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离宫时，容珺直接上了陆君平座驾。

“无缘无故挨罚，可是太子宴席上出了什么事？”陆君平斜倚在马车软榻上引枕，一开口便单刀直入。

容珺点了点头，闭口不谈。

陆君平刚被明帝认回没多久，身边亲信并不多，容珺向来谨慎，重要事从不在外头说。

陆君平原想直接带他回府，见他气色不似平常，随即改变心意：“明日来我府邸。”

“明日我已有约。”容珺坐姿端正，大马金刀。

“谁？”陆君平顿了下，似是来了兴致，立刻坐直身，抬手制止他，“先别说！”

他眉飞色舞：“让我猜猜是哪个姑娘如此厉害，竟能缠着你推不了约，是三公主还是荣平郡主？岑煊妹妹好像也──”

“是云娆。”

陆君平愣了下，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云娆是谁，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再看向容珺，表情已是耐人寻味。

“我就说，你容子玉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一个从路边捡回来丫头那么好，名义上虽然是你丫鬟，吃穿用度却是堪比大家闺秀，不止如此，还让她学那么多东西，简直就是把人当童养媳养着，哪可能真舍得将她拱手让人。”

容珺微微笑着，不置可否，徐徐抬起双眸：“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殿下。”

翌日。

国公府大门前停着一辆雕纹精致气派马车。

云娆看着马车有些迟疑。

这辆马车车身为上乘红楠木所制，十分厚实，看着比寻常马车宽大了些，不似国公府规格该有。

容珺却径直拉过她手，踩着矮凳上了马车。

云娆跟在后头，刚掀开车帘，车厢里就飘出一声似笑非笑调侃。

“确实是世间不可多得美人。”

此人言词虽然轻浮了些，却是一种非常纯粹赞赏语气，完全不会让人感到不适，给人感觉与容珺有几分相似，云娆不由得心生好奇。

没想到一抬眼，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笑眯眯大眼睛。

少年一袭淡蓝锦服，模样意气风发，微笑时候，隐约可见两颗可爱小虎牙，五官精致，脸庞俊俏，端是风流倜傥。

瞧清那人容貌之后，云娆微微一怔。

昨日容珺说随她带一块出门时，她完全没想过陆君平也会同行。

七皇子陆君平原为永平侯三子，还是容珺挚友，她自然认得。

前世容珺亦是一直追随着他，云娆见过几次，对陆君平印象就是个鲜衣怒马少年郎，平易近人，没有什么皇子架子，与容珺同样为不少京中少女梦中人，赫赫有名京城四俊之一。

陆君平还是永平侯三子时，就时常出入国公府，他小容珺两岁，六年过去，容貌并无太大变化，唯有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

云娆看着他，有些犹豫，正不知行礼时要如何称呼，就见陆君平竖起食指，虚立在唇前，对她摇了摇头，脸上挂着几丝意味深长笑意。

分明一副玩世不恭模样，却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云娆抿着嘴，不敢笑出声，嘴角却已经弯了起来。

“殿下。”

许是她目光停留在陆君平身上太久，容珺开口同时，一把将她拽到身边坐下。

绵软小手被他攥在掌中，手劲大得吓人。

云娆吃痛回头，恰好对上容珺狭长漂亮双凤眼。

男人眸子与平时不同，冷冽一片，不带任何温度。

她心尖猛地一颤，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朝他靠去，直到两人大腿轻轻挨在一块，扣着手腕力道才稍微松了些。

“这位是七皇子，以后莫要认错。”容珺含笑看她，眸色温柔，仿佛刚才只是她错觉。

“是，奴婢见过七皇子。”

陆君平见小丫鬟十分乖巧垂着眼，再不敢抬头，觉得有些奇怪，再看向容珺，瞬间了然。

容珺大马金刀坐着，空着那只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骨节分明手指富有节奏缓慢敲击着，模样闲适优雅。

其他人也许看不出来异状，陆君平却知道，那是容珺心情欠佳时习惯动作，这才猛地惊觉，容珺对这个小丫鬟上心程度，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多上很多。

这是吃味了？

在嫉妒小丫鬟看了他？

陆君平敛起原本过于亲昵放肆笑容，正色道：“子玉应当最是清楚，我心中只有澜清一人，天地为证，日月可鉴，就是昨日听闻你也要去琳琅阁，才想顺道瞧瞧，究竟是何等美人让你……”

