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打算搬去想和父母住。”
“那不挤吗?”汪晓曼直接把“父母”理解成了费霓的父母。
“还好。”
“搬走了也常回来坐坐。我跟你们做邻居还没做够呢,你这么一走我还怪舍不得的。”
费霓知道她是客套,只是微笑。
汪晓曼倒不完全是客套。汪晓曼对于费霓并没什么留恋,但她搬走,她也没什么可高兴的。因为费霓还算个合格的邻居,换了别人也未必好,而且他们走的时间太不对。上礼拜汪晓曼去姑妈家,发现表妹在看报上的连环画,那连环画正是方穆扬画的,她当时忍不住说:“这是我们邻居画的。”就因为这句话,表妹突然对她突然有了兴趣,追着她问问题,从方穆扬的年龄问到长相,最后还说这礼拜天下午来她家看一看她的邻居。她当时也没拒绝。
费霓和她丈夫上午搬走,她表妹下午看谁去。没准儿还以为她吹牛,其实这有什么可吹牛的,又不是跟厂长做邻居。
第80章
方穆扬让人把自己家的高架床搬到房东的储藏室。
费霓低声问他:“搬走了咱们睡什么?”
“一会儿搬完了,我陪你去家具行买一张新床,这个床一个人睡合适,两个人就太不方便了。”
费霓没说话,算是默认。这张床虽然节省了空间,但确实不怎么方便。
东西抬到方家,不只有家具,家里养的花都一并搬来了。他们的卧室不算小,能容下衣柜书桌缝纫机,还能容得下一张大床。钢琴被放到了客厅。
方家父母知道逆子不喜弹琴,这钢琴不用猜必是儿媳的。
穆老师问费霓跟谁学的琴,费霓知道婆婆并不是问她在学校的音乐老师是谁。她笑着说自己只是随便弹弹,就连琴也是跟小学的音乐老师学的,业余得很。她不像方穆扬,学提琴便有乐团的首席来教。
老方说:“你母亲琴弹得不错,以后可以让她教你。”
老方请搬运工喝汽水,他对儿子说:“汽水都不凉了,要是家里有冰箱就方便多了。”客厅还是没有电视,老方是能搞到电视机票的,如果他能拉下脸。但他不愿拉下脸来请人给他一个买电视的指标。于是电视冰箱最新款收录机都离他很遥远。
他想要的家电,没票买不到,于是拿着钱去买字画。买来的东西都放在书房里。他耐不住想要炫耀的心思,等搬运工一走,连收拾的时间都不给儿子儿媳,就把他们叫到书房,拿出了石涛的一册山水画,让他们看。老方向来讨厌把书画和钱挂钩,但因为觉得自己买得值,买得便宜,便让他们猜价钱。
方穆扬故意说了一个高价,老方很高兴,微笑不语。以往老方发了工资就去踅摸字画,逆子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虽然他经常拿家里东西去信托商店卖钱,却从没动过他的字画。这些字画没变成小儿子的油画颜料、点心和溜冰鞋,可还是没了,想来身外之物是靠不住的。老方去年还对这些身外物看得很淡,今年有了钱,有了被诱惑的资本,看见就忍不住买。多年以来的锻炼让他学会了杀价,以往他是不好意思还价的。他又请儿子看自己买的挂轴,逆子虽然国画画得差劲,但鉴赏能力还是有的。老方如今没有别人可以交流,便找儿子说话。
他给了费霓一副花鸟图,让她带给亲家,换掉逆子的五“蝠”临门。
没想到方穆扬却为自己的岳父母相中了朱耷的山水,“爸,换一副下来多不好看,干脆都换了,这个也一并送了吧。”
老方听到逆子这么说,一阵心痛,心道怎么养出了这么一个败家子,但当着儿媳的面又不好表示,面上仍保持着微笑,想着拒绝的措辞。
费霓是知道朱耷的,觉得这礼物太贵重,便说:“这画您还是留着吧。他们客厅不缺画,只缺一副字,我爸妈还等着您的字呢。”
老方想起自己确实说要给亲家一副字,多亏儿媳记着,要不这画就要送出去了。儿媳在朱耷的画和自己的字之间选择后者,也很令他感动。
他让费霓等一等,现下他没好纸好墨,字一时不能写,等他买到了满意的纸墨再写,裱好了就给亲家送过去。
老方又让儿子儿媳看自己买的善本,早预料到了他们不懂,给他们看是对牛弹琴,但有牛做观众,总比没有强。费霓倒是懂一点,这些年,她对文字一直处于饥渴状态,在废品站淘到什么书就看什么,一点儿都不挑,她古文很差,但淘到了善本藏书志也看。
费霓懂的这一点就够老方吃惊了,他很了解费霓这一代人的中学教育很有水分,费霓能懂校勘很出乎他的意料。老方因有了满意的观众,很有兴致地枝蔓开来,不管逆子爱不爱听。
方穆扬知道自家老头子这么些年受无视惯了,一有表达的机会绝不会停止。方穆扬坐在椅子上翻他爸买的山水册子。既然费霓想上大学,家里有人上赶着给补课也是好的。
家里还没请保姆,老方平时不是去小馆子就是吃穆老师从食堂带回的饭,他自己一个人下馆子,多数只吃一碗面,偶尔点一个菜,再多点就算吃得了也不好意思,一个人点两个菜太奢侈了。
如今儿子儿媳过来,下馆子可以多点几个菜。老方提前说,这顿饭一定要由他请,他先把菜单递给自己老伴,老伴又把菜单递给儿媳,儿媳又转回给公婆,如此谦让,方穆扬直接把菜单抢到了自己手里。
方穆扬笑:“这么谦让咱们还吃不吃?这样,我就做主了,你们有不满意的再说。”
方穆扬并没问他们要吃什么,直接依照他们的口味各点了两个菜,又加了一个汤。老方很感动,没想到分离这么多年,逆子还记得自己和老伴爱吃什么。
第81章
老方早就做好了付账的准备,没想到儿子提前付了钱。
“不是提前说好我付账的吗?”他是长辈,收入又比儿子高很多,出来吃饭理所应当是他付账。
方穆扬笑:“那是您自己说的,我们也没答应啊。”
从馆子出来,方穆扬叫费霓和他一起去家具行选床。
“你随便买一张就好了。”
“不行,你一定得去,万一我买的你不喜欢怎么办?”
