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无颜见(1 / 1)

季汉彰武 陈瑞聪 1726 字 3个月前

陈冲的布置并不复杂,但也并不轻松,但完成的进度差异很大。

有些事完成得很快,比如暂缓迁居百姓。迁居返乡一事颇为费力,不仅耗时耗财,途中更易引起骚乱,诸县官吏听闻此事暂缓,几乎是弹冠相庆,区区四日内郡民的迁居便尽数停下。

有些事几乎毫无进展,粮草的征调出奇地困难。不过这也是预料之中,毕竟去年太原颗粒无收,现在还没出现大规模饥荒,部分是陈冲厚颜四处借粮,部分是刘备拿赏钱从雒阳运粮,还有部分是各县县令自掏腰包,真可谓是举郡举债。

现下从各县调粮,无异于从各县县令腰包里继续掏钱,仓曹椽几次言说,但都无济于事。最后仓曹椽只好禀告陈冲,陈冲无奈,便到诸县一一游说一番,不管诸县令乐意与否,总还无人驳他的颜面,最终勉强调了三万石粮食进入晋阳。

最可惜的是雁门匈奴,关羽去广武之时,呼衍于勒都颇为意动,但他思量再三后还是婉拒了关羽,说道:“多谢龙首好意,只是四百载以来,论及匈奴显贵,除去单于栾提氏之外,也不过呼衍、须卜、兰氏、丘林四姓而已。”

“想我祖先英雄频出,克难平险,方有如今族中盛名。于勒都才不过庸人,但前承呼衍之荣,身为一部之长,若随将军而去,则祖先之名尽弃。小王新逢惨败,侥幸为单于免罪,不为单于守关,必为族中诸姓耻笑,还望将军谅解,如若鲜卑入寇,小王少不得还要依赖龙首援军才是。”

关羽闻言肃然,对于勒都大为敬佩,归来时对陈冲感叹说:“不意胡人中也有舍生取义之人。”

呼衍于勒都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如今汉军撤防,广武与马邑身处两山之间,便是无援的孤城,因此皆不能守,唯有武州与定襄郡毗邻,至少就近可以与定襄诸部匈奴接济些兵员与物资,如今威胁呼厨泉已死,想必新单于也不至于坐视鲜卑入寇,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将剩余万余人尽数带入武州。

待到二月,魁头果率大军二次南下,一日之间,马邑广武二城不战而得。魁头登上马邑城,从城上看城中房屋鳞次栉比,鲜卑骑士在城中清点匈奴人未带走的财物,城外则一片青草蒙蒙,接连获胜,一向不露声色的魁头也不禁面带笑意。

拓跋部大人拓跋邻向他祝贺说:“单于前后大败匈奴汉军,终于今日攻克马邑,如此武功,便是先王也未曾完成,想必此战过后,诸部的大人都会对单于膺服了。”

魁头对此只是一笑了之,反而泼冷水说:“这是什么话?人岂能不自知,越做在这个位置上,我才越能体会先王之能,先王起于微寒,而能成漠北霸业,诸部莫不伏威。我不过得先王信任,继承先王基业,尚不能令三部一统。”

说到此处,魁头又问说:“听闻蹇曼近日又收服破多罗部,真是怪哉!我素知蹇曼其人,所称道者唯有悍不畏死身先士卒而已,最近却奇招迭出,连我有时也为之惊叹,他可是招揽到了什么奇士?”

宿六斤黑跶等人一无所知,还是拓跋邻答说:“我听闻说,是有一名叫轲比能的小帅受蹇曼重用,那人熟晓汉学,军阵,善于执法,因此蹇曼重用于他。”

魁头斜视拓跋邻一眼,不由感叹道:“我鲜卑当真是人杰辈出,若非蹇曼与我争国,我尽收诸部英才,便是大汉与我举国相争,又有何惧?”他不由得又对夸赞其弟步度根说:“若非二弟建议,以公孙瓒为饵引诱刘备,我岂能获得如此大胜?”

于是魁头当众封赏步度根,将马邑城赏赐为步度根的居城,众帅对此无不艳羡。随即魁头与诸帅商议说:“今我攻战马邑,雁门形胜全为我所据。如此一来,我部可西攻匈奴定襄,亦可南下进攻太原,依诸位之见,接下来用兵,我等是向南还是向西?”

侯莫陈苦陵先说:“还是先向西进取武州为上。我等前后两战,与匈奴两万部众一战我军大胜,不过损失近千人而已,而与汉军万余人一战,我军占据地利,又有五倍之众,竟也损失三千余众,可见匈奴易对付,汉军难对付,我们打仗哪有舍易求难的道理?”

