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张妈妈猛地看向容珺，满脸惊恐，慢了一拍才夸张惨叫出声：“哎哟！”

她握着手腕跌坐在地，整张老脸都皱成一团，看起来就一副痛得快要断气模样。

云娆错愕抬头，难以置信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男人，完全没料到他会动手。

容珺一向对长公主恭敬，就连对亲生父亲荣国公都未如此。

他或许会忤逆荣国公，却从来不会在长公主面前有任何逾矩或不敬，行事谈吐完美得挑不出错处。

京城百姓无人不知国公府大公子才学高，品性好，更将长公主这位继母当成亲生母亲一样敬爱。

就连当年刚回国公府不久，荣国公就不顾众人及长公主反对，执意越过他这个长子为次子请封世子之位时，也未曾有过一丝怨言。

当时容珺不过十三、四岁，胸襟与气度，为人处世方式，却已非常人可比拟，无人不大赞容珺宽容大度，孝顺有加，就连当今圣上也为此赞扬其品性之良善，非常人所能及，风骨高雅，堪为表率。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对长公主身边老妈妈动手？

长公主也未曾见过这样容珺，不由得愣怔一瞬，眼底浮现浓浓错愕之色，有一剎那说不出话来，但很快就掩饰过去，恢复成平时模样。

“珺哥儿！张妈妈是我陪嫁妈妈，你岂可动手！”

容珺面露歉意：“是儿子失态，请母亲责罚。”

依旧岿然不动，将人护在身后。

永宁眼底掠过一抹异色，不过她对容珺本就有意纵容，见他动手，也只是怨怪看了他一眼，并无多加责罚，就连那张姣好面容上，也只有苦恼与无奈神情：“珺哥儿行事向来极为稳重，怎么此次回来不过数日，便屡犯错事。”

说话同时，不着痕迹扫了张妈妈一眼。

张妈妈回到长公主身旁，泪流满面附和：“殿下，奴婢早说了，像娆丫头这种男人见了就走不动妖精，放在大公子院里迟早出事，这不，大公子才刚回京没几日，这妖精就一逮到机会就攀上了公子。”

永宁长公主闻言，心有所感点了点头，看着容珺眼里全是不赞同。

她拍了拍张妈妈未受伤另一只手，安慰道：“这些本宫都知道，伤得如何？此事不急，且让人先去唤大夫来。”

张妈妈摇头，跪地泣声道：“就算今日殿下和大公子要怪罪老奴不敬，为了您和国公府，有些实话，老奴也不得不说。”

长公主颔首，示意张妈妈继续说。

“一个从乞丐堆里捡回来孤女，还差一点就被牙婆带回去当瘦马，这样人本就不该留在公子身边伺候，让她当丫鬟本都算高攀，如今居然还妄想当通房侍妾，这都算了，居然还将大公子迷得神魂颠倒，蛊惑他对您不敬。”

云娆垂着眼不说话。

这些话前世她都听过，也见识过长公主厉害，任何无用辩驳，多一句就多一个板子。

至于何谓无用，长公主不想听、不爱听，便叫无用。

此时她若开口做任何辩驳，即便容珺有意替她开脱也再难。

“殿下早就不许容氏嫡系子弟有任何通房侍妾，这蹄子却为了攀高枝明知故犯，根本是在挑战殿下权威！殿下，此次您绝不能姑息啊！”

张妈妈似是说了上瘾，竟越说越来劲，越哭越大声，仿佛容珺已经为云娆犯下何等十恶不赦，令人发指罪行。

“哦？那张妈妈觉得该如何处置她才好？”

“自然是拖下去重打几十大板，再找个人牙子来将她发卖！”

张妈妈说完才意识到眼前长公主并未开口，方才那句“如何处置”是从她身后传来。

容珺用指节轻轻敲击手中铁笛，表情闲适：“处置奴仆如此得心应手，想来现在国公府是由张妈妈做主了。”

张妈妈本就跪着，听见这话，吓得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咙，险些摔个五体投地。

她连忙跪伏在长公主脚下，磕头道：“老奴不敢，请殿下明鉴，大公子这是要冤死老奴啊！”

长公主微怔，若有所思看了容珺一眼，自顾饮茶，似乎没打算喝止。

“不敢？”容珺微微笑起来，“母亲向来最是疼我，从不插足我院里事，父亲更是从来不会过问，唯独张妈妈惦记着我院里人，还早就为我做好决断，想好如何发落处置我人，在我与母亲面前直言不讳，这不是凌驾于家主主母之上？”

