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马车太慢,容珺等不及，直接骑马赶往西城。

陆君平刚出府邸心头就重重一沉。

火很大，连他们在东城这么远都看得十分清楚,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几乎所有人都赶往救火。

这怕是整座宅子都烧了，并且，宅子还不小。

容珺心中升起强烈不安,握着缰绳手青筋暴起，隐约可见修长手指已经紧攥到骨节青白,手腕微微颤抖。

其实他早在第一眼就看出起火方位在哪。

但不可能,不可能。

她已经答应他会待到寻回亲人时，她不可能再做傻事。

尽管他非常嫉妒钟钰,却也看得出来,这半个月来，小姑娘身边多了钟钰陪伴之后,脸上笑容明显多上许多。

她又变回记忆中那个开朗爱笑小姑娘了。

她看起来是那么单纯快乐,偶尔在他面前跟钟钰提起亲人时,脸上还会浮现幸福笑容。

容珺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赶回宅子,他只记得，那个曾带给他无数幸福宅邸,如今一片巨焰冲天,浓烟和火球都在无情翻滚,整座宅子都陷入大火之中。

宛若噩梦降临人间。

管事和云笙灰头土脸,满身狼狈站在门口。

容珺已经有些喘不过气,心脏疼得像要爆裂一般,面上却不显半分情绪,俊美无俦脸庞甚至稍显冷酷。

他向来细心，置宅时，宅子里里外外各个角落都放了太平缸，就是怕有意外发生。

所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怎么可能！！

容珺下马之后毫不犹豫地朝自己淋了一桶冷水，想也不想就要往里头冲，但就在这时，焰火中冲出一道颀长身影，明显怀里还抱了个人。

他很快就认出那道身影就是岑煊。

容珺飞快上前，想确认岑煊怀里人是谁，尽管他已经猜到答案，却还是自欺欺人开口。

“把她给我。”

岑煊身上还穿着玄色飞鱼服，显然也是临时赶过来，拼了命冲进去救人，模样狼狈不堪，全身黑灰。

“她不是你要找那个人。”

容珺不理他，倏地伸手，扳过那人脸。

是钟钰，脸上都是熏黑痕迹，人已经昏了过去。

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容珺耳边只剩自己心跳声。

他不发一语地松手，没有任何思考，义无反顾转身往里冲。

“你疯了？！火那么大你不要命了！”

容珺还没冲出去，陆君平已经冲上来从后将他抱住，一边大吼，一边将人死命地往外拖。

“都给我过来把容公子拦下！”

“放开，”容珺开口同时，已经跟陆君平动起手来，“她还在里面等我。”

他声音不带任何温度，甚至冷如三九隆冬湖水，听得人从骨头缝里都透出恐惧寒意。

她在等他，一定在等她。

小姑娘现在一定可怜兮兮地抱着膝盖，害怕缩在角落里，泪流满面，无助等着自己。

等他像岑煊那样，冲进去将她平安带出来。

容珺只要一想到云娆有多无助、有多害怕、有多绝望，眼前就骤然一片黑暗，耳朵轰隆隆地狂响，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开始倒流。

她前世被人逼得投井自尽，为何这一世还要这样对她？她明明是那么努力想活下去，从小就一直那么地努力。

“拦下！他要是冲进去了，你们也都得死！”

陆君平才不管他，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容珺冲进去送死。

可惜容珺力气比寻常人大，他根本拦不住人。

陆君平带来那些侍卫也拦不住。

他就像疯了一样，不管不顾，连皇子都敢动手，打伤一堆人也要往火里冲。

陆君平也快被他逼疯。

容珺是真动手，刚刚铁笛悄然无息就往手臂砸，他瞬间痛得松手。

陆君平非常清楚，容珺那柄铁笛从来就不是装饰用。

艹！他手肯定断了。

陆君平痛得呲牙裂嘴，再抬头，容珺面无表情却泪流满面模样就猛地撞入眼底。

男人凤眸全是狰狞腥红，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狼狈又可怜。

陆君平呼吸一窒，眼眶跟着红了起来。

那个在战场上遇到敌军埋伏也面不改色，冷静到不像人，从来不乱方寸，运筹帷幄，从容淡定男人，此时眼神看起来却是那么无助，那么地绝望。

他完全承受不了失去云娆痛苦。

陆君平从没见过容珺这模样，心头骤然抽痛，忍不住放声大吼：“子玉，就算你现在进去也来不及了，火那大里头就算有人也已经──”

