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眭固献头(1 / 1)

季汉彰武 陈瑞聪 1764 字 3个月前

当天黄昏,一大堆乌鸦自北飞过历城,发出震撼全城的呱噪,引得城中的鸟儿也都齐鸣乱飞。祝阿被攻破的消息随即传来,城墙上的军士,城中的百姓,军帐中的主将,他们一起胆战心惊地抬起头,羡慕地望着那群黑云般的乌鸦,望着它们如逃难般掠过济水,飞往遥远的北方去了。

现在这个时候,曹军的前锋游骑,已经兵临历城城下。

未到城下之前,曹操命乐进率千余轻骑夺取长江渡口。当夜,乐进的骑兵在历城下游的九里渡到达济水岸边。黑夜里隐约能看到数百丈之外的对岸,滔滔河水沉默地东流,北风自河面吹来,让人顿生舒爽。再回望南边直入云霄的岱山,人们心中顿生敬畏之情。

人们发现渡口舟楫乱横,却无人把守,原来守卫的齐人听到消息,都弃舟逃入城内了。留下的这些船只,本来是准备必要是逃难渡河用的,全都拱手让给了敌人。

乐进所部在夜色下渡过济水。为了虚张声势,每个人都点了好几支火把;过河的人,在北岸也点了无数的篝火。曹军过河后,沿济水船只全部被驱往北岸。曹军派出船只沿济水巡逻,拘拿行人,历城与北岸的交通就此断绝。

当夜,不知是曹军抢掠焚烧,还是逃跑的齐人或逃难的百姓点火,反正南岸的几个村庄数百家民居着了火。熊熊大火掠上木制的箭楼,城北有十三座外营因此而焚毁。大火映照夜空,城内悲嗟之声四起,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只是历城即将遭受的沉重苦难的快开始。

历城守将眭固率麾下亲临历城南门的箭楼,从这里可以看到北面一片焦灼如炼狱的场景。在其更北处,可见九里渡口星星点点的火把,一直延展到济水南岸,那是蚂蚁般的曹军正在渡河。远处的济水北岸,无数的篝火在黑夜中熊熊燃烧,其状可怖,令人绝望。

眭固问一名部下说:“向河北的求援信发出去了吗?”那人答说:“已经发过几次了,但临淄那边形势更急,恐怕顾不上了。”众人闻言都为之默然。征战多年,他们最不想遇到的便是这般情景:无法自保,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仿佛多年来的征战与厮杀,只是徒劳地挣扎罢!而且当年尚有拼死一搏的勇气与希望,在现在,若真没有援军襄助,他们恐怕确实只剩下一条死路了。

次日一早,眭固再观察城下形势时,发现城池周遭已为曹军合围。城下的曹军士卒已分为两队,一队正挖掘壕沟,一队正警戒城内齐人出击,而在外围的曹军正在清理昨夜烧毁的民庄与断壁残垣,不少地方仍在冒着黑烟。眭固注意到,其中有一支骑兵高举旗帜,穿过营垒绕城行走,周遭的士卒见了,都主动相让,显得极为特殊。他猜那是曹操的行伍,他正在观察自己的城防布置,寻找其中的破绽。一念及此,眭固不禁想起曹操这几年的所向披靡,心中压力剧增。

到了下午的时候,天色愈发阴沉,午时三刻开始飘起小雨,城上城下的士卒都在冒雨劳作着。曹军故技重施,往城中发了数十份箭书进去,都是劝降书,只是分为两种,一种是写给眭固的,一种是写给守城将士的。

第一份是对眭固说,如今伪朝倾覆只在旦夕之间,眭固还为其效力,实在是不识好歹。若是眭固在朝廷王师到来之时,就立刻自缚开门,到前将军面前乞求宽恕,前将军未尝不可以给他一条活路,但王师已至一日有余,他竟还不思投诚,实在是罪无可恕。

但前将军心念苍生,只要眭固效仿祝阿守将,自献其首,前将军便不会再行追究,而是如祝阿故事,驱散百姓,任其求生。若眭固仍是冥顽不灵,历城之中,无论妇孺鸡犬,王师将尽数杀之。曹军明日将积聚土山,土山一成,便视作眭固拒绝,届时,曹军将发起总攻。

第二份则是对守城将士说,你们这班百姓不识好歹,竟然忘却朝廷恩德,行此大逆之举,此罪此行,本来即使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难以洗清,只有斩首方才合适。但前将军心念百姓疾苦,知道大众蠢笨,受奸人蛊惑后,冥冥间就已走到今日。所以他愿意给他们一条生路,就是立刻扔下刀剑甲胄,裸身到曹军面前来投降,而后前将军将将他们尽数安置在兖州屯田。