说着说着就噤了声，后面话过于隐秘，并不适合在旁人面前说出口。

云娆听见澜清二字，忍不住再次抬眼，看向陆君平。

温澜清，当今国相之女，性情婉约，明艳端庄，更有京城第一才女美名，与陆君平情投意合，前世却不知为何忽然嫁进东宫，成了太子妃。

痛失心上人，眼前这位看起来不着调七皇子，却没有如众人想象那般方寸大乱或一蹶不振，他依旧活得没心没肺，最后狠狠拉下太子，一举坐上储君之位。

此人与容珺一样，皆是表里不一，不容小觑。

小姑娘偷瞄人技巧并不高明，车厢内两个男人几乎同时察觉。

陆君平眸光微闪，抓起折扇一把甩开，一边轻扇，一边若无其事撩起窗廉，看着窗外景色，轻笑道：“这京城天气也没比边关好到哪去，都备了冰盆还是这般闷热。”

容珺微微笑着，淡淡嗯了声，松开原本紧握于掌心手。

一路上都与陆君平有说有笑，唯独没再碰过她，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过。

马车抵达目地之后，陆君平率先下马车，容珺跟着起身，却是朝云娆倾身，凑了过去。

手掌贴上她后颈，将她狠狠往前一带，低下头，直接压住了她嘴唇。

云娆下意识想躲，他索性将她整个人揉进怀里，侧过头，彻底含住她唇。

这个吻与之前几次都不同，是一种久违，熟悉而又陌生强势，全然不容反抗力道与吻法。

云娆能明显感觉到，他是真生气了，完全不敢乱动。

容珺这个人，本就不如表象那般纯良，什么芝兰玉树、温润儒雅都是假，表面矜持，实际疯狂。这些云娆都十分清楚，更知道他在某些时候有多不讲理，只是他们还在马车上，七皇子就在外边等着他们，他怎么能……

她逐渐无法呼吸，再不能思考。

在熟悉而又恐怖窒息感将她全部淹没前，男人终于松开她。

小姑娘眼尾泛着一抹淡红娇意，眼珠好似润泽琉璃，似乎还陷在惊吓之中，怔怔看着他，唇瓣被水光浸染得鲜艳亮泽。

容珺若无其事拿出帕子，慢条斯理擦拭她唇角。

“待会儿跟好我，就算见到钟钰也别离开我视线范围，琳琅阁有太多勋贵，你若在无意间冲撞了他们，不在我身边会很麻烦。”

他声音擦过她耳边，像在交待再简单不过事，实际上却是侧着头，断断续续地轻啄她耳后、颈侧，温热熨帖。

是安抚，也是在为自己刚刚失态赔罪。

云娆此时才慢慢地从窒息恐惧中回过神来，还有些呆愣愣，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能胡乱点头应好。

下马车时，陆君平意味深长看了两人一眼，十分识趣闭口不言。

云娆这才发现，容珺居然带她来琳琅阁。

琳琅阁是京城里最有名珠宝首饰铺子，寻常人进不得，能出入都是京城高门望族，达官显贵。

前世云娆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完全没想到容珺会带她来这里。

这里首饰，她、她哪里买得起啊！

“公子，您不会和阿钰约在这儿吧？”

容珺淡淡嗯了声：“方才不是和你说了？”

她刚刚根本什么都没听到！

云娆整个人都傻了。

容珺回头看她，笑得有些无奈：“要我牵着你进去？”

云娆连忙摇头，欲哭无泪跟上。

容珺要真过来牵她手，她肯定明日就会成为京城贵女圈箭靶子。

陆君平与容珺非寻常勋贵，再加上两人姿貌过人，十分惹眼，完全是一进门就引来众人注目，尤其是那些名门闺秀。

凌国民风开放，男女之防不似前朝历代严苛，可正大光明往来，很快就有人过来寒暄，男女皆有，身份显贵。

容珺姿容出众，这些场面云娆再习惯不过，她低下头，想和以前一样，随着陆君平贴身小厮退到一旁，却被猛地抓住手臂。

云娆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喉头。

“阿娆！”

听见是钟钰声音，才终于又安稳落回心口。

幸好不是容珺抓住她，万幸万幸。

云娆弯了弯眼，笑意灿烂，一抬头，才发现钟钰身后还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刚好揭开头上帷帽，露出一张瓜子脸蛋，女郎身着鹅黄色齐腰襦裙，明眸皓齿，正微微抿起红唇，对着陆君平福身。

另一人衣着华贵，负手而立，虽生得英俊非凡，眸光却是寒冷如冰，仅是随意站在那，周身就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气场，矜贵冷峻，倨傲非常。

云娆起初还有些不确定两人身份，直到目光掠过男子系在腰际锦衣卫腰牌。

她呼吸一窒，仿佛浑身血液都在倒流般僵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