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禁忌。
只要他提起,都会让林望书的愧疚加深。
她低着头,拿叉子去戳面前的蛋糕,却只戳中空气,然后才想起来,她已经吃完了。
注意力没被转移,反而让尴尬更上一层。
她将头埋的更低,整张脸都涨的通红。
他说出那句话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她闭嘴。
他讨厌她在自己面前讨论其他男人。
可她呢,她居然只有愧疚。
非但不知道他在因为什么生气,反而急着去转移注意力。
他当然想到过这点,和小孩子谈恋爱,肯定会有许多代沟。
她们这个年纪的人,思维都跳脱,你聪明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猜到她们想的是什么。
很可能这一秒还在愧疚,下一秒就联想到其他的事,开始感到尴尬。
小朋友嘛,会这样也很正常。
在她的整张脸都快埋进面前那个沾了巧克力的盘子时,江丛羡伸手,托住她的下巴,这才阻止了她继续往下的动作。
泛着凉意的掌心,只在指尖处才有一点暖意。
他的手很大,手指也长,只需轻微的拢住,便可以掐住她的脖子。
缓慢的收紧,不用几秒,她就会窒息,整张脸先是泛红,然后再变成青白色。
林望书很轻易的就将他与凶案现场联想到了一起。
也不怪她,毕竟江丛羡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
危险,可怕。
男人低垂眼眸,手指非但没有往下,反而在她下巴上轻轻摩挲了几下,像挠小猫一样挠她的下巴。
动作是温柔的,声音亦是:“委屈什么,我又不是不答应。”
林望书愣了好一会,才迟疑的开口:“真的吗?你真的同意?”
江丛羡对生日并不在意。
姐姐还在世的时候其实也会期待,因为知道有人会给他准备惊喜。
可是后来独身一人了,反而觉得无所谓了。
生日不是一个数字,顶多比其他时候多了些特殊的意义而已。
但对于生病的江丛羡来说,出生那天便是有罪。
久而久之,他也就不生日了。
虽然不生日,但也不代表他不介意林望书给别人生日。
他养了她这么久,她也没说要替他一次生日。
现在倒好,关心起其他人。
可以,挺可以的。
面上倒是不异样。
外面雪停了,林约的业正好也写完。
江丛羡简单的帮他检查了一下,几乎全对。
林家的好智商似乎全部都被林约继承走了,林望书不算蠢,但也不在聪明的范畴内。
如果不是在音乐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她可能就得背负着花瓶的称号过一辈子了。
江丛羡开车先把他们送回去。
林约下了车,礼貌的和江丛羡说。
林约的病好治,只是时间问题,大多数的时候还是正常的。
譬如现在。
医生也说了,随着年领的增长,他也会稳步康复。
江丛羡手肘搭在方向盘上,略微颔首,也算是给了他回应。
却也没急着走,而是将视线放在林望书身上。
仿佛在等着什么。
林望书顿了一下,也抬手和他说了声再。
江丛羡这才低嗯一声,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能看出来,他很满意。
平时非得将欲望完全发泄出来才会满意的男人,现在却只需要一句很简单的。
江丛羡并非贪得无厌的人,从很久之前就是了。
之前是半强迫,心理得不到满足,只能先填满身体上的。
天平上,总得有一方是倾斜的。
比起身体,他更想得到的,是她的心。
做梦都在想。
送他们回家后,江丛羡去了医院。
每个月两次的复查,赵廖看着结果,神色不太好看,问他:“你有按时吃药吗?”
江丛羡点头。
赵廖戴上眼镜,重新看了一遍,以为自己看错了:“最近有没有出现心慌,呼吸困难,浑身发抖的症状?”