“她在等我。”

男人微哑嗓音里充满着痛苦到极致绝望。

“你不要命了吗！”陆君平丝一缕缕落下来，凌乱不堪，额头遍布冷汗，牙关咬得死紧，还是忍着痛冲上去，单手抱住容珺腰，拼命将人往外带。

容珺忽然笑了。

他当然要命，他命就在里面。

陆君平几乎是瞬间就被摔飞出去。

跟在后头侍卫们再顾不得容珺，全冲上去救陆君平。

“我说了不要管我，拦下他！”

就在陆君平崩溃放声大吼，容珺已经冲到门口，再一个跨步就要投入火海之中，突然冲出一个人影将他挡下，与之缠斗。

陆君平被人扶起身，看清楚是谁那么不要命冲上前后，终于大大松了口气。

只见岑煊一身玄色飞鱼服，寒气习习，手上绣春刀挥舞速度，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

容珺身手本就非凡，如今又不想活了，自然只求狠不求自保，铁笛似惊雷一般，既快且狠。

两人交手数招，岑煊防守虽是密不透风，两人情况却与在百味楼那日完全相反过来，容珺将他逼得节节败退。

岑煊知道，自己拖不了多久。

他眸光微闪，一面挥刀，一面说：“云娆临死前，有话要我转告给你。”

容珺动作明显停顿了下。

“她说，”岑煊身形如风，风驰电掣间来到他身后，“让你代替她，好好活下去。”

利落一记手刀，直接将人劈晕。

容珺私宅起火，许多人都跑来救火，宅子外站了一圈又一圈人。

其中一名女子脸上蒙着黑纱，看不清模样，身旁容貌昳丽，身姿如松男子微微俯身，凑在她耳侧低声问道。

“知知现在可安心了？”

懒洋洋冷冰冰语调中，透着漫不经心温柔笑意。

容珺绝对猜想不到，他以已经葬身火海小姑娘，打从一开始就藏在人群之中，看着他极尽疯狂，不顾一切想往火海里冲。

岑煊将容珺劈晕之后，陆君平就立刻让人找来绳子将他牢牢捆住。

云娆直到看见陆君平将容珺扛上马车，才朝身旁男子微微点头，轻轻“嗯”了声：“安心了。”

温延清向来惫懒眉眼此时充满冷意。

一想到他知知居然被容珺那混蛋欺负了那么久，就恨不得岑煊会故意失手没能将人拦住，放任他冲进火海之中，活活烧死算了。

可惜知知太过善良，坚持容珺是自己救命恩人，非得要岑煊发誓，说他一定会阻止容珺。

云娆并不恨容珺，她一直都知道，如果没有容珺，她前世一切与下场，必定远比现在更惨。

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

是以打从知道自己重活一世之后，她始终就只有一个心愿，找到家人，好好过日子。

“那走吧。”温延清笑着牵过她手。

云娆微微一怔，下意识挣开：“我、我可以自己走。”

温延清懒洋洋地垂眼，俊美锋利眉眼充满无可奈何笑意：“抱歉，小时候我要是没牵你手，你便会哭着吵着要我抱，一时没能改掉习惯。”

“……”

云娆抿了抿唇，她总觉得这话乍听之下极有道理，但怎么听上去就带了点无赖意味呢。

她抬头，有些狐疑看着比自己高上许多男子：“你真是我二哥哥？”

小姑娘脸上蒙着黑纱，就只露出一双眼，那双眼虽然有些改变，却与小时候一样，眼里缀满明亮温柔光芒，亮晶晶。

非常漂亮。

温延清桃花眼又恢复平时惫懒，他抬手揉了揉小姑娘头，温柔低笑了声：“嗯，我真是‘你’二哥哥。”

