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神国。
七重玄阵交叠运转,各色渊晶在玄阵中释放着强烈到刺目的玄光。这些渊晶的数量之巨,层面之高,足以让任何一个玄者惊愕到如在梦中。
四个女子分立玄阵各个方向,盘旋于她们手中的,赫然是神极境的恐怖之力。
而这七重玄阵,便是由这四股极尽强大的神极之力催转。渊晶中的力量被近乎疯狂的催出,释放着堪称狂暴的灵气……狂暴到足以轻易毁灭一个初入神灭境,拥有半神躯体的玄者。
但,就是如此可怕的玄阵之中,却端坐着一个女子身影。
她的长发、外裳被狂乱的带起。精致绝伦的五官在不断的颤动……那是承受极端痛苦下的本能反应,但她的神情却又那般的平静,执着的不肯露出丝毫痛苦的神色。
逐渐的,她的玉肌开始失却着血色,浮上一层绝不正常的惨白……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唇间缓缓滑下一道猩红刺目的血痕。
神无幽鸾气息稍滞,她眼神挣扎,终于还是低声道:“尊上,这般强度,即使是神灭境后期也早已无法承受,无忆她纵然有九玄玲珑体,此番也必然已超越了极限,再这样下去……”
“闭嘴!”
狠绝嘶哑,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撕断了神无幽鸾的哀求:“该停止的时候,本尊自会出手!”
神无幽鸾不敢再言,唯有继续维持七重玄阵,催转着渊晶中的灵气。
神无忆如今的修为是神灭境五级,而七重玄阵中的灵气风暴,若换做其他同境玄者,不出百息,必定玄脉爆裂,后果不堪设想。
而她,已在其中足足一刻钟。
因为她拥有着存在于所有人认知,却已太久未曾现世的九玄玲珑体。随着她体内玲珑世界的逐渐觉醒,玄脉和躯体对力量、法则的承受能力,将远非寻常玄者可比。
这二十年间,她的修为从神主境巅峰成长至神灭境五级,进境之恐怖,其他神国纵模糊的获知此消息,也无一相信。
更无人知道,她的这般进境,是以何种残酷的方式所催成。
神无厌夜将永夜神国所有最顶级的资源都疯狂堆彻在了神无忆的身上。同等的时间,所消耗的渊晶要比其他所有神子神女加起来还要多,但其过程,也绝非其他神子神女可以复现和承受。
神无厌夜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无论任何方面。这一点,诸神国无人不知,永夜神国更是知之深切。
又是整整一刻钟过去,神无忆的面容已不见丝毫的血色,她躯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会不时的出现愈加强烈的痉挛……唯有她的神情,依旧那般的平静,仿佛完全感知不到痛苦,感知不到恐惧。
神无幽鸾早已是闭上了眼睛,再不忍看向她。
这时,神无忆的身躯终于出现了剧烈的摇晃,数道狭长的血痕在她的腰侧和心口处裂开,她的气息也在这一刻彻底崩乱。
噗!
她意识离散,唇喷血雾,向后缓缓倒去。
一只干枯的手掌从黑色的幕布中抓出,只一瞬间,七重玄阵玄光尽灭,所有的灵气被完全覆下,消弭无踪。
“无忆!”
神无幽鸾一个闪身向前,将神无忆扶在怀中,好一会儿,她才看到神无忆的瞳眸重新恢复了焦距。
“哼,没用的东西!”神无厌夜冰寒刺目的声音响起:“所谓九玄玲珑体也不过如此!”
“无忆,你听着。前往净土之前,你必须踏入神灭境六级,否则,我绝不轻恕。”
神无幽鸾转眸,她想要说什么,却感觉到手掌被神无忆轻轻的捏住,也止住了她刚要出口的话语。
她从神无幽鸾怀中艰难起身,声音虚弱,却依旧恭敬而坚决:“母神对我倾尽资源和心血,我若辜负,亦无法原谅自己。”
“你知道便好。”神无厌夜冷冷道:“滚下去休整!七日之后再行来此!”
神无忆却是轻语道:“母神放心,五日即可。”
她抬眸,虚弱的声音带着仿佛源自魂底的执念:“母神不愿世之女子居男子之下。净土之上,无忆定挫败诸神子,让诸神国的神子皆匍匐永夜之下。唯此,才不负母神之愿,才可稍报母神之恩。”
“所以,母神无需担忧无忆之创……此身可陨,唯母神之愿……不可辜负。”
语落,她身体摇晃,嘴角再度溢血,在神无幽鸾的身上昏死了过去。
一片死寂……数息之后,神无厌夜才幽冷出声:“幽鸾,带她回去。”
“是。”神无幽鸾连忙应声,带起昏迷的神无忆匆匆而去。
“都滚下去!”