江丛羡依旧点头。
赵廖把结果递给他:“重度焦虑。”
他伸手接过,粗略的扫了一眼。
精神方面一旦开始出现状况,是很容易引起其他的连锁反应的。
像江丛羡这种,病龄这么长,并且还这么严重的,赵廖其实也不少。
但现在都没什么联系了。
有的治愈了,而大多数,则是彻彻底底的离开了这个让他们抑郁难过的地方。
不是短暂的离开,而是永远也不会回来的那种。
双相情感障碍就像是一把架在脖子上的钝刀。
它不会很快的将你置于死地,但能让你时刻处于恐惧中,消磨你的意志。
江丛羡现在就处于这样一个危险的境地。
赵廖依旧在鼓励他:“你这个病可以治好的,只要你配合治疗,好好吃药。”
这话江丛羡都听出茧子来了,他自己是个怎样的状况,他比谁都清楚。
不是拖着个病体苟延残喘。
但也没真打算放弃。
试试吧。
坚持坚持,都走到这步了,经历了半生的苦难,好不容易开始看到一点幸福的苗头。
现在就死的话,多亏啊。
林望书给夏早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夏早刚从录音棚出来,穿了件黑色的连体工作裤,脏辫拆了,染了灰色的挂耳烫。
听到林望书的话后,她眼睛一亮:“答应了?”
“答应了。”
刚刚录音时和合的男歌手闹了点矛盾,夏早本来还在气头上,这会也全消气了。
“我还以为那个姓江的很难搞呢,想不到居然这么好说话。”
林望书在心里吐槽,的确挺难搞的。
那边的工作人员在叫夏早的名字,她应了一声后和林望书说:“我要去录歌了,待会给你打电话。”
林望书点头:“好。”
电话挂断后,她把台灯打开,出去泡了杯咖啡。
然后拿着今天做的笔记看了起来。
都是一些江丛羡给她讲的重点。
对她来说真的很有用。
他的确很聪明,智商也高,不光是在做生意上,而是表现在方方面面,这点林望书不得不承认。
蒋苑回来的时候客厅灯没开,书房里有动静传来,是什么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神色微变,连鞋也忘了换,直接冲到二楼书房里。
江丛羡坐在沙发上,领带解开了,衬衣领口也被扯坏。
锁骨处有几红色的抓痕,新鲜的。
他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全身都在冒冷汗,头发也被浸湿。
脸色惨白。
手边是散落一地的白色药丸。
他就像是随着浪潮搁浅的鱼,危在旦夕。
蒋苑急忙去,把药捡起来,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他摆了摆手,声音虚弱:“吃了。”
这药可以治病,但也不是灵丹妙药,没办法立刻抑制住他的病情。
最少也得半个多小时才效。
好在他也都习惯了,并不会觉得有多难受。
时间流逝,夜凉如水。
江丛羡也逐渐恢复了稳定,蒋苑下楼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衣服重新穿戴整齐,现在他看上去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还要冷静沉稳。
合同在法务部走了一遍,特助发给他次过目。
这就是江丛羡,公私分的很细。
哪怕前一秒还在生死边缘徘徊,也能很快调整过来,投入到工中。
他是危险的野心家,也是冷血的掌控者。
是爱把他从地狱深渊里拉回来,变成了抵死挣扎的囚徒。
玻璃杯还带着热气,就放在他左手边。
江丛羡关了电脑,摘下眼镜,按压鼻梁解乏:“下周的生日在家里吧。”
蒋苑点头:“好。”
“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没有。”
倒也不是个意外的回答。
他从来不主动问自己要东西。
江丛羡很少去关注别人的感受,他本身就是一个冷血自私的人,这点他也从未否认。
恶劣到极致的人,连隐藏自己的恶劣都嫌多余。
但蒋苑这么多年,也算是尽心尽责的跟在他身边。
他重新把眼镜戴上:“说一个。”
蒋苑沉默了一会:“您放我两天假吧。”
“一周吧,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好好休息下,找个女朋友。”
