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云娆微眯起眼,困惑地看向容珺：“什么话？”

容珺：“……”

云娆见他始终跪伏于地，沉默不语，心沉了沉,再次朝明帝福身道：“父皇，恕儿臣斗胆,容将军有伤在身,实在不宜久跪，恳请父皇让他起身回话。”

容珺眼瞳急速收缩,脑袋有一瞬空白,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是在替他求情吗？

是在心疼他,甚至……在乎他吗？

没有生他气，没有厌恶他？

男人本该死寂心脏再次缓慢地跳动起来,有节奏地，越来越快，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逐渐由缓慢变得剧烈急促起来。

分明是再简单不过求情，他却清楚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巨大幸福与满足感，骤然朝自己袭来,原本空落落心逐渐被填满，冲击得他脑袋发晕，仿佛有烟花炸开，整个人幸福到晕眩。

容珺俊脸犹带病态苍白，嘴唇亦是毫无血色，眼尾却有猩红渐次晕开。

他下意识想抬头看她，才发现原来明帝早就准他起身,陆君平见他迟迟没有反应,甚至亲自抬手扶他。

容珺那呆愣愣睁大眼睹,震惊得连谢恩都忘了傻样，就连陆君平都没眼看，更别说明帝。

明帝眉梢微挑，眼底兴味更浓。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向来举止得宜容珺这般魂不守舍，不由得失笑：“看来文若所言不假，容爱卿确心悦五公主，才会就连在朕面前都情难自持。”

什么、什么心悦？

听到明帝话，云娆怔了下，巴掌大白皙小脸肉眼可见红了起来。

容珺到底在明帝面前说了什么？

他不是要走吗？他不走了？还跟明帝说心悦她？

少女指尖微动，险些就要在帝王面前失态，伸手捂住自己烫得几乎要冒烟脸颊。

心儿砰砰砰跳着，她先是不可置信愣了愣，随后慌乱无措垂下眼睫，满眼羞涩。

她又被容珺骗了吗？又上他当了？

他真太过分了！她这次真不想再理他了！

云娆恼怒地抿了抿嘴，贝齿咬着红唇，杏眸含羞带嗔，小脸白里透红，美得不可方物，撩心人弦。

明帝目光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地扫着，觉得有意思极了：“容爱卿，话还没说呢。”

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容珺。

陆君平听见帝王浑厚威严嗓音里充满愉悦笑意，提起来一颗心倒是瞬间就落回原地。

容珺没有办法思考，双凤眼难得透露着迷茫：“微臣……要说什么？”

“……”这傻样。

没救了。

陆君平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随后有些恨铁不成钢闭了闭眼。

明帝好心提示：“我大凌公主成亲前也能养面首，容将军若想当她面首，也不是不可。”

“……？”

云娆原以为刚刚明帝那些话，已经是最羞耻了，没想到还有更羞耻在后头等着她。

什么面首？

容珺不止不走了，还要当她面首？

云娆脑袋一下子炸开来，觉得自己不止双颊烫得要冒烟，就连脑袋都要害羞得冒烟。

内心疯狂尖叫，羞窘得无地自容。

少女皮肤本来就白，现下脸颊与耳根染上一层又一层绯红，宛若盛开海棠花，更是漂亮得不可思议。

她有点儿昏，不敢置信看着容珺，觉得自己心就要爆开。

他不会是为了补偿她吧？

她当过他通房，所以不止要放弃前程，还打算将尊严丢到地上任人踩、任人嘲，当她面首？

云娆脑袋一怔，第一个想法就是：

这怎么行呢！

他可是容珺啊，他可是她从小就放在心底偷偷喜欢谪仙玉人，他怎么能当她面首，受尽世人嘲笑呢？

更何况前世本来就是她一意孤行，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委屈她，让她当通房，是她明知公子想将她送走，还是哭着求着要留在他身边。

重活一世，她虽然怕了，一逃再逃，但当他一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不顾尊严当众下跪时，她早就动摇心疼了。

云娆很难解释那种感觉。

就是，她可以气他、讨厌他、拒绝他，但不能看他为了自己被折辱。

就像他小时候告诉她一样，任何一个人，包括乞儿，都有尊严，都不该看轻自己，都该为了更美好将来，努力、好好活下去。

从小到大，在两人发生胡涂事前，他始终将她护得极好，惯得任性又娇纵，从来没有委屈过她，没有让国公爷、长公主，或其他院子里公子与姑娘欺负过她，甚至就连下人也不曾。

她当时，只是想他不要再将她当成他所有物，好好尊重自己、追求自己，根本就没想要羞辱他。

任何一个你全心全意、奋不顾身、真心喜欢过人，纵使再讨厌，你也不愿意见他为了你抛弃所有自尊，在大庭广众下受辱。

更何况，她从小到大自尊，还是他一点一滴细心建立起来。

她很清楚，没有容珺，就没有现在自己，她绝对不可能刻意去伤害这个始终真心真意对自己好人。

不可能。

绝不可能。

云娆心乱如麻，无法思考，还没等到容珺回答，拒绝话脱口而出：“不行，我不要容珺当我面首。”