费霓觉得床只不过是睡觉用的,随便选一个结实便宜的就好。不料方穆扬不同意她选的。
费霓笑着说:“你不是说要买我喜欢的么?我就喜欢这个。”
“你只是喜欢它的便宜。可这里的床也没太贵的。选你最喜欢的,我有钱。”这间家具行并没有名贵木材,柚木已是里面最好的。
“咱们多的是用钱的地方,你别手里有点儿钱就花完了。”以后每月的房租就是一笔固定花销,而且费霓觉得方穆扬不可能一直做服务员,他爸妈都恢复待遇,他画画又有了成绩,上大学是迟早的事。上大学虽然有补贴,但跟拿工资是不一样的,而且他又学的画画,买颜料画纸都要用钱,到时补贴肯定不够用。无论如何,有些储蓄总是好的。
方穆扬笑着说:“幸亏有你监督我,以后我稿费交你三分之二怎么样?”
“那倒不用,不过你用钱一定要量力而行。”
方穆扬最终选定了一张柚木床,价格比费霓的预算要高很多。
费霓直接说:“我带的钱不够,而且还得给你爸妈选礼物呢。”
“床是咱们俩睡,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付钱?咱俩各出一半。和你结婚有诸多好处,现在我想买床,只需要付一半钱就可以。”
“你不觉得这床贵吗?”
“我倒觉得这床比白菜还便宜。你就是顿顿吃白菜,一天也得花一毛多呢吧,这张床要是耐用的话,咱们得在这上面睡个七八十年,你把这床除以三万天,就会发现非常的便宜。”
费霓笑:“哪有你这么算帐的。”
“你睡久一点,买床的钱久赚回来了。你要实在舍不得这钱,每天就多在上面睡会儿。”
这声音只有费霓能听得见,但费霓还是忍不住看了眼四周,怕方穆扬说出更不正经的话,费霓说:“那就买你说的这张吧。”
买床的钱一人出一半,因为这床也是一人占一半。
两人留了地址,家具行说傍晚就把床给他们送过去。
费霓在普通商店没买到合适的礼物,方穆扬提议去友谊商店,他手头有一些兑换券。给穆老师买了一条丝巾,给老方选了一条皮带,又给费霓买了一件真丝衬衣,方穆扬正好把兑换券用完。
“我有好几件衬衣,这次就不买了。”
方穆扬笑:“我可不是有了父母就忘了媳妇儿的人。”
费霓知道他这钱肯定是要花的,便说:“把衬衣换成罐头吧,我想吃鲍鱼罐头了。”罐头大家都能吃,方穆扬也能吃。
方穆扬说:“老头子也爱吃这罐头,这皮带就不要了吧。”
费霓拿他没办法,只得要了衬衣,老方的皮带也留着。
老方收到礼物时,很有些不好意思。他事前没准备礼物,想着请儿子儿媳吃饭,结果饭钱是儿子付的,儿子儿媳又送了他见面礼。
他作为长辈,金钱又比他们富裕一些,自然应该回赠礼物。他还没想好回赠什么,方穆扬便提醒他:“您能不能把山水册子借给我临摹。”
老方马上起了警惕之心:“这个不适合你,等我哪天淘了油画画册再送你临摹。”
方穆扬觉得石涛的山水画册就很好,“艺术都是共通的。”
逆子这么说,老方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很是后悔自己没能提前付账。要是付了帐,也不会这么被动。
方穆扬又说:“放心,我会还给您的。”
“我并不是怕这个。”话说到这个程度,就算他将来不还也得借了。
到了晚上,方穆扬就和费霓一起测试这床结不结实。他们和方家父母的房间隔着一个客厅,墙壁又比之前厚实许多。可费霓还是和往常一样不出声音。卫生间在他们这边,二老要用卫生间要经过他们的房间。
为了压抑自己的声音,费霓在方穆扬身上留了好多指印。
费霓乍搬入新房间,醒得很早,她醒来就看见方穆扬肩上背上的红印子,手指触摸在这些印子上,很有点儿不好意思。
结婚不久,方穆扬就和费霓轮换着做早餐,如果没搬过来,今天应该是费霓做。
费霓问方穆扬:“你今天想吃什么?要不要帮爸妈也做了。”
“今天还是我做吧,省得他们说我亏待你。”方穆扬又说,“咱们和我妈都有工作,按理说这早饭应该由老头子准备。”
“你可别这么说。”费霓想了想说,“反正都是做,咱们早饭多做两个人的也没关系。”费霓认为她和方穆扬是借住在公婆家,理应承担做早饭的责任。再说两人份是做,四人份也是做。
方家的厨房很大,厨具却不比费霓和方穆扬的多多少。
老方因为待业在家,早餐都是他负责,他订了牛奶,买了点心,早上便可以拿这些对付,偶尔他会去附近的早点铺子买吃的。