他刻意加重那两个字，可惜眼前小姑娘一点也没有察觉。

云娆对温延清完全没有印象，但不久前，岑煊已经给她看过玉佩，玉佩上确刻了她小名。

岑煊出身极好，又是钟钰竹马，绝不可能骗她。

一想到自己真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云娆心里仿佛有糖化开，忍不住弯了弯眼，抿嘴偷笑起来。

小姑娘那双眼里幸福笑意根本掩不住，温延清被她笑意感染，勾了勾唇，懒散低沉嗓音里多了几分笑：“回去再说，大家都在等你。”

他再次牵过她手。

云娆还是有些不习惯。

除了容珺以外，她很少这么亲近接触过其他男子。

上一次被陌生外男拉住手，还是岑煊帮助她出逃时。

她原本还是想挣开，但一想到他是自己亲哥哥，很快又放松下来。

两人上马车之后，云娆还是忍不住开口，想问温延清有关家人事：“二哥哥……”

这个称呼还有点不习惯，她说起来有些别扭。

坐在对面姿态懒散男人听见她开口，那双惫懒桃花眼，淡淡斜睨过来时，却满是温柔笑意。

“嗯，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就问，我都会告诉你。”

她分明什么都没说，就只喊了二哥哥，男人却已猜到她意图。

云娆心里对自己这位二哥哥好感，顿时增加不少。

她眼睛亮晶晶，像是盛满了星星：“二哥哥刚才说大家都在等我，阿娆想知道都有谁。”

温延清听见她自称，微微皱了下眉，心里有些不爽。

在行动前，他问过钟钰，云娆这个名字是怎么来，钟钰说，是容珺帮她取。

不过温延清心里虽然不痛快，脸上却不显半分神色，更没有说什么。

“你爹和你舅舅跟你两个姐姐都在，待元烨送钟姑娘回府之后也会过来。”

“啊？”云娆表情有些茫然，“谁是元烨？”

温延清笑：“那是岑煊表字。”

云娆点了点头：“阿钰从来没在我面前这样喊过岑大人。”

“该改口了。”温延清说。

“啊？”小姑娘脸上茫然更盛。

这模样实在太可爱，温延清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么可爱知知，他们怎么就花了这么多年时间，才将人找回来呢？

温延清忍着笑：“岑煊他也是你哥哥。”

还是亲。

“啊？”云娆越发困惑迷糊了，“岑大人他也是我哥哥？”

“可是你们一个姓岑，一个姓温。”

“他怎么可能是我哥哥？”

“？？？”

太可爱了。

温延清终于忍不住扶额，放声大笑起来。

云娆虽然不知这位二哥哥在笑什么，但看得他是真很开心。

饶是她心中仍然充满困惑，却不妨碍她跟着开心笑了起来。

她家人找到她，知道她身份之后，不嫌弃她，也不责怪她，还这么开心。

云娆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人丢进蜜罐里泡着，从头到脚，就连呼吸，都是甜。

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幸福过。

温延清看着她笑了好一会儿，似是看出她之前拼命隐藏担忧，微微倾身，抬手刮了下小姑娘鼻尖：“别担心，对我们而言，将你平安无事找回来，才是最重要。”

云娆很少与人这么亲近，怔了怔，耳根不受控地热了起来。

像是怕她听不懂一样，温延清敛起懒散与笑意，郑重地重复一遍：“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你无需患得患失，也不必妄自菲薄，因为你永远是最好，最重要。”

云娆还在想，和亲人在一起，有哥哥感觉真好幸福啊，就听见他这一番话。

一股暖意蓦然涌上心头，在心中扩散，她眼眶忍不住湿润。

这就是拥有亲人感觉吗？

云娆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发现自己失态，难为情低下头，垂眸笑道：“好。”