魁头闭目不语,转问步度根的建议说:“二弟如何看?”

步度根果然否定侯莫陈苦陵的建议,他分析说:“苦陵大人所说看似有理,却没想过,如若我等攻打定襄,汉军难道会坐视定襄陷落,无动于衷吗?定然不会,所以攻打匈奴看似容易却会被前后夹击,一旦战败,马邑诸城又将丢还汉军了。”

树洛于齐光狐疑问说:“难道我等攻打太原,于夫罗便会坐视不理吗?毕竟于夫罗的单于之位便是大汉朝廷册封,诸部内乱也是由汉军抚平,若是汉军命他出军,他岂会一卒不发?”

步度根显然智珠在握,反问说:“我等年前进攻马邑,匈奴单于可曾派有一兵一卒?自己的部族尚且吝啬如此,何况于汉人?”

一时无人能再回答,唯有拓跋邻面带迟疑,但他终究一言不发。见众帅统一意见,魁头便下令,除去步度根带领部众在此修缮外,其余大军继续开拔南下,翻越燕京山,兵分两路,一路经北山沿汾水而下,另一路过沱河下阳曲而攻狼孟。

等两军按计划越过关山,正要沿解冻的春水南下时,眼前景象却与想象中大相径庭。这些时日,陈冲派人在狼孟以北的沱水、汾水等各处河谷纵火焚原,魁头等人带兵前来,乘马攀至燕京山上,众帅眺望南面舔几下的汾水各支流,以及沱水所经之地。所见俱是腾天的黑烟,河谷中倒塌的焦木黑森森一片,水面白汽袅袅,似曾灼热沸腾。

原野中还能依稀望见些许旧有的村庄废墟,只是如今荒无人烟,只剩下已沦为炭木的房梁。鲜卑骑士各自面面相觑,谈论说:传闻太原本是并州膏腴之地,怎么到此处仿佛在大漠中一般。

魁头步度根等人则面色铁青,他们派斥候沿水寻找适合筑营的地点,但跑了半日也未找到,座下的马匹反而有些支撑不住。鲜卑大军又在太原郡北驻足旬日,等军中马匹开始有疫死的情况,魁头终于打消南下进军的念头,撤兵北返。

简雍在晋阳再三确定鲜卑人撤军之后,长抒一口气,玩笑似地对陈冲感叹说:“这一关就算度过去了。”陈冲低首翻看着此次伤亡的名单,对简雍回道:“朝廷那关还不好说呢!”

一次折损万余人,如此重大失利,放在何时都是重罪。皇甫嵩在凉州不过未建功勋,便被天子免职,前次三路远征鲜卑的主帅臧旻、夏育、田晏三人,也因作战失利,被天子罢官削爵免为庶人,刘备此次战败,如若处理不当,说不得数年积累,也将毁于一旦。

但这些都是后话,二月十一,在路上走走停停接近四十日,张飞终于带着刘备回到晋阳。陈冲和关羽为此提前出城二十余里见他,陈冲一打开门帘进入车内,便见刘备躺在车厢内,用块白巾遮了脸,歪头不与陈冲对视。

陈冲坐到他身旁,摘下那块白巾,笑道:“缟素可不是你这幅模样。”

刘备伸手夺下白巾,看了他一眼,陈冲正好见他苍白的面孔,看见刘备的眼中满是懊恼。刘备重新遮了脸,说道:“非是缟素,实是无颜再见!生平受此大败,实不如一死了之!”

说罢他便面壁不言,陈冲便也不言,他摇头看见车厢角落里有把金色佩剑,正是天子御赐的中兴剑,天子一共造了四把中兴剑,不知为何遗失了一把,如今仅剩三把,陈冲饶有兴味地打量了这柄剑少许时间,便问刘备说:“你无颜再见江东父老,车中又留有此剑,是准备效仿霸王自刎乌江吗?”

刘备一个起身,瞪了陈冲一眼,挥手把中兴剑从他手中夺了回去,随后又抱剑翻身躺回,陈冲见状一笑,也端坐一侧不言语。车队就这么走到晋阳,等车停在太守府门前,刘备还是沉默如金,等到了打更人在街上敲着夜更的时候,刘备方才从车中坐起。

他一抬首便见陈冲正看着他,似是等着他说什么,刘备握了握怀中这柄已被他揣热的中兴剑,又想起过去种种,终于正色说道:“必不再为此小儿态!”

陈冲太息一声,对刘备说道:“玄德,战败不可避免。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只是战没的同袍,你我都当时时谨记,若是你我最终一事无成,那才是对他们最大的辜负,莫要九泉之下相见,你对他们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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