因为儿子儿媳要来,老方特意多定了一斤牛奶。老方早上起来视察厨房,正遇上方穆扬在厨房煮挂面。
父子相逢在厨房,老方看见儿子这么早起做饭,很是意外。
出于对儿子儿媳的体恤,老方提出请一个保姆。
“您如果只是请保姆给您做早饭的话,您可以把这份钱给我,我每天做的早饭包管您满意。”
第82章
老方最近的伙食水平有明显提升,以前他的晚饭大都吃穆老师从食堂打回来的饭菜,现在则是三份饭菜来源:老伴食堂、儿媳食堂和儿子餐厅后厨。做得最好的菜来自儿子工作的餐厅,当一个服务员的父亲并非全无好处。
老方在美国的老友来国内访问,老友跟负责接待的人提出要见见老方。老方这位老友也是奇人,老方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美国人,再见面已经换成了法国国籍,在巴黎生活,原先想象中的城市和自己离得太近,看久了觉得不过如此,如今又回了美国定居。
事情落实下来,部里跟老方打了招呼,让他做好见面准备。
见面地点是当天才告知老方的,伏尔加一早停在楼下,等着送老方过去。
老方对要去的这家饭店很熟,倒不是因为他以前常来这里,还因为他的儿子在这里工作。
虽说是老友见面,但中间也有负责接待的人陪同,其中还有一个英文翻译。
搁以前老方的性格,肯定跟老友换一种语言来说,且专拣翻译听不懂的说,但他现在受了改造,懂得后果,既然有翻译,就充分发挥翻译的作用。他用中文向老友问好,并请翻译人员给他翻译,之后的交谈也都是用中文。老友很诧异英语水平相当于母语的老方何以坚持用他不懂的语言交谈,还要请人翻译,他因为太过不解所以问了出来。翻译把这句话翻译成中文,转给老方,老方用中文说:“当年我去美国留学,用你们国家的语言;现在你来中国,就应该说中国话。”翻译将目光转向领导,那眼神的意思是:“这句话能翻译吗?”负责陪同的领导怕这句话要翻译了接下面的走向难以控制,便说:“方老,谁不清楚您的英文水平?您也体谅下外宾。”
人家这么说了,老方只好同意,马上把嘴里的话转化成英文,跟他一比,小翻译的英文水平就显得不太圆熟。
经过多年的教育,老方处事比以前要谨慎,谈话尽量控制语速,以防陪同的人听不懂,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两人十多年没见,照理有许多话可说,但因旁人在场,谈的最多的还是家人。老友追忆起了之前他还是法国人时两家的见面,顺带提起了老方的小儿子。当年全家人都用流利的英文跟他打招呼,方穆扬和哥哥姐姐所在的小学都是一贯制教育,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便学俄语,后来俄语换成了英语,他们也学得很好。即使学校不教,在家里这种情形下,不会英语是很难得的。方穆扬也在学校学了几句英文,但他坚持要用中国话问好,因为他是代表国人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国外友人,老方很得意逆子的这句话,翻译给老友听。孰料方穆扬又用不太熟练的英文说,外国人来了中国,最好客随主变说中国话,起码要用中国话打个招呼。
老友知道方穆扬在学油画,便说照你这套理论,你是中国人,又在中国生活,为什么要学西方油画。方穆扬说:“谁说油画属于你们老外?艺术是属于全世界的,不分国家。就像烤鸭全世界人都可以吃。我和我爸妈请你吃烤鸭吧,你一定会喜欢的。”老方很满意逆子的前一句话,把“老外”换成一个较为文雅的词,翻译给老友听。方穆扬体现了好客风范,他不仅要和自己的爸妈请人吃烤鸭,吃涮肉,吃栗子鸡,吃清蒸鱼……还要请人吃点心,粤式点心苏式点心,各类点心。他不会用英文说这些,就特地画了一张图,分门别类,简单明了。老方看见逆子见缝插针的推销美食,又气又笑,知道逆子是最近饿了一阵子已然馋疯了。但他提了,不好不请。老友临走时,得到了方穆扬的一副赠图,上画中国烤鸭。他至今收藏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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