随着她可怕声音的覆下,永夜神殿再无他人,回归一片让人窒息的冷寂。
枯手在黑暗中摸索,手中的秘典被翻开……就在刚才,时隔数月,又一层渊尘被她无比小心的驱离,又一页秘典可以被翻开。
枯指轻触而上,敏锐到极点的四感识别着上面所铭刻,依旧覆着淡淡渊尘的陈旧文字。
冰……雪……琉……璃……心……
这一页,是对琉璃之心的记载。
冰雪琉璃心……混沌之初,最为纯粹的鸿蒙之气所凝……为世间至纯至净之心魂……数度传闻可得天道庇佑……未知真伪……
可窥天地本质……可感万物心魂……其心纯粹若至纯冰雪,至净琉璃,不容玷染……因而,其情、其意、其心、其念、其忠……一旦铭刻,至死不渝,永不相负……
干枯的手指开始发抖……她发出近乎凄厉的声音:“其情,其忠……至死不渝……永不相负……哈哈……哈哈哈哈……”
“世间何来真情!世间何存忠诚!假的……可笑……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狂笑,笑声宛若失心的恶鬼,那一双干枯如树皮的脸颊却分明淋落着并不浑浊的泪痕。
将神无忆带回她的寝殿,神无幽鸾没有任何停歇,手忙脚乱的拿出数枚愈伤丹药,然后快速布下一个疗愈玄阵。
温和的玄光笼罩而下,看着神无忆惨白如纸的脸色,神无幽鸾缓缓闭上眼睛,死死扼住那失控的湿意。
“对不起……无忆。”她轻喃着:“若早知如此,我当初……绝不会……”
“姑姑,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这三个字。”
忽然响起在耳边的声音让神无幽鸾猛地睁眸,眼中晃过刹那的慌乱,随之镇定道:“无忆,你……醒了?”
“我一直都醒着。”神无忆轻语道:“让姑姑担心了。”
神无幽鸾明显怔了一下,然后很是自然的道:“醒着可以加快伤势恢复,再好不过。我刚才的话……只是些许乱语,你无需在意。”
“我知道。”神无忆轻轻道。
神无幽鸾刚暗松一口气,便听神无忆继续道:“我一直都知道,当年救我的人,是幽鸾姑姑。”
如闻霹雳,神无幽鸾猛地站起,惊惶之间没忘记伸出手掌,便要布下一个隔音结界。
神无忆却似是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在她抬手之时,已是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臂……她太过虚弱,让神无幽鸾连忙止住了动作。
“若布隔音结界,反而会被她察知。她此刻,应当在翻阅秘典,姑姑放心便是。”
“……”神无幽鸾双眸放大,怔怔的看着神无忆,仿佛第一天认识她。然后才死死压低声音道:“无忆,这种话,不可乱言!”
她留下疗愈玄阵,后退一步:“你好好疗伤,方才的话,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你也绝不可再说半字。”
说完,她逃也似的离开。
刚要踏出殿门,她的身后,传来神无忆轻婉的低吟:“世间从无真正的永夜,再幽邃的黑夜,也会有破晓之时。”
神无幽鸾猛地停住了脚步。
“姑姑,你是隐于幽暗的苍鸾。”
“而你的‘凤’,纵受尽屈辱,亦没有孤身逃离黑暗。”
“待永夜破晓,鸾凤定会再度和鸣。”
“……”神无幽鸾躯体颤抖,她紧紧咬齿,却依旧无法休止。
她脖颈转动,但转到一半却又艰涩的停止……因为这一刻,她忽然不敢去触碰神无忆的眸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艰难的回身……她看到神无忆轻轻抬指,触碰在了唇边,告诉着她:什么都不必说。
神无幽鸾轻轻颔首,忽然间泪如泉涌。
……
“雾皇”二字以风暴之势席卷着深渊的每一片生地。而这一次,比之以往加起来都要猛烈万千倍。
且深渊玄者言及“雾皇”二字时,再没有了以往的质疑、争论和戏谑,而是从未有过的惊恐、震撼……以及无法宣之于口的心疑。
就连深渊的每一粒渊尘,都仿佛有了不正常的躁动。
唯独净土,始终安静如前,没有任何云澈……以及所有人预想中的异动。
雾海浅处。
云澈变更了容貌与穿着,气息亦在逆渊石之下一片浑浊。此刻纵然是画彩璃从他身侧掠过,也无法凭借外貌和气息将他识出。
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连续八九个时辰,且相同的举动,他已是持续了十几天之久。
终于,他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倚在了后方的黑石之上。
白影浮现,覆着神光的玉手触近云澈的额间,赐下世间最神圣的玄光。
“十二天了。”她轻轻说道:“你究竟在找寻什么?每日如此,纵然是你,灵魂也难以承受。”
云澈闭目静默了好一会儿,那极深的疲惫感才总算缓和了些。他却是没有回应黎娑的问话,而是似笑非笑的道:“十二天了,居然始终没有等到你责斥我,我比你更好奇。”
“责斥?”黎娑不解:“为何?”
云澈歪了歪嘴角,道:“为展示雾皇可以控制雾海的威能,我害的一片生地的人永失故土,不知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惨遭渊蚀丧命。以你的神圣之心,必然无法接受,早该说我一通了。”
“……”黎娑久久沉默。
一直到云澈重新闭目,准备短暂浅眠时,他的耳边传来黎娑轻渺如云的声音:“你太孤独了。”
“……嗯?”云澈看着前方虚渺到无法辨清容颜的身影:“并没有啊,不是有你一直陪着我么?”
黎娑轻语道:“我不是禾菱,无法如她一般永远知你之心,顺你之意,慰你之魂。”
“而且,我无法像禾菱一样具现躯体,在感知到你郁结孤寂之时现出身形予以你抚慰。所以,面对你无法排解的孤寂与魂殇,我唯自愧,无从责斥。”
“呃……”云澈伸手,不自觉的揉了揉鼻尖,声音颇为弱弱的道:“你说的‘抚慰’,应该不是我想的那种吧?”
黎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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