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满是橘皮、老人斑的右手,杨景林沙哑着嗓子惊恐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面前的费景庭轻笑一声,施施然坐在了桌对面,抄起一柄折扇展开来瞧了瞧,随口说道:“你似乎忘了,我说过的……略施惩戒。”
杨景林摇晃着站起身,只觉膝盖酸涩,双腿如同灌了铅,他扶着椅背转过身,看向窗上的玻璃。
玻璃反射出倒影,略微模糊,却依稀能分辨出那满头的白发与苍老的面容。
他终于确认,方才不是做梦,而是真真正正在地府里走了一遭,对面的费……仙长又施了仙法,让自己一下子成了老态龙钟。
他转过身,慢悠悠跪伏在地,扣头道:“费仙长,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求您快收了神通吧。”
费景庭却不答话,看着扇面上那泼墨山水画赞道:“这扇面不错。”
杨景林赶忙道:“送您了!仙长既然喜欢,留在身边也是小的荣幸。”
费景庭却放下了折扇,悠悠说道:“杨景林,你可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今日之恶,他日地府走一遭,必遭刀割、油炸,过十方地狱酷刑?”
“我知道了!我真的错了啊……呜呜……”杨景林痛哭流涕,他这会儿已经回想起了方才地府情景,简直太可怕了!
上刀山、下油锅就够可怕了,更可怕的十方炼狱简直不可想象。
人便是如此,嘴上敬奉神明,心里怎么想的便不得而知了。是以利字当前,一旦起了歹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神明?等这人亲眼见到神明,这才知道后怕。
费景庭说道:“念在你初犯,这次便放过你。若再有下次,定惩不饶!”
“是是……谢过仙长,谢过仙长!”
费景庭剑指一点,那杨景林一身橘皮迅速消退,转眼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此为太上洞渊秘法中的速老术。
使将出来,可将一个人迅速变作老态龙钟。此法为障眼法中的一种,只可短时间使用,算不得什么神仙手段,正好用来糊弄糊弄不懂道法的普通人。
费景庭一摆手:“先别忙着谢我,你派的那些手下还在我家里捆着呢,你打算怎么办啊?”
“啊?我这就叫人把他们叫回来!”
“嗯,那边好,我先行一步,你以后好自为之。”
“哎哎……我送仙长。”
一路挥手撵走莫名的下人、四姨太,直把费景庭送出大门外,杨景林这才松了口气……实在太吓人了!
谁能想到市井之间竟然藏着这么一位飞天遁地的大能?好家伙,跟秦广王称兄道弟,入地府如同做客,一指点出自己魂飞身外,再一指自己干脆老了二十岁,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越想越后怕的杨景林顿时将蒋振鸿给恨上了!
这个孽障,惹谁不好,偏偏惹上这位在世真仙,好悬没把他给坑死!
他觉得这外甥留不得了,天一亮就把这孽障撵回乡下,继续留在津门,指不定什么时候又给自己招惹上大麻烦。
擦了擦一脑门子的冷汗,杨景林紧忙招手:“张大,过来!”
“老爷您吩咐。”
“你,你快去警署,让警署派人赶快把白贞庸给接回来。注意,千万别闹太大动静,更不要惹到那房子里的主人,不然老子扒了他们的皮!”
“哎,我这就去。”
“快去,有多快就跑多快!晚了老子毙了你!”
张大吓了一跳,紧忙开门就跑,一路跑到附近的警署,将杨景林的吩咐一说。那警署里值班的巡官不敢怠慢,问清楚白贞庸的位置,立马带着人小跑着过去了。
到了地方一瞧,好家伙!连白贞庸一起,十几号巡警被捆成了一串粽子。
带队的巡官一边解开绳索、手铐,一边不解的问道:“白科长,这是怎么话说的,怎么还让人给捆了?”
“别提了……对了,谁派你们来的?”
“杨厅长啊,哦对了,厅长还吩咐了,让你们赶紧回去复命。”
“复命?那还抓不抓人了?”
生怕差事办砸的张大也跟了过来,当即说道:“老爷吩咐了,不要招惹此间主人。”
白贞庸一撇嘴,顿时牵动脸上被扑克划出的伤口,嘶嘶嗬嗬几声,这才道:“那位主儿手段莫测,你当我乐意招惹?既然如此,咱们赶紧走吧。”
后赶来的巡警搀扶着一众受了伤的同僚,哼哼唧唧从费景庭的院子里撤了出来。其余人等该治伤的治伤,伤势不大的回了警署,白贞庸则跟着张大去了杨景林的府邸。
一见面,白贞庸心里头腹诽,嘴上却惭愧道:“厅长,差事让我办砸了。”
依照杨景林平时的脾气,这会儿一准暴跳如雷,将白贞庸骂个狗血淋头。今儿却是反了常,杨景林叹息一声,说道:“算了算了,你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嗯?怎么感觉话里有话?姓费的怎么把杨景林给吓成这样了?
