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方曼的葬礼很风光,就像她的前半生一样令人羡慕,华丽盛大。
除了长宁名流尽数到场,还有很多和周家有重要生意往来的外地商业巨鳄。
这其中很多人都在背后冷眼看着周家仅剩的这对父女,曾经的周家有多么的令人艳羡,如今的周家就有多么的让人唏嘘。
葬礼那天下起了小雨,天一直阴沉,这和长宁的气候有关,周家失踪数月的千金现身葬礼,她很沉默,和数月前阿麦那庄园那天如出一辙的沉默,看不出多么的伤心,也看不出多么的愤怒,这场葬礼对于她来说似乎是一场不得不来的无聊聚会而已。
众人鄙夷于她的冷情,曾经的名媛模板,如今也成为了一个反面教材。
除此之外,葬礼上宋希濂的到来同样让人期待。
说是期待,毕竟八卦是人的天性,即便是这些自诩名流的人也不例外,而同时在场的人还有蔺星驰,再加上宋希濂与周家的多年恩怨以及方曼在世的时候对宋希濂的排斥和厌恶,甚至有些人恶毒的想方曼到底是不是宋希濂杀的呢?
毕竟方曼对他可是真的不客气。
哪怕这种场合这种心情并不适合,但是他们的眼神仍旧忍不住的在周稚京和两个男人的身上来回审视。
打量完后又忍不住的感叹,周稚京是多好的命啊,宋希濂和蔺星驰这样的男人也为她神魂颠倒,说道底凭借的也不过就是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而已。
又想有周稚京这样的脸,即便她没有周文耀这样叱咤风云的父亲这一生也能顺风顺水衣食无忧,人和人还真是不公平啊。
但是无论是周稚京,还是宋希濂或者是蔺星驰他们都没有满足这些人看戏的诉求。
他们始终都是安静的,一言不发。任凭这场葬礼顺利的结束,甚至一直到他们离开也没有看到宋希濂和蔺星驰有丝毫的摩擦。
参加葬礼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开,方曼的墓碑前只剩下周文耀和周稚京父女两人,一直闭口不言的周文耀看着墓碑上方曼的笑靥忽然和周稚京开口:“阿京,不要恨你妈妈。”
周稚京身躯微僵,墓碑上方曼仍旧是很多年前那个年轻的妇人,她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没有经历过丧子之痛,也没有经历过女儿被摧毁,那个时候她真的是天下最漂亮的妈妈。
恨,周稚京很讶异周文耀用的字眼,她怎么会恨方曼呢,那是她的母亲,是她从小最喜欢的妈妈,是给她唱摇篮曲的妈妈,是即便不会做饭也笨拙的为她做带到学校甜点的妈妈,是在她难过的时候会抱着她安慰的妈妈,是最爱她最爱她的妈妈。
可是真的不恨吗?直到这一刻,在听到周文耀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周稚京才意识的到她是恨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开始只是难过,那个时候她不让她见阿濂。
即便她知道妈妈因为哥哥的死而憎恨阿濂,即便她知道那个时候对阿濂的不闻不问已经是方曼为她做的最大的让步,但她固执的认为那和阿濂有什么关系呢?阿濂也不想的,哪怕她未曾忤逆方曼,但是那个时候她总是想要方曼能够原谅阿濂,总是想要他们能够回到从前,从英国回来的时候,知道阿濂的腿落下伤的时候她不止一次的在想如果方曼原谅阿濂是不是在周家的庇护下这些年阿濂不至于艰难至此。
尽管她知道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但她仍旧止不住的去做那些美好的设想。
那她到底是怎么恨上方曼的呢?
是那五年。
方曼不正常,这件事情周稚京是知道的,哥哥去世之后她变的很偏执,固执的排斥所有和宋希濂相关的事情,她出事之后方曼变得更加的病态,那半年,方曼寸步不离的照顾她,也用一种完全掌控她的方式监视她。
她把自己活成了周稚京的影子,生怕她离开自己半步,那时候的周稚京并不清醒,方曼身上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伤口,但她就像感觉不到痛一般,即便是包扎伤口也要在周稚京的身边包扎。
周稚京知道方曼只是害怕,她怕她像哥哥一样离开她。
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情,周稚京抱着方曼嚎啕大哭,她告诉她还有一个人,方曼并不相信,她坚称所有人都被抓获。
她抱着她一声接着一声的安慰她:“乖阿京,没事了,坏人都被抓走了,从今以后你乖乖待在妈妈身边,不会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了。”
她在她的怀抱中抬头看周文耀,他看着相拥的母女眼中挂满喜悦的眼泪,似乎她的清醒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后来的后来,周稚京说过很多次关于第四个人的存在,但是每一次方曼都视若罔闻,她只会说:“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了。”
周稚京不知道她为什么不信她,但是她知道真的有一个人逍遥法外,这样的认知让她永远无法感到安心,她太害怕了,每天晚上都做着被第四个人找到重新带回那个小木屋的噩梦。
她跑到了警局,然而很快她便被方曼找到了,她哭喊着告诉警察还有人没有被抓到,方曼一边拉着她往警局外面走一边给警察赔礼道歉,说她情绪不是很稳定,没有人信她。
回到家后,方曼第一次打了她,她忽然之间的歇斯底里,扯着她的衣服大声的吼叫:“你乱跑什么,你想和你哥哥一样去死吗,好好在家待着不行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稚京愣在了原地,她第一次在方曼的面前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她看着失去理智的方曼,原本盛满倔强的双眼慢慢一点一点的垂下去,她抬手扯住了方曼衣角,声音很轻:“妈,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
从此以后周稚京再没有提起过第四个人的存在,知道那个人开始威胁她。
这件事自此之后作为秘密被掩埋了五年之久,五年的时间,周稚京时常会被那样的念头包裹:如果在她第一次说起那个人的时候方曼选择了相信她,是不是这五年她也不会过成这样。
她为什么不信她呢?她可是她的妈妈啊,她怎么能不信她?
