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武关一破,贾诩也不守武关,只在关中主持分发物资,每一个军卒领下物资,便当即起行向西,不过两日,关中的物资分发尽了,而在此时,凉人的前锋已经越过商县,直奔上雒。
武关破城之快,无人能料。而商县距武关百有余里、上雒距武关又有百余里,他们连武关破城的军报也未收到,自然也未作防备,孰料一夜醒来,上城巡视,便忽然发觉,城下已出现大量凉人,并为其团团包围。
二县的兵卒不堪用,加之前年战事中,二县民众大量随关羽迁往河南,导致他们想强征民夫也无从说起。而作为前锋的郭汜毫不犹豫,在拂晓发起攻城,他们自带有云梯,从无火光处一跃而入,城中无人能够稍加抵挡,结果两县都不能坚守一个时辰,均被凉人火速攻破。
结果是在六月三十日夜,郭汜穿过蓝田谷与冢领山,抵达灞水东岸。回望月夜下的苍茫大地,道路两旁的山谷如同瀑布般向身后涌去,而天上的星辰如瀚海般流向西北。而在这天地之间,凉人们的队伍蔓延近百里,马蹄声与金铁声如同一条不息的河流,山林中的猿猴们被惊动了,不断在旷野里啼叫着,而凉人的内心却异常沉静。因为前方的天地豁然开朗,他们已经进入关中,在灞水与潏水之间,蓝田城仍然毫无知觉。
但他们却不是没有防备。与之相反,如今的蓝田城正一片灯火通明,新任蓝田令徐揖正在紧张备战,只是备战的不是远处的凉兵,而是城中正哗变的难民。
原来此前上一任蓝田令张浩虽是董卓任命,但为人也算爱民简朴,颇受当地百姓爱戴。但王允掌权以来,对三辅官员大加沙汰,张浩也被视作董卓党羽,一并裁撤入狱,大鸿胪韩融为他求情,说他于民中颇有声望,杀之不利。王允却回书说:受命董卓,本已是大罪,为董卓施恩,更是罪加一等。竟以此荒唐理由直接否决,而派门生徐揖担任蓝田令。
徐揖知晓自己责任重大,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民变,但不料一来县中便遇到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张浩在二月招抚了部分难民,在城南开垦荒田,与难民约好由县府发放春种与粮食,秋收所得四公六民。但张浩被免职后,县库粮食也被调走,这些时日难民吃用无着,便围堵县衙讨要说法,徐揖如何能将搬走的米粮再调回来?只能再三拖延,实在逼得急了,便用董卓发行的小钱应付了事。结果拖到今日,难民们积怒之下,竟哗变围攻县衙,徐揖只得率城中郡兵弹压。
难民们以树干为矟,身不披甲,虽然人数众多,但哪里是郡兵的对手?为首的几人被砍杀后,剩下的难民们没了组织,很快就被郡兵打得节节败退,眼见得就将命丧城中。在这个时候,几个见势不妙的难民直接一路向东逃难,恰巧遇到了在灞水休整的郭汜部,郭汜拦下他们,得知蓝田此时一片大乱,大喜过望,当即以难民为向导,率众向蓝田城继续急行军。
徐揖堪堪率众将难民驱逐出城外,隐隐间见他们逃难的方向又来了一拨人,还以为是难民从哪里勾结来的商洛山山贼,对着郡兵直接嘲笑难民:“我本来还有几分愧疚,以为是县府无能,才容忍这群乱民取闹一番,可他们如今不思县府仁义,还勾结山贼反复,真真该杀!等山贼过来,你们勿要留手,战后按首级领五铢!”
