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晨,拂晓时又下小雨,水汽如烟,汉军攻袁术军于阳翟。
天亮之前,汉军已完成布阵。刘备在庇山留张飞一部,用于监视汝水南边的吴景军。主力都继续东进,介于袁术军本部大营和镇南将军纪灵军之间。此刻天色蒙蒙亮,袁术军见霸府大军横亘在两营之间,非常惊恐。营中金鼓大左,弓箭手都尚箭楼,长矟则密布木栅内准备拒战。
刘备并不急于攻营,而是令本部大军万人吃早食。早食是在半夜做好后带走的,拿出来都还有余温。早食的时候,汉军军阵中的股股热气,被夏风吹起来,向东飘散,犹如晨烟一般。晋阳霸府的黄旗,都朝东边飘扬,可以看到丈余宽长的一张红底玄色旗帜,上面绣着腾云飞虎,这是刘玄德的本阵。
算来早过了卯时,西风愈加强烈起来,汉军东垂的部队开始移动。他们向南旋转,由向东的方向,变成斜向西南的袁术大营。而在原本居中的刘备本阵迅速地向东移动,鼓声大作,在两翼和断后骑兵的护卫下,霸府步军开始向山道上的纪灵军发动攻击。
霸府军弓箭手在前,展开密集的横排,后面就是持长矟的重甲军士,一起朝纪灵军涌来,还没有接入箭程,箭矢就如雨般朝纪灵军飞去。此时西风甚烈,霸府军的箭顺风飞来,雨点般地打在木栅栏上。原本扑在木栅上的袁术军弓箭手,却因为逆风,无法与敌人相持对射,为了保命都只能放弃木栅朝营中撤退。就连本来在高处箭楼的袁术军射手,也抵挡不住冰雹一样打来的箭头,不是被射中,就是连滚带爬地跳到地上逃生去了。
汉军借着助威的西风,踏着如雷鸣般的战鼓,把箭羽雨点般倾泻在纪灵军的头上。没过一会,将士们就接近木栅,并开始举火焚烧,黑烟滚滚而来,都飘向后面惊惶失措的纪灵军。眼见着,汉军就要攻入纪灵营中了。
好在纪灵前日已有遇见,在营中准备了不少守营器械。诸如滚木、铁蒺藜、飞石等物,都从山坡上倾泻而下,一时间虽连连后退,但还不至于陷入颓势。纪灵派军官稳住战线,一边大声宣传说:只要中军大营发起进攻,左右包夹贼军,定能取胜!这才让军心渐渐稳定。
而在汉军出现的时候,惊起的本阵诸将慌忙缳甲,纷纷到袁术的大帐外聚集听令,却意外地发现主公居然没有及时升帐。询问值宿的军吏,各个都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样子。逼问再三,才有人指着帐内隐隐可以看见的狼藉杯盏说:“后将军昨夜与众名士饮酒赋诗,大醉未醒,还在卧帐休息。”诸将听了大惊,众人群龙无首,乱哄哄地闹作一团。
豫州刺史孙贲见此情形勃然大怒,他冲进大帐,踢飞案上杯盏,骂道:“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没有后将军,你们便不会打仗了吗?”他从帐内提来一个胡床,踩在上面,冲着乱糟糟的人们大声喝道:“大家不要慌,都率了本部,出营打刘贼的后背去!”
哪知众将无人响应,都一时噤声,各自朝外散去。
孙贲急了,冲着离去的众人喊道:“我等今日不战,难道要看着贼军杀破纪灵部,再到此处抓了我等作阶下囚吗?”见没人理睬,他突然抽刀在手,跳下胡床,一把抓住身旁一个正要逃走的人。那个人是广陵太守雷薄,雷薄本是灊山贼,在军中以悍勇素称。
雷薄见明晃晃的斫刀对着自己,完全没有防备,一时不知所措。孙贲说:“我们带兵而来,本欲作何?遇敌而不战,岂非懦夫?”雷薄不能对,就连连点头,迎合他说:“该战,该战!”
孙贲这才放下到,对他说:“雷兄,我帐下有寒刀队,所向无敌,只是骑兵太少,不足以屏障左右。你灊山军向来为后将军所爱,有骑军八千,同我一起去救纪灵。贼军两面受敌,必定慌乱后撤。这时诸将见到敌人败退,必定会出营争功,一齐出击,胜敌又有何难?”
见雷薄似乎心动了,他又鼓动他说:“别忘了,当年关东诸军不战,是我叔父一意孤行,在广成几乎阵斩董卓,这才有不世威名。富贵功名岂是为庸人准备的?男儿一生能遇几次大战?别忘了,我还有叔父兄弟在汝水南岸,不战更待何时啊!”