这样的念头在这五年时不时的就会冒出来,在她被那个人威胁的时候,在她看到以前的照片的时候,在她听到阿濂消息的时候,在她静静坐着的时候,在她每一个梦中。她真的太难熬了,不得不给自己找些理由活下去,比如爱,比如恨,而这些情感付诸在谁身上似乎已经不由她主宰了。
她眨了眨眼睛,眼泪砸落在地上。
可是方曼死了,恨有什么用呢?没用的,所以那么多的恨也随着方曼走了,只剩下了一个女儿对妈妈深深的爱。周稚京想,她再也没有妈妈了,无论是质问她到底想做什么的妈妈,还是会温柔安慰她的妈妈都在这个世界消失了,而这些都是因为那个人。
也因为她的任性,她怎么能满眼都是阿濂,却看不到自己的父母呢?
她怎么能这么不管不顾的就跑去开江县见阿濂呢,她到底在想什么,她真的太该死了。
恍神间,周稚京脚下一软跪坐在了墓碑前,她在泥泞的土地上趴到了方曼的墓碑前,额头紧紧抵着冰凉的墓碑:“妈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周文耀没有扶她,只是走到她的跟前静静的替她撑着伞:“阿京,你妈妈只是病了,她只是想保护你,你好阿先相继出事,这是她心中永远迈不过去的坎。”
周稚京没有说话,周文耀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但是他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过了很久,周稚京从地上站起来,远处,身形修长的男人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静静的看向他们。
周稚京看了周文耀一眼,他说:“去吧。”
周稚京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向宋希濂跑去,看她淋着雨,宋希濂也朝她过来,把她紧紧的抱在怀中。
他们在雨中拥抱,静默不语。
周稚京的脸埋在他的胸膛中,感受到他的身体中传来的温暖,如此才能感受到身体中严寒被一点点的驱散。
很久后,她在他的怀中抬起头,仰头看着宋希濂。
冰凉的雨滴落在她的眼角眉梢,但她很固执的睁眼去看宋希濂,她想,她拥有的已经慢慢的失去了,此刻她只有阿濂和爸爸了,她想把他的样子深深的印在脑海,刻在心上,只有这样她才有勇气和力量一往无前,和那个人死磕到底。
宋希濂似乎能够明白她在想什么,他紧紧地捧起来她的脸和她对视。
仿佛世界静止,万物消逝。
他缓缓的低下头,冰凉的嘴唇印上她有些苍白的唇,一时之间,所有的痛苦、愤怒、绝望、无奈和疯狂都被这个吻淹没。
无论是周稚京还是宋希濂都是失控的,抛却了所有的离理智,此刻只有这个吻让他们能够感受到丝毫的暖意和希望,也只有这个吻可以让他们真切的感知到生命的鲜活。
雨幕之间似乎只剩下那么两个人,但是却无人注意到远处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
蔺星驰看着忘我亲吻的两个人。
在他们的世界的中似乎只剩下彼此,其他人再没有插足的余地。
这是蔺星驰从未有过的感受。
胸口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的压住,让他几乎窒息,他想跑过去把两个人分开,想把周稚京抱在自己的怀里,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
并不是因为那个拥抱着亲吻着周稚京的男人是宋希濂,更重要的是那个男人的拥抱和亲吻是周稚京允许的,也是她希望,是她迫切抓住的东西,也是她深深爱着的人。
这让他充满了愤怒,但他只能在心中渴望自己成为宋希濂。
站在他身后的范允看着蔺星驰看的出身,他没有任何的反应,这太不正常了,毕竟蔺星驰暴烈惯了,冲上去打那个男人一顿,把周小姐扯到自己的怀中才是蔺星驰会做的事情,而不是站在这里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那两个人都没有分开,蔺星驰终于动了,范允以为他终于要冲过去,但是他只是转回了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回去吧。”
宋希濂松开周稚京,她苍白的唇因为刚刚的亲吻有些充血红肿,看起来似乎不再那么憔悴了,她嗓子有些沙哑,她告诉他:“阿濂,我彻底暴露了,他已经和我撕破脸了,从现在起我和他只能不死不休了。”
宋希濂温柔的看着她,手掌轻轻的磨挲她的脸颊,又擦去她脸上落下的雨水:“嗯,去做你自己吧,阿京,你是公主,本来就是。我会看着你大杀四方,也会成为你永远的堡垒。”
暮色悄悄降临,持续了一整天的雨也已经停了下来。
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出现在方曼的墓碑前,他手中拿着白色的雏菊,那是方曼生前最喜欢的花,夜色中他在墓前站了很久,良久之后,他缓缓弯下腰然后跪在地上,他仰头看着今夜光芒十分耀眼的月亮,褐色的瞳仁格外幽深,不消片刻他收回了目光敛下眉眼,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悲伤和痛苦。
也不知他这样跪了多久,墓园忽然起了风,狂乱乖戾,骤然卷起了一地的风沙。
www.。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