相府大厅坐满了人，却不见奴仆伺候左右。

温斯年虽然还不确定云娆就是知知，但为了知知名声，他非常谨慎，今天一大早府内就不留任何奴仆，就连自己贴身心腹也不留。

知知已经受了太多苦，回来之后，不止是温岑两家都不会让她再吃半点苦，甚至就连宫里那位都曾开过金口，说一旦知知寻回来，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当年知知被掳走之后，不论是他和岑铮，都没有放弃寻找过知知，他们俩几乎有长达一整年时间都没好好阖过眼，郁结于心岑母就更不用说了，病得几乎没命。

而他们在深宫中另一位妹妹，她也不好受。

毕竟是贼人错将知知当成三公主掳走，知知可说是代替三公主才会遭受大罪。

当时还不是贵妃温昭昭，也是一整宿一整宿没能睡好，日益消瘦，为了知知被掳走和姐姐一病不起事，心中自责不已。

明帝那段时间对温昭昭最是宠爱，对她近乎痴迷，可是无论他怎么做，怎么哄温昭昭开心，她始终郁郁寡欢，食不下咽。

这样时间整整长达一年，直到明帝人找到了知知，终博美人一笑。

当时温斯年与岑铮都不在京城中，两人收到皇上不止找到知知，还已经将人送回府消息之后，立刻马不停蹄赶回京。

回京之后，两人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与病入膏肓、神智不清岑母不同，看出寻回来小娃娃根本就不是知知。

两人自然气愤，进宫想问个清楚，明帝却眉眼倨傲，态度强硬地告诉他们：“难道岑夫人丢了一个女儿，还要朕爱妃跟着受苦？况且朕将人送回去之后，不止岑夫人病情迅速好转，就连昭昭脸上也恢复了笑容，如此皆大欢喜之事，有何不妥？”

“朕找那个小姑娘是个身家清白、无父无母孤女，不必担心会有什么麻烦。”

“皇上，臣如果只想安抚拙荆，随便找个人给她寄情，何必这一年来天南地北四处寻找知知！您现在这么做，到时知知寻回来之后又该如何是好！”

岑铮觉得荒谬，气得红脸脖子粗，忍不住在御前放肆，大声问道。

“皇上，您就算要这么做，也该先与臣商讨一番才是，你这般一意孤行，到时人真找回来了，臣该怎么跟阿婉交待？”温斯年附和。

阿婉是岑夫人小名。

“人寻回来之后，理由有千百种，可以说岑夫人本来就生了双生子，只是一个自幼病弱，不得不远送乡下养病，也可以说双生子其中一个命中带煞，不得不送到佛寺修行。”

“怎么能这般委屈知知！”岑铮第一个不同意，“我岑铮就只有一个女儿！”

“皇上……”温斯年也不赞同。

明帝不以为然挑了挑眉：“如今木已成舟，难不成你们要现在就去告诉岑夫人，跟她说，府里那个不是她女儿，你们敢吗？”

岑铮心底愤怒瞬间翻涌了喉咙口，双手攥得青筋暴起。

温斯年面色也沉了下去，眸色晦暗不明。

明帝温和一笑：“两位爱卿不必紧张，朕只是说理由有很多种，没有说一定要哪一种，岑府独女既然是代朕三女儿受苦，朕自然不会亏待她。”

温斯年年纪比岑铮大上不少，到底比他沉得住气，恭敬微笑：“那么，臣胆斗询问皇上有何打算？”

明帝沉吟片刻：“朕可以封她郡主。”

岑铮瞬间被气笑：“皇上，您还不如现在就一刀杀了臣算了！”

明帝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所言太过轻率，这样不够足以弥补岑家女儿受苦，思量片刻，终是严肃抬眸：“一旦人寻回来，朕会认她当义女，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岑铮根本就不想要女儿被皇上认做义女，他才不稀罕女儿有没有公主尊称，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温斯年抬手制止。

温斯年笑容温和：“那么，到时知知身份又该如何安排？”

明帝随口说：“到时看你们要让她当温家女儿还是岑家女儿，朕刚才说了，理由很多，你们若想不出来，朕也可替你们想。”

他顿了下，笑：“若是要她当朕女儿也不是不可，反正她模样应该跟昭昭很像──”