郡兵们听闻赏格不是小钱,气势顿时激扬,当即追着难民一路向东,可他们哪里想得到,迎头撞上的却是天下最精锐的凉州大马!前头的凉人几乎一个照面,便把出城的郡兵截为两段,后方的郭汜指挥两个部曲展开战线,连带着出逃的难民们网在一起,那些盛夏的蝉鸣蛙叫,齐齐被黑夜里一阵夜枭般的喊杀声盖过去了,等网中的猎物都精疲力尽了,凉人们便张开弓,在黑夜里随意射杀着,等到了天明时分,引路的难民们从尸骸堆中找出徐揖的尸体,这一战便告一段落,而城中剩下的守军也不敢力敌,直接从北门北逃长安去了。
六月三十日,凉人占领蓝田,距离长安已经不到一百里。
等长安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全朝一片恐慌,司徒王允匆忙问计于从郿坞班师的奋武将军吕布。吕布颇为无奈,他此前多次劝导王允,军国大事当与他相谋,特别是京兆的人员任免,他对张浩与杨儒的任免也多有建议,但王允皆不能听,如今大错已然铸成,却还是需要他来妥善后事。
短暂思虑后,吕布决意先再次向益州与并州发书,请求他们出援长安。向益州发出的使者乃是益州牧刘焉之子刘范、刘璋,刘范在诏狱里一待年余,一直未被董卓处置,如今正好与刘焉交好。而与向并州发出的使者乃是谒者靳详,他本是太学出身的并人,也是陈冲的门生,临行前,吕布特别嘱咐靳祥,即使不能出兵,也务必让庭坚拖住上郡河东之敌,但靳祥随即也遭到和钟繇一样的遭遇,这就不是吕布所能预料的了。
派出使者后,吕布告别王允,亲自领军进驻杜陵。杜陵乃是中宗孝宣帝的陵墓,地处蓝田与长安之间,其城位居鸿固原,地势高亢,整个原面由西北向东南呈阶梯状上升,明显地分为三个台阶,各级之间以陡坎相接。位于城中,正可俯瞰长安城,东西又分别为浐水,潏水所环绕,不仅是易守难攻之地,也是登高望远的名胜风景。故而后世李白有诗云:“南登杜陵上,北望五陵间。秋水明落日,流光灭远山。”
此时正是风景最秀丽的时候,碧蓝的苍穹中一轮炽热的太阳,官道两旁有无边无际的绿林,仿佛团团的云雾,把太阳晴朗的光焰都化为翠色,好像风也是绿的,水也是绿的,而远处的朦胧的山谷中缕缕清白的玉烟缭绕,那里便是蓝田。
吕布没有心情欣赏风景,这里看不见蓝田城,但与蓝田也相隔不到五十里了,凉人一天便能赶到,他望着城东的山麓,胸怀里已经全是金铁之声。他把高顺与宋宪叫过来,让他们一正一副领四千人在山岭里扎营,作为呼应,又派张辽等人在城前修缮营垒,自己则是与杜陵令窦休询问敌情。
“凉人已到了三日,他们还没有动静吗?”
“昨日回来的斥候说,西南方还不断有凉人前来,大约都是武关过来的。贼军如此神出鬼没,显然是勉力行军,不顾疲累,这些时日方才行进得如此之快,想必现在肯定乏得紧了,多少要休整一些时日,才能再做打算。”
吕布沉思片刻,认同了窦休的判断。凉人在休整,这几日当不会发动攻势,他们还有一些坚守的时间。只是大敌当前,在城中待敌易伤军心,考虑到蓝田小城,不能容纳数万大军,必然有部分凉人在城外扎营休息,吕布决心在夜里尝试轻袭蓝田,用以稍振军中士气。
是夜,他点兵三千,沿着鸿固原与骊山之间的密林,向着南方迅速奔袭。对于骑兵而言,五十里的山路不过是两个时辰,但吕布还未走出山林,不过在经过一个山坳时,前方忽然传出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些箭矢随着夜风就射了过来。原来凉人早有准备,竟在林中也布置了营垒与暗哨,夜袭顿时成空。但吕布还想拔了这座营垒再撤,可很快原野的凉人也赶来了,他只好丢下几十具尸体,赶紧撤回杜陵。
初战不利,吕布也就绝了袭营的想法,转而与张辽一起整顿防务,清扫城外的林木,以备凉人来袭,这般一连过去四日,吕布揣度凉人已修整完毕,恶战将在所难免时,凉人终于行动了。
但出乎吕布预料的是,凉人兵锋所向,却并非西北方向的杜陵,而是东北方向。这次打头阵的乃是李傕部,他领着八千先锋,竟沿冢领山与骊山之间的小道,直奔郑县而去!
郑县兵力空虚,被李傕须臾而下,随后凉人渡过渭水抵达北岸。马不停蹄,七万大军接连攻破下邽、莲勺、重泉、万年,最后兵临临晋,临晋半日而下。
而此时的吕布堪堪带兵赶到高陵,面对冯翊郡内一片糜烂形势,吕布大感绝望,他未能料到如此优势之下,凉人竟然不先攻长安,反而是放弃归路,尽数前来与徐荣等部汇和,如此作态,自陷并州与西京之间,乃是搏命之举,若不能一次功成,也不知关中将有多少人横尸旷野。
这个战略自然出自贾诩之手。入武关之后,贾诩对李傕郭汜分析说:“此次战事,成败非在西京,而在并州。秦地纷争,要害在晋,若不败刘陈,则我等纵有长安,亦为粪土!”于是定下了舍弃后路,先与徐荣、牛辅等人汇合的战略,这其实也是他早先就有所构思的。
如今贾诩一入临晋,分派使者到上郡、河东联络牛辅、徐荣、张济各部,他在面见段煨之前,便与他们有所联络,此次会晤,更是水到渠成。到七月初十,除去段煨以外,董卓尚存的各部将领,皆汇聚于临晋。他们商议一日,于十一日打出旗帜,张贴露布,声称国中奸贼当道,窃权谋政,欺君罔上,滥杀忠臣,故而起兵勤王,清君侧,必诛王允为止!
各部凉人皆撤出防区,河东、上郡之地尽数放弃,原本依附董卓如独孤部、白波军残部也随之行动,而后徐荣推石阻塞山道,牛辅渡河后火烧运船,到七月二十三,凉人大军尽数集结于大河以西、雒水以南,渭水以北的百余里之地内,细数人数,约有十五万之众,且俱是征战多年的久战之兵。
旌旗连天,甲胄曜日。自世祖建国以来,未尝有此盛大军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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