雷薄受他鼓舞,连连点头,说:“死也值了”,两人相约各自召集本部兵马出营。
孙贲先登上简陋,仔细观察了汉军军阵,霸府军自西南向东北列阵,压制并监视大营的北侧。东侧的一部,斜对着大营东边,掩护后背正在全力进攻纪灵部的刘备本阵。
孙贲就命人偷偷打开东侧的栅栏,出营进攻汉军东翼。孙贲军前队是四千余重甲长刀手,带铁兜鍪,铁索顿项覆住面颈,身披厚甲,手持长刀,密集而前。紧贴其后的是持刀并背弓矢的军士。这些军士既是弓箭手又是监军。如若前方有人怯战想要转身逃走,这些持刀的人就会掀开他的铠甲刺死他,或者涌上去将笨重的甲士拖倒,扯开顿项把头割下来示众。孙贲部的骑兵不多,只有近两千骑,分在两侧后,与步军协同前进。
见孙贲军出击之后,本阵大营受此激励,又陆续有两部部曲出阵,但不包括雷薄部。他此刻正登上箭楼眺望敌情,见汉军军阵赤旗连天,自西向东连绵伸展,东北方的纪灵营黑烟缭绕,如同蚁集般的汉军军士已经攻入大营。
看罢后,他又有点胆寒,连连摇头,退下来对副将陈兰说:“敌势不愧是王师,竟有如此之盛。本阵中接近七万将士,只有近两万人出阵,我带着麾下去助战孙刺史,无异于飞蛾扑火,战必败,怎生是好?”
陈兰说:“今日弄成这个样子,确实必败,我们何不早早撤离,只要保全了这八千部众,即使后将军逃生,也拿我们没有法子。否则兄弟们白白死无葬身之地不算,很要被朝廷打成逆贼,妻小又怎么办呢?”
雷薄犹豫说:“可我毕竟答应了孙刺史,日后他找我算账怎么办?”陈兰暗笑道:“孙刺史飞蛾扑火,必死无疑,他死了,谁知道与将军您有约啊,孙家人到现在都没有出战,您着什么急?就算他侥幸得生,王师大胜,他抵御还来不及呢,哪里能找你算账呢?”雷薄也笑了,就令本部都抛弃辎重,轻骑出营,往东南一拐,直奔庐江去了。
再说孙策这边。自孙坚战死以来,余部一直由孙贲与吴景两人分别率领,身为嫡子的他,在军中也不过是一普通战将而已。但这并非是他为人庸碌,两年中在袁术麾下征战,攻打庐江、九江时,都是其一马当先,手杀数十敌,从而攻破敌军,夺下城池。在军中是赫赫有名的百人斩,被称之为“项藉再世”。
但正因为功勋卓著,他也被袁术、吴景等人所敌视,害怕他反客为主,夺回军权,故而一直没有怎么提拔。在吴景军中,孙策部乃是作为前锋,故而他收集军中船只,在汝水边搭了两座浮桥,一旦两军交战,吴景部就计划从这两座浮桥渡河援助。此时孙贲军的旗帜已出现在战场上,吴景不敢耽搁,立刻传令各军,让他们迅速领兵渡河。
可当各将点齐兵马,要从浮桥处渡河时,却发现了怪异的一幕。孙策部与周瑜部将营垒迁到了浮桥之前,毫无渡河作战的意思,反而还在营垒前设置了哨卡与鹿角。一些军官上前询问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开拔渡河?守卡的邓当便悠然说:军机要密,无可奉告。
见无法渡河,各部士兵不明所以,很快起了骚动,这些军官见说不动邓当,又不敢和孙策军动刀子,只好去派人找主将吴景。吴景听闻孙策部挡住去路,大惊失色,于是立刻拍马至桥前,大声对邓当道:“大郎已经在战场上浴血厮杀,你们在这里拦着,意欲何为啊!快把伯符叫出来!”
孙策听到舅舅声音,这才施施然从营垒中走出,搁着鹿角,对吴景行礼道:“舅舅早安。”
如此危急时刻,吴景见他面带笑容,心中顿时一沉,怒道:“伯符,你究竟准备干什么?想带我等全军覆没吗?”
孙策做出惊讶状,说:“我做什么,大家不应该看得明白吗?”他手指着大营冉冉升起的白色炊烟,缓缓道:“我帐中正在烧火,士卒们将要用膳哩!”
“你!”
“各位来都来了,何必匆忙呢?我受大将军之命,请诸君一起用膳,美酒肉食都备上了,加上对岸又有千军万马为我等助兴,还怕不能不醉不归吗?”
说罢,孙策亮出朝廷新发的破虏将军印,众将皆惊不能语,趁此机会,几个小卒拿着绳子忽将吴景缚住,拉下了马拖入营中。孙策仿佛未看见一般,从身后取出了一杯清酒,眯着眼睛倾听远处的厮杀声。
少顷,他对姗姗来迟的周瑜笑道:“公瑾,如此良辰美景,可有佳乐相送?”
周瑜莞尔,命人取来坐席与琴案,当众弹奏《钱塘春潮曲》。曲声如浪,明明是丝雨纷飞,却仿佛有光普照,孙策伫立品酒的模样犹如高山神人,让众人凛然不敢逼视。
一曲奏罢,孙策放下酒盏,感叹道:“人活百年,唯有雄师北上,廓清江淮,隳灭强军,巨鹿之间,彭城之下,天下英雄莫敢仰视,才真不枉大丈夫一生一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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