岑铮绷着脸打断：“知知福薄，恐担不起皇上厚爱，臣多谢皇上好意。”

帝王被如此无礼冲撞之后并没有动怒。

明帝知道此次决定确霸道了些，也理解岑铮为何愤怒，他更不可能真让岑家小姑娘当他自己女儿，就只是挑眉笑笑。

当年温斯年还不是丞相，岑铮也还不是太子太傅，两人不过还是个小官，温昭昭也还不是贵妃，温斯年十分清楚，皇上能如此允诺已是最好，若再强求，极有可能适得其反，触怒龙颜。

岑铮为了这件事气愤许久，但妻子病时好时坏，始终不敢告诉她。

不过他倒是一开始就清楚明白告诉儿子岑煊事实真相，温斯年也从未对家里孩子有过任何隐瞒。

只是他们都知道，在未能拥有足够权势之前，也为了知知名声，再如何不甘与憋屈，也只能独自往腹里吞。

否则岑煊也不会那么努力，费尽心机往上爬，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锦衣卫都指挥使之位。

相府大厅原本内十分安静，只有轻微杯盏茶盖碰撞声，所有人都安静等待着。

与温斯年同坐主位上岑太傅却突然开口：“怎么还没来？”

岑煊跟岑太傅提过那个小姑娘大概何时回府，如今却迟迟等不到人，岑太傅不禁有些心浮气躁。

尤其是岑煊跟他提过，容珺就是个疯子，他绝对不会轻易相信云娆死了。

打从知知不见之后，岑铮脾气就改变许多，温斯年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如此毛躁，不由得笑：“是元烨带着景德一起亲自去接，有他们俩在，绝对不会有任何意外。”

似乎是为了印证温斯年话，说到一半，大厅木门就被人从外推开。

众人齐齐转头看向门口，岑太傅更是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云娆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带到丞相府。

自从得知岑煊也是自己哥哥之后，她脑中便一片混乱，待马车进到相府，她更是完全无法思考，整个人陷入一种茫茫然状态。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温延清见小姑娘一副被吓傻模样，不禁莞尔，抬手轻轻捏了一下她脸：“到了，可要二哥哥像以前一样抱你下马车？”

许是话中轻挑调笑之意太过明显，云娆猛地回过神来，双颊缓缓染上一抹俏丽粉，连忙摇头：“不、不用了，我自己下马车就好。”

温延清懒洋洋笑了声，不再逗她。

他可不敢对小姑娘做什么。

他要是真敢对知知做什么，不止会被他爹打断腿，还很可能会被知知亲哥哥拿着刀追杀，被姑母叫进宫狠狠训上三个时辰。

啧，光想就觉得可怕。

随着温延清来到大厅前时，云娆已经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

她站在门口，迟迟不敢推开门。

温延清看出她紧张与害怕，也不催她，只是用一种极为怜爱与珍惜目光看着她，轻声鼓励：“别害怕，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

云娆还是不敢动。

温延清垂眼看她，惫懒笑容中隐有温柔，骨节分明修长大手伸到她面前：“害怕话，可以牵着我手。”

他还记得，知知被人掳走那天，也是他牵着她手。

可是他实在太小又没学过武功，根本没办法保护她，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拼尽全力，护她周全。

云娆看着他，有些迟疑：“你真是我哥哥吗？”

温延清懒洋洋地耷拉着眼，喉间仿佛含着淡笑：“嗯，不管将来如何，我永远都是你二哥哥。”

或许是男人一路上都很有耐心，又或是他声音太过温柔，云娆心中怯弱不安瞬间一扫而空，她突然就有了勇气。

“嗯，二哥哥，我们进去吧！”

云娆笑，但她没有牵他手，她握着自己手。

温延清淡淡嗯了声，停在半空手微微一顿，改推向大门。

小姑娘鼓起勇气踏进大厅同时，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温澜清眼眶微红，温释月笑容温柔，就连温斯年也微微笑着，目光和蔼。