拒绝话犹如利刃，狠狠捅进容珺心脏，疼得无法呼吸，他瞬间从巨大幸福美梦中被拖了出来，被人狠狠扔进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疼得男人瞬间就红了眼，视线一片模糊。

明明早就告诉自己不可再自作多情，他却总是舍不得放手。

容珺无声自嘲一笑，眼里满是酸涩。

云娆羞涩垂着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模样，她强迫自己冷静，说出口话却依旧语无伦次：“容将军驱逐外敌、收复失土，乃是我大凌英雄，还是深受百姓爱载英雄，怎么能让他当面首？让他当驸马都不为过。”

“……？”陆君平猛地扭过头看向云娆。

他这个便宜五妹果然一点也不胆小，如此大胆孟浪之语都敢在皇上面前说出口？

不愧是容珺一手带大小丫头，失敬失敬，是他小看她了。

感受到陆君平毫不掩饰震惊目光，以及明帝微微讶异目光，云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到底都说了什么胡话。

她脑袋瞬间一懵，本来就羞红脸再次彻底涨红，不止是脸颊耳根，就连酥滑玉嫩颈肩直至锁骨都是一片红。

呜呜呜，太羞耻了，这实在太羞耻了。

她刚刚到底都说了什么？

怎么就说到驸马了？

没有，她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她还没有打算那么快原谅容珺，她还没有找他算账呢！

云娆脑袋越垂越低，眼里都是水光，一副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再挖个洞钻进去将自己藏起来模样。

她羞耻得手足无措，简直都要哭了。

幸福来得太快，容珺一下又被人从地狱深渊中抛到天际，整个人犹如飘在云端，被满满幸福包围，茫茫然，轻飘飘，甜得心尖都发麻。

他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这真不是在做梦吗？

如果是梦，可以不要醒吗？

他愿意一直待在这个美梦里，长睡不起。

明帝见多识广，更是坐拥后宫众多佳丽，如何看不出来两人之间猫腻，只是温贵妃近日总念叨着要帮五公主寻个好儿郎，那好儿郎还一定要比容将军好才行，明显就是觉容珺非良人。

饶是明帝想觉得两人有趣极了，也不想就这么成全他们。

成全他们事小，惹得他爱妃不开心，这可就是大事了。

还是看戏就好。

明帝看向云娆，意味不明轻笑了声：“长乐想要容爱卿当驸马？”

“我不是，我没有。”云娆忙不迭否认，又细又软小甜嗓带着一点点羞窘哭腔，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明帝看着她，眸色骤然深沉，眼中似有什么情绪流转。

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容珺瞬间清醒过来，上前一步，拱手道：“微臣虽然心悦五公主，却从来不敢肖想驸马之位，五公主不过是时口快，微臣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公主，还请皇上莫要当真。”

明帝回过神，心底像是被小猫爪子挠过，还来不及子起异样感随之消逝。

微臣心悦五公主。

这几个字不停地在云娆耳中回荡，她感觉自己再不能呼吸。

容珺不是第一次说心悦她，但面前人可是皇上啊，他居然在皇上面前说心悦自己，说他身份低微配不上她？

听见曾是自己连想都不敢想人，亲口在大凌最尊贵、最威严人面前如此直率坦言，少女那小小虚荣心，一下就被满足了。

嘴角不受控地上扬，压都压不住，小小梨窝里，泛着不可告人甜蜜。

不过就算他这么说，她还是没有原谅他，绝对没有！

云娆虽然是这么想，整个脑袋却是快要低到埋进胸-口，就只露出红彤彤像是要冒烟两只小耳朵，那可怜又可爱小模样，看得人心都软了。

明帝轻轻哦了声，看着云娆，打趣道：“长乐真不要容将军当你面首？朕瞧你对他称赞连连，想来也是很喜欢。”

云娆从来没有被人当众调笑过，羞害得藏在鞋袜里十根玉趾都蜷缩起来，脸颊耳根上依旧还像有火在烧，且有越烧越旺之势。

小姑娘脸儿红彤彤，声若蚊蝇：“儿臣、儿臣不愿委屈容将军。”