容珺此人，看似温和好沟通，骨子里却有着与生俱来矜傲，天生带着一股压迫感，再加上他常年于战场发号施令，即便刻意收敛气势，依旧透着旁人不容置喙威严。

如此颠倒黑白话，张妈妈可说听得瞠目结舌，冷汗直流，想张嘴说什么，却被他气势逼迫得不敢动弹，一时间竟也忘了要哭。

“方才，更是不顾我贴身小厮阻拦，未得我应允就擅闯我寝间，这不是凌驾于我这个嫡长子之上？既如此，这偌大国公府，张妈妈又有何事做不了主，我又何处冤了你。”

张妈妈见长公主始终没有开口，腕子似乎也不疼了，诚惶诚恐地朝长公主求救，不停磕头道：“殿下明鉴、殿下明鉴，奴婢就算有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

容珺气质温润谦和，待人亦是十分和气，在长公主面前更是恭顺乖巧，就连当年世子之位被逼得拱手让人时，也不曾如此咄咄逼人。

不止张妈妈难以置信，就连长公主听见他这一番话，亦不由得心中微微震撼了一下，终是正眼看向被容珺护在身后小丫鬟。

容珺回京之后，待人处事一切如故，未因立了大功就目无下尘，以致她以为容珺还是跟六年前那个，无论发生何事皆一声不吭、逆来顺受性子，不承想，今日他不止跳出来袒护这个丫鬟，还态度强势，一副定要将人护下模样。

长公主眼底掠过一抹复杂。

想来也是，容珺在外行军打仗多年，若是没有一点脾气要如何御下，到底是跟六年前不同了，不再是那个可随意任由拿捏软柿子。

此事，她怕是帮不了太子了。

长公主低眸看了张妈妈一眼，淡声道：“确是张妈妈胡涂了，多年前本宫就曾答应过珺哥儿，飞羽苑一切由他做主，飞羽苑奴仆更由他全权处置，张妈妈方才所言确不妥，早上本宫也只是命你送醒酒汤，并未让你强闯。”

张妈妈面色煞白，有一瞬茫然，但她到底是长公主身边人，极有眼色，很快就会意过来应是计划有变，立刻磕头道：“请殿下恕罪，大公子一离京就是六年，老奴实在是年纪大了，才会一时胡涂忘了此事。”

这是当年荣国公想要越过容珺这个长子，为他同父异母容子扬请封世子之位时，容珺所提出来条件。

世子之位他可以让，但相对，往后他身边人，院里奴仆，他所作所为，荣国公夫妇都无权过问。是以，凡在飞羽苑负责伺候他奴仆，卖身契皆在他手里。

当时他虽年幼，却想着若要封官加爵，完全可以靠自己双手争取，但他痛恨护不住身边之人那种感觉，自六岁那年，他被送离国公府起就暗自发誓，绝不会再让当年梦魇重演，他身边所有一切人事物，都得在他掌控之中才行。

长公主看着容珺沉吟片刻，道：“飞羽苑一切虽由珺哥儿做主，但这件事终归犯了家规，不单是你受罚就可了事。”

她略微提高声音，语气强硬：“珺哥儿若执意将人留在身边，就带着她离开国公府，将她安置在外头便是。”

云娆闻言，立马惊恐跪伏于地。

安置在外头，那不就是养外室？长公主到底在说什么？！

前世容珺寻过来时，她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听到他声音便整个人昏死过去，再之后，她就一直被容珺护在飞羽苑里，平时她也不会与长公主有所接触，没想到他与永宁长公主之间竟是这般。

长公主立下规矩里，只说不许嫡系子弟有任何通房侍妾，却没说不许养外室。

确，只要将人养在外头，容珺就不算犯了家规，但普天之下，再如何宠孩子也不会这般，哪里有母亲帮着孩子钻家规漏洞，还撺掇着他养外室，这岂非本末倒置？

容珺要了自己贴身丫鬟当通房，虽是犯了家规，可此事在旁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一点也不如长公主所言那般严重，但他若是养了个外室，那又不一样了，不止为人诟病，还会影响国公府与他名声，甚至影响仕途。

云娆眼底流露错愕，连她一个下人都明白事，她不相信长公主会分不清轻重缓急。

就算长公主真分不清，容珺也绝不可能听不出来，可他听完长公主看似宠溺纵容，实则是非不分话之后却毫无反应，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云娆觉得荒谬至极，忍不住悄悄抬头，偷看了眼站在身前不远处男人。

只见容珺手执铁笛，负手而立，看着长公主许久不语，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云娆心中缓缓升起一股异样感觉。

不久，外边传来一阵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