岑太傅已经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瞬也不瞬盯着从门口走进来小姑娘。

真很像阿婉。

不止像阿婉，也像他。

云娆随着温延清来到温斯年与岑太傅面前。

温延清懒散地撩起眼，看向他们，嘴角轻勾：“爹、姨丈，知知回来了。”

温斯年见岑铮久久不语，不由得失笑：“如何？还要滴血认亲吗？”

岑太傅回过神，尽管看到云娆之后，就十分确定她就是自己女儿，却仍红着眼点头：“要。”

阿婉病太重，不能有任何闪失，就算他心中已经确定也不行。

温斯年无奈一叹，温释月很快就将准备好器具端到两人面前。

温延清微微蹙眉：“还要滴血？知知怎么能被针扎？那该多痛？我不同意！”

温斯年起身，笑着在儿子后脑狠狠一拍：“你是她谁？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不许胡闹。”

“我是她二哥哥，我还是她……”温延清忽然就噤了声。

小姑娘现在已经紧张得要命，他不想再吓到她。

被温延清这么一闹，岑太傅想到女儿要挨上一针，心里也有些不舍，温声问道：“可以吗？怕不怕疼？”

云娆看着眼前容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中年男子，呼吸微窒。

她幻想过很多次与亲人相认时场景，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今天这幅景象。

她站在相府里，相府大姑娘和二姑娘都笑容温和看着她，眼前极有可能是她亲生父亲男人要和自己滴血验亲前，还担心她怕不怕疼。

眼前男人身着锦衣华服，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气息，一看就是身份不俗。

云娆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和容珺初遇那一天。

那一天，是容珺让她知道，原来那么卑微她，也能做出选择。

她突然很想知道，要是自己说不可以，她会怕疼，他们会如何。

“怕，怕疼。”

她怯生生地开口。

屋内人皆是一愣，温延清更是瞬间将她拉到身后护住：“知知说了，她怕疼！不验了不验了！”

一副要是谁敢逼她扎针，就要跟谁拼命模样。

温斯年微微一怔，连忙看向岑太傅。

岑太傅静默了下，也跟着看向温斯年。

两人四目相交片刻，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温斯年朝温释月摆了摆手。

温释月笑嘻嘻将水碗及细针端走。

岑太傅上前，微微侧过头，看着被温延清护在身后小姑娘，温柔笑道：“好，知知怕话，咱们就不要了。”

云娆错愕看着眼前男人，眼眶逐渐糊模起来。

“别哭，别哭。”岑太傅微微一怔，“不是说不扎了吗？这么怕疼吗？”

“知知别怕。”温延清也转过身，焦急在身上摸索帕子，他还没找着，温澜清就已经拿着干净帕子，温柔拭去流泪不止小姑娘。

温释月回来，听见啜泣声也立刻上前。

温斯年虽然不语，却也从座位上起身，来到她面前，担心看着她。

云娆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不敢置信看着围绕在身边男男女女。

她眼泪根本止不住，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像是要将两世委屈都倾泄完一般，在她亲人们面前全部都流光。

几人七手八脚哄了好一会儿，小姑娘才终于止住眼泪。

云娆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围着哄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多人紧张她、担心过她。

被温释月搀扶到一旁坐好时，脑袋都还有些晕晕乎乎。

像是还在做梦。

不，就算做梦她也不敢做自己是太傅之女或是相府嫡女梦。

云娆像是想起什么，面色微白，看着岑太傅，有些不安地问：“请问您是太傅大人还是相爷？”

岑太傅听见她这么喊自己，瞬间哭笑不得。

温斯年代他答道：“我是温斯年，他是你亲生父亲，岑铮。”

云娆忽然再度紧张起来，嘴唇刚刚哆嗦，手就突然被人握住。

那日温澜清就在明月轩，她知道云娆在害怕什么，微微笑道：“知知别怕，我们都会跟你说清楚。”

温斯年微微颔首：“是，待说明白之后，这两日我们还得进宫一趟。”

当初他和岑铮官位都不高，如今他们已今非昔比，当年明帝答应他事，他可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