蒋苑对他的话百依百顺,自然没有丝毫犹豫就点头应下了。
江丛羡手指微屈,似有若无的轻叩几下桌面。
显然还有话要讲,蒋苑便老实站在那里,等他开口。
了很久,书房内终于再次传来男人的声音。
“把你的手机给我。“
虽然不解,但蒋苑还是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递给江丛羡。
后者接过后,先是点开了通讯录,熟练的输入林望书的号码,然后拉黑。
又把微信打开。
看到熟悉的头像时,江丛羡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的跳动着。
他比任何人都善妒,这点他不否认。
聊天记录不多,几下就拉到顶了。
无非是一些询问他喜欢吃什么味道的水果之类的。
他抬眸,将手机放在桌上,调转了方向,推到蒋苑面前:“解释一下。“
蒋苑低着头:“林小姐今天早上加的我,因为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所以我就回答了。”
“那你知道,这次给你生日,也是她提议的。”
这话说的平淡,倒是不太大的起伏。
蒋苑却猛的抬起头,一向淡漠平静的脸上罕的有了慌乱和松动。
他解释说:“除了您吩咐的,我和林小姐私下从未有联系。”
是真的着急了。
江丛羡很有斯文败类的气质,尤其是戴上眼镜的时候,儒雅守礼。
给人一种庄重的神圣感。
明知道这人碰不得,可还是想亲手解了他的镣铐。
此刻这副镣铐,被他自己解开。
他喝了口水润嗓子,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我想你应该也明白,林望书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可能把一个威胁留在身边,你也一样。“
蒋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把江丛羡当成信仰,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替他卖命。
可他不是。
于理性的人是很难被情感左右的。
林望书对他来说只是意外。
如果没有遇到林望书,江丛羡是不可能有软肋的。
所以林望书应该感到庆幸的,江丛羡爱上了她,不然以他的心机和手段,她才是该万劫不复的那个。
可正因为爱上了她,所以江丛羡开始万劫不复。
蒋苑生日那天,夏早特地放了张也的鸽子,一大早就跑到林望书的宿舍里找她。
蛋糕是她花了个多小时才做好的。
很丑,但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飙车打架这事她在行,但做蛋糕就挺费劲了。
“你觉得这样行吗?”
寻雅看着那些胡乱奶油里塞的水果块,眉头皱着:“你这也不能乱塞一气吧,都挤在一起了。”
夏早看上去还挺为难:“我让望书去问他喜欢吃什么水果,他说都行,我就每样都切了点。”
寻雅眼尾一挑:“这是有情况了?”
夏早嘿嘿笑,也不隐藏,拿出手机给她看自己偷拍的照片:“看看,帅吗?”
照片挺糊的,但也能看出了大致轮廓来。
寻雅是越看越熟悉,问林望书:“这不是之前在夜店揍人的那个吗?”
林望书点头:“是他。”
他长的的确挺帅的,但太残忍了。
寻雅担忧道:“你说他该不会家暴吧?”
林望书反驳:“不会的,他虽然话不多,但人还是很好的。”
至少和江丛羡比起来,更有人情味。
夏早为了给蒋苑庆祝生日,特地翘了一天的课。
但林望书今天有一场很重要的考试,所以夏早就在她的宿舍里等她。
两人先是去学校把林约接回家了,然后才一起打车过去。
这还是夏早第一次来这边,手里提着蛋糕盒,下看了眼,然后给出一个简短的评价:“风景不错。”
她家境优渥,也算是从小养尊处优的长大,还不至于像寻雅那样,看什么都感到新奇。
因为林望书之前来过,所以家中的佣人认得她的脸。
门铃按了两声就开了。
佣人们在厨房忙活,饭菜的香味已经冒出来了。
江丛羡还没回来。
夏早看着没有任何生日气氛的客厅,皱了皱眉:“就这?”