沉吟一番,杨景林又道:“这样,你明天一早把蒋振鸿那个混账给我送回乡下去,我不想再见到他。”
“是。”
“还有,杨三娥那案子别压着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高家人要是不服,让他们来找我!”
“额……是。”
杨三娥又称杨三姐,杨三姐告状可是轰动津门的大案!
富家子弟高占英勾搭上了五嫂金玉,嫌其妻杨二娥碍眼,便将其残忍杀害。杨三娥吊唁时发现不对,径直将高家告上了法庭。
高家有钱有势,一直阻挠办案。那高占英又给了杨景林三千大洋的贿赂,是以哪怕开棺验尸证明杨二娥是被杀害的,这案子也一直拖着没办。
刻下高占英已经被收监,杨景林琢磨着拖一拖,再从高家榨点钱财,等到实在榨不出来,再按律办理。
可现在不同了,举头三尺真踏马有神明啊!
杨景林今年都五十六了,土都埋在胸口了,为了自个儿以后在地府少受点罪,他决定以后做个好人,多做善事!
“还有!以后你们怎么贪我不管,不过案子必须秉公办理!”
白贞庸暗暗挠头,心中腹诽,也不知对面的杨景林吃错了什么药。要是所有案子都秉公办理,那踏马他还怎么贪?
犯了事的有钱人又不傻,你收了人家钱不给办事,以后谁还敢给你送钱?
不过到底是顶头上司,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连着吩咐了三条,杨景林略略松了口气,心里琢磨着过一阵子多捐点钱,也好救济一下那些青黄不接的灾民。如此一来,功过相抵,自己又能少受点罪。
他沉吟了好半晌,突然开口问道:“贞庸啊,你说……给那些修道高人送些什么礼物合适?”
“嗯?厅长,您要给姓费的送礼?”
杨景林一瞪眼:“别踏马乱叫!什么姓费的?那得叫费仙长!”
“啊?”
“人家费仙长有通天彻地之能,你不要乱说话,小心惹祸上身。”
白贞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楚姓费的怎么就成了仙长了。是,拿住自己那一手的确很诡异,可那是他当时没防备。若是有了防备,离得远远的,一排枪打过去,什么诡异手段都得给他放倒!
“额……是。”
“你踏马别不当回事,我告诉你,以后再惹费仙长,不用人家动手,老子亲手毙了你!”
这么严重吗?
白贞庸赶忙正色道:“厅长放心,我保证,以后见了费……仙长,能躲多远躲多远,实在躲不过去也得恭恭敬敬的,绝不招惹。”
“嗯……行了,你回去包扎一下吧,我再琢磨琢磨。”
杨景林很苦恼,不知该送些什么来改善他与费景庭的关系。他觉得送些钱财、字画、古玩什么的,太过庸俗。可不庸俗的他又没有。
若是费景庭知道了,一准大呼冤枉,他现在就是个俗人,就喜欢那些庸俗的东西!
却说费景庭一路优哉游哉回到自家,开门扫了一眼,发现人早就走了。心中暗乐,这杨景林被吓唬了一通,效率立马就上来了。他骑着车都没人家费景庭动作快!
推门开灯,坐在自己的床上,费景庭把玩着玉琥有些发愁。
今晚先用假形之术,又用了黄粱术、速老术,中间就用玉琥恢复了一些真气,可眼下丹田气海照旧空空如也。
他会的法术不少,可能施展出来的却不多。原因是一些术法实在太过耗费真气。
就好比黄粱术、速老术,换做一个月之前,费景庭根本用不出来——真气不够。也是在关记布庄收了妖怪,用灵机扩充了丹田气海,现如今这才能用将出来。
而眼下除了为扩充气海发愁,又有一件让他发愁的事儿——玉琥逸散的灵机越来越弱了。
玉琥中的灵机来源如何不得而知,可却不是凭空产生的。他隔三差五没事儿总从中抽取,这灵机自然越来越少。
没了玉琥灵机补充,他以后施法得算计,蚀刻云篆的速度也得放缓。
哎,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玉琥中的灵机到底是从何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