“……？”陆君平一双眼越瞪越大。

前几日心里对小丫头成见于今日一再消减。

所以他这个便宜五妹，根本心里就是喜欢容珺？否则怎么会说，她不愿“委屈”容珺？

这要是说她对容珺没意思，他头就扭下来给人当球踢！

陆君平心中震惊难掩，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娆又觉得自己刚才那句也不太妥，软着嗓子，小声撒娇：“儿臣不是那个意思，总之、总之容珺不能当儿臣面首，还是让他继续当儿臣贴身侍卫就好。”

少女嗓子本来就比寻常姑娘还要娇、还要软，软糯糯，又清甜，又娇柔，如今这副害羞小模样，可爱极了，简直看得人心都化了。

这世间没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这样撒娇攻势，如今，就连高高在上帝王也不能。

在云娆之前，明帝虽有四个女儿，可却从来没有一个像她生得这么漂亮，还如此直率可爱，讨人喜欢。

三公主虽然容貌随母，但她成日里冷着一张脸，冷若冷霜，从小到大鲜少撒娇，如今见到这个从民间认来义女这般撒娇，自然听得心中熨帖无比，忍不住朗声大笑。

倒是真依了她，不再逗她，不止不再逗她，甚至又给了许多赏赐，看得陆君平一愣一愣，要不是他知道云娆身世，都要以为她跟自己一样，是被明帝故意安置在民间私生子了。

“好了，都下去吧。”许是天气炎热，明帝莫名口干舌燥，只想到翊坤宫一边抱着美人，一边喝荔枝膏水解暑。

众人躬身，准备离去前，明帝又道：“至于容爱卿先前说说请调边关一事，朕不准。”

云娆猛地听到“请调边关”这四个字，心头倏地一跳，手脚甚至莫名发冷。

原来他是真想走。

要是她没赶进宫，他是不是打算求到皇上同意为止？

明帝并不知小姑娘心思，看着容珺，兀自道：“你为我大凌不可缺栋梁，边关若是告急，自是少不了你亲赴镇守，但当务之急是将你左肩养好。倘若御医们依旧束手无策，朕就以依治七皇子肩疾之由，昭告天下，广求天下名医，如若有人治得好此肩疾，便赐万两黄金，定要将你左肩伤医好。”

陆君平：“……？”

为什么是他？他好端端，怎么左肩就废了？

明帝像是察觉出儿子疑惑，停顿几瞬，安抚道：“容珺左肩受伤一事，不能传出去，只好暂时委屈文若了。”

虽然大凌也不是没有其他将军，虽也有不少骁勇善战之辈，但到底比不上容珺威慑力。

大凌历代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名将能像容珺这般，短短几年，连续不间断南征北伐，成功收复大批失土。

他善于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却也每次都像不要命一样，在战场上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气势所向披靡，一往无前，捷报连连。

打仗烧钱又耗粮，要是和亲就能解决就和亲，和亲也解决不了，自然需要容珺这种有着十足威慑力名将战神上前线，冲锋陷阵，减少钱粮消耗，越快取得胜利越好。

陆君平也不是一直都是养尊处优公子哥儿，这六年来，他也是跟着容珺一块出生入死，亲手闯出名堂，明帝这才满意，让他认祖归宗，。

他自是十分清楚容珺伤不能外传，遂不再多说，只点头道：“父皇放心，儿臣省得。”

离开御书房之后，云娆可说走得飞快。

刚才她在皇上还有容珺他们面前说那些话，实在太过于羞耻，她暂时不想面对容珺。

反正皇上说了，不许容珺去边关，他还是得乖乖待在她身边当侍卫，她进宫目已经达到，她现在就只想回相府。

待过了几日之后，容珺逐渐淡忘今日之事，她也不尴尬了，再将人叫来问个清楚便是！

对，就是这样。

云娆心里小算盘打啪啪作响，却没想到上马车前，胳膊早一步被人从后按住。

那人手指修长，节骨分明，身上还带着不算淡药味，她完全不用转头就知道是谁那么大胆，敢当众拦下她。

就知道他会得意，就知道他又要得寸进尺！啊啊啊气死她了！

云娆心中懊恼，又气又羞，白皙小巧耳朵却是又慢慢浮现淡淡嫣红。

“大胆！还不放手！”她故意端起架子，冷声怒斥。

只是她心里害羞，再怎么端架子，那气势也吓不了人，就连声音里都透着微不可察娇意。

容珺受伤期间，无法担任侍卫一职，明帝自然马上就找人顶替他位置。

云娆身边跟着别贴身侍卫，听到五公主斥喝，立刻上前，欲将容珺架开。

没想到云娆话方落，容珺拽着她细小胳膊手虽然僵硬一瞬，却是马上就将人松开，后退数步。

“是微臣失仪，请公主责罚，按大凌宫规，应──”