林望书早就料想到了,他们两个大男人,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多的仪式感。
夏早不允许自己未来的男人生日过的如此粗糙,当下就决定亲自上手。
她找跑腿买了些装饰用的气球已经蜡烛,顺便了一束玫瑰花。
花当然不是送给蒋苑的,她还没这么俗。
就是想把花瓣撇了,扔在地上点缀一下氛围。
顺便还喷了点随身带着的香水,反转巴黎的,香味有点浓。
屋子的装修本来就是黑白灰为基调的节约风,还带了点性冷淡感。
江丛羡似乎不太喜欢繁琐的东西。
夏早布置的很浪漫,是每个女孩子都会喜欢的那种浪漫。
但好像,也只有女孩子才会喜欢。
当男人的黑色皮鞋没有任何防备的踩在那些红色的玫瑰花瓣上时,精致的眉骨因为眉间沟渠,肉眼可见的抬高了一些。
他厌弃的将鞋底在玄关处的地毯上蹭了蹭,丝毫不遮掩的厌恶。
林望书这才后知后觉的记起来,江丛羡讨厌花,很讨厌。
她还在住在这里的时候,每天都有从荷兰空运来的花。
吴婶和小莲都会专门避开江丛羡在客厅的时候拿进来。
客厅里的灯是关着的,为了更直观的看到角落里的烛光。
夏早等到蒋苑进来,才开了灯,冲到他面前,说了一句:“surprise!”
后者同样也皱了皱眉,因为闻到空气中的香水味了。
夏早拿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蛋糕,递给他:“生日礼物。”
看着面前这一幕,江丛羡很快就猜到了这次的策划者是谁。
原来林望书只是其中一个说客。
莫名的,他心情好了很多。
也原谅了这满屋子俗气的玫瑰花。
厨房将饭菜端出来后,夏早主动把蛋糕切了,最大的那块给了蒋苑。
蛋糕本来就做的丑,加上颠簸了一路,更是惨不忍睹。
甚至有点像是刚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一点边角料。
毫无食欲。
蒋苑不爱吃甜食,更不爱吃这么丑的甜食。
他谢后,把蛋糕推开。
夏早轻嘶一声,不乐意了:“你尝尝嘛,虽然看着丑,但还是挺好吃的。”
“你相信我。”
“你就尝一口。”
“你尝一口,不好吃我喊你爹,行吗?”
她太闹腾了,整个家里只听到她一个人的声音。
蒋苑被逼的没办法,只能接叉子尝了一口。
“不好吃。”
“……爹。”
江丛羡吃饭时很安静,安静的给林望书夹菜,安静的看她吃饭。
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她。
夏早快被蒋苑给气死了,化悲愤为食欲,连干了碗饭。
吃完饭后,为了给他们单独留出点时间,林望书找借口把江丛羡叫到楼上去了。
夏早是个爱恨分明的人,也不爱那些弯弯绕绕,她之前的确和蒋苑有些矛盾,但等她认清自己的内心和情感以后,也没想过要隐瞒自己的内心和情感。
从小被爱包围的人,天生就有别人没有的自信。
这是优势,也是优点。
二楼露台,那个秋千还放在那里,风挺大的,也有点冷。
江丛羡没说话,而是在等林望书先开口。
她用的那个借口是,有话要和他说。
什么话呢,江丛羡很期待。
林望书沉吟了一会,问他:“你吃饱了吗?”
哦,原来只是问这个。
江丛羡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到远方的夜景上。
并没有回答她。
很显然,他在用自己的沉默表示这个问题到底有多傻逼。
这话说出口,林望书便开始后悔。
这个借口太像借口了。
于是她又问:“你觉得夏早告白能成功吗?”
江丛羡手臂撑在栏杆上,侧眸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好看,形状细长,眼尾的褶皱很浅,皮肤白的几近透明。
长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往往处在两个极端里。
温柔时,如深海里的水,让人溺毙。
绝情时,又像是寒流冰川。
可此刻的江丛羡,却两种都不属于。
他把她头发上的落叶拿掉,声音被这夜风撞散,零零碎碎的落在林望书的耳边:“我很珍惜和你单独在一起的时间,所以我希望哪怕只是在这段时间里,你眼里看着的,心里想着的,都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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