光,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叶开有些羡慕,他养父母早死,很早以前他就在江湖上流浪,等他被师父找到时,他已经十四岁了,太早尝尽人间艰辛,有时候他也会渴望亲情,比如此时。
“知道疼,就好好爱惜自己,不要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小雪,你没有错。”
“……真的吗?”
谭昭并不喜欢和别人有身体接触,但此时此刻,他毫不犹豫地给了便宜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对,没有。”
和煦的拥抱,仿佛像是救命灵药一样,傅红雪难得有些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千年干涩的眼睛都有些微微的湿润,他尝试着回应,终于发现,原来一个人的体温,可以暖到这种程度。
他张了张口,想要叫一声爹,可到底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叶开有些感动,他本就是个感情十分丰沛的人,相拥的父子没有落泪,他却悄悄落了泪,还偷偷的擦眼泪。
“你哭什么?”
“我替你高兴。”
“那你应该笑。”
叶开觉得傅红雪就是一根木头:“你不知道有种情绪,叫做喜极而泣吗?”
傅红雪摇头:“不知道。”然后他又转头问石小福:“是这样吗?”
老父亲老怀安慰,偏心偏到没边:“没有,他瞎胡说闹你玩呢,你快打他!”
叶开:……溜了溜了,不能爱了,你们父子俩合起伙来欺负人!气秃!
叶开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滑稽了,要哭不哭的小委屈,傅红雪又不是真木头人,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眉眼弯弯,笑得实在很含蓄。
但常年不笑的人忽然笑了起来,就像是春回大地一样,便是他苍白的脸,也变得十分生动起来了。
“小雪,你笑起来真好看。”
傅红雪立刻就不笑了,谭昭就逗他:“和我笑起来一样好看。”
然后小可爱小雪忽然就又压抑不住唇角,又含蓄地弯起了眉眼,然后假委屈的叶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日的功夫,很快就过去了。
叶开是个厚脸皮,他原本该进城打探消息的,但他忽然就又懒得去了,非要赖着两人,直到最后一日,他才进了城,到了那家喝酒的无名店。
楼梯口,还是那个玩着骨牌的轮椅男人,他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刀疤,可这并不能影响男人的俊美:“老板,那日的酒没喝完,今日能补上吗?”
“别人不可以,你倒是可以。”
叶开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这多不好意思啊。”
那男人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你知道傅红雪的下落,若你将他的下落告诉我,这里的酒你尽管去喝。”
叶开忽然就不想喝酒了:“若你知晓了,你会如何?”
“你不是早已猜到了。”
“明日就是对战的时候了,便是你知道了,也没法子杀了他。”叶开说得很平淡,但这是他对石大叔的自信,他虽未见过石小福的武功,却见过对方的阵法,诡异莫测,半点都不像他人那般无害。
“但我还是想要一试。”
男人话音刚落,外头忽然传来人群惊恐的声音,一声叠过一声:“着火啦!着火啦!万马堂着火了!”
男人手中的骨牌瞬间被捏碎,叶开已经冲了出去。
谭昭和傅红雪是第二日清晨才知道这个消息的,告诉他们消息的人是叶开,他提着一袋子羊肉包子,手里还拎着一壶酒。
傅红雪听了,便提着刀要走,叶开脚下一动,赶紧拦了上去:“你现在去,只能看到一堆烧焦的废墟。”
“为什么?”
叶开一叹,马空群绝不是被个战术就吓到烧家产的人:“因为这三天,万马堂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什么大事?”
“吃包子,你吃了,我就告诉你。”
谭昭对此并不感兴趣,但他对包子却很感兴趣,他拿的时候,还替傅红雪也拿了一个,然后傅红雪接了,他咬了一口,复又抬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叶开。
叶开将酒放下,叹了口气,活像是活了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似地开口:“万马堂的两位大场主花满天和云在天反叛了,公孙断因护着马空群而死,马空群便杀了两位场主。他一把火烧了整个万马堂,然后……”
“然后什么?”
叶开道:“然后他消失了。”
他刚说完,外头忽得传来一把声音,沧桑而熟悉:“傅公子,萧某但求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一日手札:宿主,我觉得你会把人养歪,石小福或许会后悔,不,绝对会后悔的!良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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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昭昭:阿绿,戏过了,过了你知道吗?【默默掏出四十米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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