“闭嘴！”

云娆一听见他那小心翼翼，充满微卑嗓音，一颗心就突突直跳，想起赏花宴那日男人对自己有多狠，随即急匆匆转过身。

果不其然，一转头，就看到容珺已经弯下膝盖，又要跪。

他怎么动不动就跪，怎么就那么喜欢跪呢？

云娆快被气死，瞬间炸毛：“谁准你跪？！给我起来！”

容珺顿了下，呼吸微窒，心里泛起丝丝甜蜜，好不容易控制下来心跳，再次逐渐失控。

嘴角忍不住微扬，狭长漂亮双凤眼里全是掩不住幸福与难以置信。

他十分听话，乖巧又安静，慢慢地站直身，却不敢抬眸，不敢让她瞧见他眼底压抑不住放肆。

男人喉结轻滚，微微垂首，如鸦羽般睫毛低掩，就连薄唇都紧抿成一直线，竭力抑制情绪，让自己面上一如往昔，不显半分神色。

云娆矮他一颗头，如今他乖巧地低垂着脑袋姿势，正好能让她将他面容尽收其中。

兴许是大病一场关系，男人肤色冷白许多，接近病态苍白，形状优美嘴唇更是淡得不见血色。

他身材匀称，宽肩窄腰，腿笔直修长，无论穿什么都好看，即便今日是一袭再寻常不过精白锦袍，依旧好看教人移不开视线。

劲腰玉带紧束，乌发束冠，身上多了几分刻意自持与隐忍，儒雅中透着几分冷峻，带出些许禁欲气息。

云娆定定看着他，有一瞬恍惚。

仿佛那个永远冷静自持，总是笑容温柔，姿容无双，宛若谪仙玉人公子又回来了。

只可惜，男人左肩上绷带极为惹眼，叫人无法忽视。

云娆目光微微一暗，察觉到他刻意与自己保持着距离，甚至脸上不敢有多余情绪，心里再度涌上一股莫名烦躁感。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侍卫不敢催促，陆君平却是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

“五妹，子玉还有伤在身，钟院判说过，他醒来之后还得好好休息，还是快点让他随我回──”

云娆闻言，眼神可疑飘了下，低声哼道：“容珺，还不快点随我回相府。”

陆君平：“……？”

“五妹，子玉伤还未好，钟院判说最少得养两、三个月，他暂时无法复职，你就别为难他──”

“那就回相府养伤。”

“……”陆君平一再被打断，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容珺始终垂首不语。

“这……”陆君平一言难尽扫了两人一眼，“怕是不妥，不如五妹先回去与温相商议，再派人过来七皇子府接子玉也不迟。”

“不如七哥随我们一块回府，要是爹爹不同意，再带他回您皇子府。”

陆君平瞟了眼依旧保持安静容珺，默了默，语气有些不赞同：“这来来回回跑，你这不是在折腾人吗？”

她不心疼容珺，他却心疼他这个兄弟。

云娆不以为然：“七哥说得好像我爹爹肯定不会同意一样。”

容珺听着小姑娘与陆君平一来一往对话，好不容易抿直唇角再压不住笑意，勾起一道好看弧度。

只要能待在她身边，他其实一点也不介意被折腾。

陆君平沉吟片刻，道：“好吧，正好我有些事要与温相商议。”

他转过头，冲容珺抬了抬下巴：“子玉，上马车，先去一趟相府。”

“我还有事要问容将军，就不用劳烦七哥送他了。”

云娆故作若无其事，一边踩着矮凳上马车，一边说：“容将军，还不快点上来。”

“……”陆君平礼貌微笑，手上折扇却是摇得有些生硬，力道也有些重。

他这个便宜五妹，倒是短短几日，就将三公主那一副盛气凌人架子全都学会了。

容珺忍俊不禁，无声地笑了起来，微微弯起凤眸里尽是无奈与宠溺，默默地跟在后头，上了马车。

陆君平禁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开口时却仍带了点咬牙切齿意味：“子玉身上有伤，动作难免慢了点，五妹莫要催他。”

马车内，云娆听见陆君平这一番话，好像她真苛待容珺，心里不禁来气，正准备再说几句话堵回去，容珺已撩开马车帘。

身姿颀长挺拔男人微微猫着腰，慢慢地，来到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