如若有人不甘为奴婢,想戴罪立功,前将军自然也有封赏。能取城中一级者,可去罪,赏千钱。能取城中爵官首级者,可赐爵,赏十万钱,能取眭固首级者,可为校尉,赏百万钱。前将军恩德若此,如若众人还执迷不悟,前将军便不分老幼,尽斩之。

眭固将两份都读罢,深深叹了一口气,将其都扔在案上,看这白绢上斑斑点点的湿痕,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是天上的雨水,有多少是眭固手心的冷汗。

向晚,曹军将发石车拉到城前,开始向城中抛掷奉高所得的人头,这一下接连抛掷了两个时辰,仿佛在历城中下了两个时辰的人头雨,这场面之阴森可怖,比起奉高之时岂止多了十倍?历城因此灯火通明,城中孩童更是啼哭不止,无一人能在此情此景下入睡。有些信佛的百姓说:城外的那人莫不是阿修罗转世?

可即便如此,城中的百姓也并不愿投降。苦战经年,多少亲人丧命于汉军之手,早就数不清了,只知道是家家缟素,人人怀忿,即使活下去又能如何呢?自古人皆有一死,慷慨不屈之人多如牛毛,死亡本就不是可怕之事。

可眭固却不能这般想,他作为守将,是领大众求活的,而非是领他们赴死的。而在曹操接连的攻心下,他已对守城彻底失去了信心,唯一所能希冀的,就是北岸不知何时能来的援军。若他们不来,自己的坚持也只会为治下带来灾难罢。

他犹豫了一夜,可仍旧心乱如麻,拿不定主意,即使用井水清洗了几次,心里也静不下来。好在这时曹军响起了鼓声,最终把他的犹豫打散了。

乐进在济水北岸遭遇了些许袁军,双方对峙一番,终究还是发生了野战,袁军只有数百人,而且背靠一处水泽,难以逃脱,很快便被有兵力优势的乐进所俘获。审问之下才知道,袁军刚刚收到历城被围困的消息,故而派来这些人前来刺探情形,但并没有救援的打算。

得知历城守军多次向袁军求援后,曹操灵机一动,就在这日早晨敲起鼓声,命人将这些袁军绑了来到城门下,冲城内高声喊话道:“袁绍正在猛攻易京,又要派人去救援临淄,已经无人可派了。大将军那边连即墨都攻破了,你们还有什么指望呢?而我们身后还有四万援军,你们好好想想吧,再不投降,就要跟昨夜进城的人头作伴了!”

城上守军鸦雀无声。到下午,历城城门缓缓打开,三名骑士从城门处鱼贯而出,而后下马,一人手中捧着一盒函箱,低首下跪,在一片泥泞中膝行向曹军大营。曹军将士见状,都知晓是敌军开城投降了,顿时高擎刀剑,山呼万岁。呼声如浪,来回涤荡,将沉默的历城包围在一起,反而更显得其冷清。

三人膝行了一个时辰,磨破了长裤与膝盖,一路流着血,才终于跪倒在曹操帐外。曹操此时正在与僚佐饮酒,得知他们抵达后,对众人笑道:“丧家狗到了。”,于是令他们在外等候,让典韦先把三盒函箱拿进来。

典韦搬进来后,把三箱放在营帐正中,一一打开,供众人审视,第一盒内是眭固紧闭双目的首级,第二盒是伪朝自刻的济南太守印,第三盒则是叠好的黄巾军旗。众人看罢,连连对曹操道贺。

曹操却是淡然一笑,对众人微微颔首,待稍稍安静后,他再下令,让门外三人进来,打算看看他们是何人物。只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第一人刚进来,曹操忽然面色剧变,大声说:“不用看了,就让他一人进来。”

众人吃了一惊,都将目光投照过去,只见那人抬着头说:“曹阿瞒,不用多说什么,我自己自杀便是。还望你信守承诺,不要牵连其他人。”他说罢,从胸中掏出一把短刀,直直插入心口。这一切犹如电光火石,众人皆不知所以,而曹操刚刚站起,那人就已然倒下了。

曹操快步奔向前,一把跪倒在那人前的泥地上,而后拽那人的衣领,嘶声道:“张七老奴!你既然敢来,何能死耳!”,但那人闭上双目,嘴角动了动,血水不断从胸口溢出来,滴在地上,他的气息很快就消散了。

原来这人便是出卖曹氏一族的家奴张七。他本是投奔在管亥门下,据说因功升了军候,却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处。

曹操从张七胸口拔出那把短刀,想又扎在张七身上,但他终究没有扎下去。他站起身来,对众僚佐下了一道骇人的军令:“杀父之仇,何能不报?举城孽民,何能得活?皆当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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